他們這樣的人,一生中總在追逐著什麽東西。
她在夾縫俱樂部時,把秦昭當做拚命活下去的唯一理由,所期待的未來也全部和他有關。那時的願望簡單又美好,只要想到第二天醒來能再見到他,不管環境多麽惡劣、受了多麽難以忍受的傷,都能滿懷期望地帶著微笑入眠;
後來得知秦昭死訊,林妧一度懷了尋死的念頭,那時江照年注視著她的眼睛,無比認真地告訴她:“你的命是他用自己性命換來的,如果你死了,他的付出又有什麽意義?”
於是林妧終於放下手裡的刀,跪在冰冷地板上放聲哭泣。
——都是在彷徨昏暗的人生裡好不容易找到寄托,卻又失去了生命中最重要事物的可憐人。
她收好想要告知納西索斯真相的念頭,佯裝毫不知情地向青年道別,後者卻出其不意地塞給林妧什麽東西,攤開手掌,才發現是那面巴掌大小的鏡子。
“這幅畫像看上去總是怪怪的。”
他含蓄笑笑,看不出真正的情緒:“那條河裡的她就很好。多謝你。”
也許從美杜莎的石化裡,他便隱約意識到了事情的真相,所以才想把這面很可能揭露事實的鏡子丟棄,努力維護心裡永恆的夢。
林妧想,又或許納西索斯真的只是因為偏愛那一份朦朧美,覺得太過清晰的模樣反而會打破幻想。
可無論如何,他仍然會繼續追逐那道幻影——
一道近在咫尺又遠在天際、始終存在卻從未真正存在過的幻影。
在臨別之際,林妧沒頭沒腦地問他:“那隻狼被鎖在石頭上這麽多年,沒有人願意幫它離開嗎?”
納西索斯沉默片刻,隨即嘲弄一笑:“救下它,等同於公開站在奧丁的對立面。與領袖對抗,也就意味著成為這片土地裡所有住民的敵人——沒有人會為了它以身犯險,不是麽?”
*
告別河畔的青年,林妧沿著河道緩緩前行。
風裡彌漫著若有若無的血腥味,夾雜了淺淺淡淡的腐朽氣息,屏住呼吸細細辨別,能聽見風聲裡嵌著的野獸嗚咽與凶戾嘶吼。身旁的河流仿佛停止流動,側目瞥去時,隻望見一汪平靜得近乎詭異的死水。
光明燦爛的神域是魔物聚居的巢穴,擁有無限榮光的神明是自私自利的醜惡怪物,這種事情要是傳到人類社會裡,一定會引發史詩級別的恐慌吧。
灌木叢一點點倒退,模糊成遠處不甚清晰的墨團。林妧不知走了多久,忽然聽見幾道張揚跋扈的嗓音。
“瞪,再瞪啊!放心我把你眼珠子挖出來!”
“就這副模樣,還能掀起什麽大風大浪?就算你今天被我們打死,也不會有人在乎。”
“看它腿上的傷,大概連站都站不起來了吧。”
在這些紛亂嘈雜的聲音之下,兀地響起一陣野獸般低沉沙啞的嚎叫,雖然因為疼痛和乏力而微微顫抖,卻掩飾不住畢露的鋒芒,帶著股與生俱來的暴戾。
她迎聲望去,最先見到一隻通體漆黑、雙眸通紅的巨狼。它的體型遠遠超出常人想象,大概有尋常狼類五倍左右大小,堅硬鬃毛如同純黑色的長刺,叫人不敢觸碰。
狼嘴大大張開,露出內裡尖利的獠牙,它因為情緒激動而劇烈顫抖,上下口腔深深抵進長劍兩端,滲出黑紅鮮血。
是納西索斯對她提起過的芬裡爾。
在巨狼跟前站立著三個半人半牛的生物,臉上清一色掛著挑釁意味十足的冷笑,在聽見腳步聲時,不約而同回過頭來。
“奇怪,這是什麽種族的家夥?”
“不是和亡靈種長得差不多嗎?不會是——傳說中的人類吧?”
“人類?那些在幾百年前被我們當成食物大吃特吃的可憐蟲?”
林妧被“傳說中的人類”逗得輕笑出聲,好整以暇地望向他們時,又聽見最中央的牛頭開口道:“好久沒見過人類了……整天對這家夥拳打腳踢,已經差不多要厭倦了,今天居然又有新玩具送上門來,真是幸運。”
巨狼的四條腿慘不忍睹,皮毛幾乎都被血液凝結在一起,露出裡層長短不一的數條血口,其中大部分應該都是這三位的傑作。
林妧滿不在意地掃過他們肌肉健碩的胳膊,滿不在意地打了個哈欠:“的確挺幸運的。”
面對著朝自己逐漸靠近的三名牛頭人,她饒有深意地眯起眼睛:“放心,我心地善良,不會讓你們太疼。”
三人聞言笑成一團,就差齜牙咧嘴地抹眼淚——
於是兩分鍾不到,地上便平平整整躺了三具瑟瑟發抖的身體。
戰鬥剛剛拉開序幕就不得不宣告終結,少女的動作又快又狠,掌風凌厲如刀,讓他們完全找不到間隙躲避,只能被滿臉懵地打翻在地。對於這個情況,狼狽為奸的三兄弟可謂始料未及,小小的眼睛裡滿是大大的疑惑。
在他們的印象裡,人類無一例外膽小又愚昧,從來都帶著敬畏的眼神將他們視為神明,就算餓了想要吃食,人們也不會有絲毫反抗,而是乖乖送上鮮嫩可口的少女作為祭品。
——可就是這樣一個種族,居然直接把他們給打、打趴下了?
林妧拿紙巾擦去手上血跡與灰塵,冷聲挑眉:“就你們這副模樣,應該掀不起什麽大風大浪。就算被我打死,應該也不會有誰在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