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計走為上計,牛頭人們落荒而逃,林妧也並不去理會他們,目光一轉,落在身旁劇烈喘息著的巨狼身上。
她凝神打量它許久,半晌用了然於胸的口吻問:“芬裡爾?”
巨狼目露凶光,從喉嚨裡發出沸水煮開般低啞的咕嚕聲。
眼前的小個子雌性是它從未見過的種族,不像幽靈那樣臉色慘白、身體半透明;與自詡為“神明”的奧丁相比,又少了許多陰鷙的壓迫感。她看上去小巧又漂亮,白皙皮膚在昏暗光線裡平添幾分朦朧,抬起眼睛看它時,微微上挑的細長眼眸裡流淌出溫柔平和的光。
她的目光裡有許許多多的情緒,好奇、憤怒、驚訝、一點點笑意,卻唯獨沒有它最熟悉的厭惡與恐懼。
真奇怪,巨狼想。
看上去小小白白的一團,應該很好吃,可她偏偏打敗了那三個無法無天的家夥,像一朵看上去嬌嫩無比的花,湊近了才發現,花莖上全是劇毒的刺。
“我叫林妧。”
那個雌性自顧自開始說話,離它更近了些:“怎麽成了這麽狼狽的樣子……那群人真是過分。”
芬裡爾沒有做出任何回應,在心裡盤算著對方下一步的動作。
在這片土地的千千萬萬居民裡,絕大多數見到它都會滿帶恐慌地繞道而行;一些膽子大的知道巨狼被鐵鏈束縛,便大搖大擺地從它身前走過,說一些陰毒的話,嘲笑它被綁縛於此的醜態;極個別會像那三個牛頭一樣把它當做日常泄憤的工具,一個不會反抗的現成沙包,沒有誰會拒絕。
那現在呢?她要做什麽?
“被困在這種鬼地方,一定很不甘心吧?我沒有惡意,你別害怕。”她說話噙了笑,“我會很小心,不讓你覺得太疼。”
是她把那三個混蛋暴揍一頓之前說過的話。
這女人,果然也想折磨它。
芬裡爾豎起渾身上下侵略性十足的長毛,因為久未修剪,它們全被血汙糊成一團,因而顫抖著微微立起時,也更加具有視覺衝擊力。
如果它沒有被鐵鏈束縛,一定會徹底撕碎這群家夥的喉嚨;如果它的嘴裡沒有放入利劍,一定能一口咬斷他們的頭顱。
可它現在什麽也做不到,只能瞪大猩紅眼睛,奄奄一息地趴伏在冰冷地面上,眼睜睜看著對方抬起雙手,離自己越來越近——
最終伸進它被長劍刺入的嘴裡。
臭名昭著的猛獸呼吸一滯,呆呆愣在原地。
“盡量把嘴巴張大,應該沒問題吧?”
從未謀面的異族女孩雙手握住劍柄,抬頭與它對視一眼:“要想把它取出來,難免會劃傷口腔,你忍耐一下。”
她這是在做什麽啊。
這是陷阱,還是一個充滿惡意的玩笑?
曾經也有人像她一樣,假意替它拔出嘴裡的利劍,它滿心感激地等待,對方卻只是獰笑著握住劍柄,狠狠往它口腔深處猛刺,在鑽心刺骨的疼痛裡,芬裡爾聽見對方說:“真以為我會幫你?別傻了,你這個惡心的掃把星!”
微弱的火光從心底竄出來,卻又在轉瞬之間消弭殆盡,被惡狠狠踩進塵土裡。它早已習慣責罰與打罵,因而堅信林妧只不過是在故技重施,一時間又氣又惱,可礙於身體疼得喪失了力氣,只能從喉嚨深處發出並不駭人的低吼。
為什麽都要這樣對它。
明明它什麽都不曾做過,什麽也不知道,從出生後不久便被綁在這裡,怎麽莫名其妙就成為了大家憎恨的目標呢。
它不甘心。
口中果然如預料那樣,傳來了尖銳的刺痛。血腥氣從口腔擴散至鼻尖,巨狼暗紅的瞳孔一片晦暗,有濃鬱恨意逐漸蔓延,然而就在下一秒,巨獸眼睛裡卻出現了迷茫與慌亂的神色——
雖然在移動利劍時,不小心劃傷了芬裡爾的口腔,但林妧最終還是把寶劍從它嘴裡成功取出。刀刃掉落在地面時,發出“叮當”一聲無比清脆的響音,順著耳膜長驅直入,徑直衝向大腦。
理智的弦,在同一時刻驟然斷裂。
它嘴裡那把由奧丁親手放下的劍……被**了?對方還是一個白白嫩嫩、看上去一巴掌就能碾碎的團子?她知道這樣做的後果嗎?
“劍已經**了。”林妧後退一步,極快地摸了把巨狼側臉的長毛,在感受到堅硬觸感後新奇地挑起眉頭,“你還要一直張著嘴嗎?”
直到聽見這句話,芬裡爾才發覺自己一直大張著嘴巴。長久以來被寶劍撐開上下頜,它早已習慣了在疼痛中被迫張開嘴唇,此時劍被拔出,反倒有幾分驚慌錯愕的不適應,不知道應該如何做出正確動作。
像蹣跚學步的小孩那樣,巨狼戰栗著用力,試圖把血盆大口閉攏合好。被固定形態的骨骼遭遇突如其來的蠻力,發出碎裂般的哢擦響聲,它痛得厲害,卻只是把臉皺成一團,沒發出任何慘叫。
林妧默默站在芬裡爾身邊,等它終於把嘴合上大半,還來不及替它高興,就看見了對方滿含狐疑的陰沉目光。
——她難道不知道,幫助它的後果是與奧丁為敵嗎?為什麽要為了它這種不值一提的存在,讓雙手染上汙穢呢?她……不嫌棄它肮髒的身體麽?
“當心,你的身體暫時還無法適應,不要太勉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