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迎著風大聲喊:“你想跟我一起離開嗎?”
圍攻而上的怪物們早就潰不成軍,在連綿不絕的哀嚎與血色裡,巨狼身形微頓,側身看向她。
破損的牆壁外灌進冷冷的風,吹動細針般堅硬的狼毛,芬裡爾神色平靜地昂起腦袋,眼底蕩漾出不加掩飾的瀟灑桀驁。這樣的眼神應該屬於山川河流、草木花朵,與千篇一律的銅牆鐵壁全然沾不上關系。
它不說話,林妧便知道了答案。
“那我走啦。”
她深吸一口氣,丟給它一小塊東西,聲音裡仍有哭腔:“送給你,這是最後一塊——再見!”
或是說,在短短兩次見面之後的永別。
在被死亡和廝殺佔據的世界裡,這個在今後令所有人聞風喪膽的巨獸安靜垂下眼眸,目光裡殘存著饑餓與殺機,卻出乎意料地平和溫柔。
燭光映出它堅毅冷峻的面龐,也照亮芬裡爾掌心裡小心翼翼捧起的小東西。
那是精致優雅,泛起淡淡漂亮的粉色,被悠然香氣籠罩在中央。
一塊小小的拿破侖蛋糕。
*
林妧渾身是血地回到廢樓時,把在場所有人都嚇了一跳。
據他們的原話來講,當時她渾身都是濕漉漉的血跡,眼睛裡的血絲像是密密麻麻的蜘蛛網,加上眼眶通紅,看上去頗有幾分尋仇惡鬼的模樣——更別說她手裡還攙扶著一具骨架。
雖然生還幾率微乎其微,遲玉還是被以最快的速度送入了急救病房。事件結束後免不了要進行例行報告,林妧頭昏腦脹地被帶往會客廳休息,向眾人大致敘述完事件經過後,在諸多目瞪口呆的注視下匆匆趕到醫療部。
正巧“手術中”的指示燈在同一時刻關閉,有幾個醫生護士一起走出來。
“你就是林隊長?”
為首的主刀醫生欲言又止地將她打量一番,似乎有些擔憂地皺起眉:“接下來將要告訴你的事情,請務必做好心理準備……我們已經盡力了。”
雖然早就猜到這個結局,林妧的眼眶還是刷地紅了。
“他傷得很重,而且不知道為什麽,惡魔的體質完全沒辦法自行治愈傷口,任何人的心臟被刺上那樣一劍,都保不住性命。”
從手術室裡飄來若有若無的血腥味,像剪不斷的絲帶縷縷纏繞在鼻尖。醫生的聲音繼續傳來:“——不過萬幸的是,那把劍並沒有戳中心臟。”
“……啊?”
林妧大腦一團懵,心臟開始不受控制地狂跳。
有模模糊糊的嗓音出現在耳畔,和血液沸騰的聲音一同響起:“劍與心臟錯開了位置,加上你進行過緊急救治措施,讓那孩子勉強保住了性命。重中之重在下面這一點,你先放慢呼吸好好聽,他體內似乎被注入了某種未知力量,與曾經殘余的惡魔血統彼此對抗,最終兩兩相融,彼此抵消——也就是說,那把劍雖然沒殺死他,卻殺掉了寄居在那孩子體內的屬於惡魔的力量。”
對了。
奧丁說過,他的劍是專用來斬殺邪祟的,惡魔絕對無法在劍下存活。他隻當遲玉是純粹的異常生物,卻絕不會想到,對方歸根究底是個人類。
那一縷最微弱、也最不引人注目的,獨屬於人類的力量保護了他。
林妧倏地落了眼淚:“所以說,遲玉他現在,和普通人沒什麽兩樣了?”
主治醫師嚇了一跳,手足無措地安慰,身後的小護士也一擁而上地湊近過來:“林隊長別傷心,他不是沒事兒了嗎?我一早就說了,經過醫療組的盡力搶救,不可能有誰救不過來——誒誒誒,怎麽越哭越厲害?”
“因、因為電視劇裡,”林妧的眼淚一股腦往外冒,一邊抽泣一邊回應,“電視劇裡不都是,人死掉了才會這樣說嗎?”
她真是被嚇得不輕。
她說得抽抽噎噎,正伸出手胡亂地抹眼淚,忽然聽見身後傳來一串踏踏腳步聲,還有一聲熟悉的“林隊長”。
林妧回頭,見到所長修長沉穩的影子。
他大概被小姑娘紅腫得跟核桃沒兩樣的眼睛嚇了一跳,放低聲音溫和安慰:“怎麽哭了?遲玉怎麽樣?”
林妧說不出話,拚命點頭。
“那就好。”
他微微笑笑,遞來一張折疊的白紙:“這是技術部在……江照年衣服裡發現的。”
林妧心頭一震,咬緊下唇把它接過,在層層折疊的最頂端看見一行字。
那是江照年的筆跡,龍飛鳳舞沒個正形,和他本人的性格一模一樣:“如果有人能發現這封信,請代我轉交給歧川市桃源路23號別墅的林妧。多謝。”
是留給她的信。
所長似乎很輕地歎了口氣:“你先慢慢看,平複一會兒心情。收容所裡的事情我們會處理,你不用操心。”
林妧點頭道了聲謝,卻並沒有直接將它打開,而是略顯倉促地把信握在手裡,指節發白。
她曾經無數次幻想過,會不會在某天收到江照年臨別的信件,並嘗試著揣測他會如何組織語言,可如今當真拿到它,卻產生了種近鄉情怯的情緒,不敢一探究竟。
遲玉被送去重症病房,她無法進去探望,只能在窗外注視少年單薄如白紙的側臉。等時間一點點過去,站立的雙腳逐漸發麻,才終於把視線移開,忐忑不安地坐在長椅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