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严纶的话音落下,大殿上的文武百官全都望向了排在文官前面的三位亲王那里,然而因为惠王坐在轮椅上,也就前排一些官员能够看见惠王的侧脸或后脑,更后面的官员连轮椅都瞧不见。
真正感受到这些视线的,是站在轮椅两侧的康王与庆王。
庆王光震惊了,震惊狄献竟然是二哥举荐的人才,震惊修渠一事二哥也立了功劳!
康王也惊了一会儿,但作为一个才领了渠道验收之功的人,康王难免想了更多。
他能立下这份功劳,是因为狄献先修好了渠道,而狄献能崭露头角,居然是二弟之功?
那么,他与二弟谁的功劳更大?
根本不用多想,康王便得出了结论:他的验收只是末功,二弟的荐才才是头功。二弟是选出千里马的伯乐,他只是在千里马奔驰立功之后帮忙查漏补缺的那个,伯乐与千里马缺一不可,能干查漏补缺这事的人却并非只有他一个。
永昌帝高坐在龙椅之上,快速扫过老大、老三的神色,他的目光落在老二脸上,语气是初闻此事的惊讶:“惠王,严卿所说可是实情?”
皇上问话,答话的臣子无论官职大小都该站到大殿中央。
康王注意到了二弟要去推细木推轮的手,这个动作让他暂且按捺下心头的晦涩滋味,几乎是下意识地握住轮椅后面的扶手,将二弟推到了大殿中央。
当轮椅停稳,御台之上永昌帝的龙椅与御台之下惠王的金丝楠轮椅竟意外地停在一条线上,龙椅金光流彩尊贵且威严,堪比黄金的金丝楠轮椅亦有同样的光泽浮动。
文武百官虽然与受伤复出的惠王同议了一年的朝会,却还是第一次见到在朝会上如此醒目耀眼的惠王。
背负着群臣的目光,赵?正面对上了父皇的俯视。
旁人不知内情,父皇应该早就知道了,今日这般挑明,绝不是只为了褒奖他的荐才之功。
储君未定,六月父皇当众痛斥庆王,相当于彻底将庆王踢出了储君之选。
四皇子好吃懒做不思进取,父皇也不会考虑,那就只剩下康王。
可狩猎场上,父皇又当着文武重臣与百来位年轻武官的面给了康王难堪,且赐婚康王的妻族给他的妻族……………
如果说当时赵?只有五分怀疑父皇可能要选他了,今日父皇与严纶的一唱一和,便让那五分变成了九分。
若非如此,父皇此举只会引来康王、庆王对他的芥蒂,而父皇不会做无用之功。
“是。”
事实如此,赵?无需再否认,父皇真要选他,赵?也敢接下重任。
永昌帝让严纶先起来,再问旁边的狄献:“既是惠王举荐的你,你与惠王可曾见过?”
狄献不明白皇上的深意,但他知道不能欺君:“回皇上,殿试发榜当日黄昏,惠王曾召微臣到王府问话。”
永昌帝:“他都问了你什么?”
狄献回忆片刻,一一道来,就算不是原句,也转述了大概意思。
永昌帝问惠王:“你是何时注意到狄献的?“
赵?也只能如实作答,先是他在王妃抄来的会试发榜上看到了狄献的名字,由此记起多年前狄雍的修渠提案,再是他去工部查狄雍的旧卷宗,打听之后发现狄雍、狄献都是蓟州饶安县人,推断两人应该有亲缘关系。
此言一出,文武大臣们纷纷称赞起惠王爷的好记性。
永昌帝看向两位丞相以及吏部尚书沈世彦:“当年调狄雍任青峡知县,调任折子你们三人都有经手,后来狄雍递折子提议修渠,你们三人也都参与了此事的朝议,包括今年会试殿试两次发榜,狄献的名字都在你们面前过了一遍,朕日理万机难免有所疏漏,为何你们三位辅佐朕的重臣都没能由狄献
想到雍的修渠良策?“
左相、右相、沈世彦连忙站到惠王爷身后,纷纷自惭记性不如惠王,忧民之心也不如惠王。
永昌帝也不是真的要为这事斥责他们,摆摆手示意他们退回原位,对文武百官道:“朕很欣慰朕还有惠王这样博闻强识能辨认贤才也心系百姓敢为朝廷举荐贤才的儿与臣,没有惠王,狄献不知何时才有机会到青峡赴任重新奏请修渠,没有惠王,丰延古渠也不知何时才能重新引水造福当地百姓,故
丰延渠成,惠王与狄献同居首功,赏银干两。”
对惠王而言,赏银干两不算什么,但坐在大殿一侧的起居郎可是将此事记了下来,那么惠王举荐狄献的头功便将如六月里庆王损兵一千触怒帝王之罪同样载入史册,流传千古,而后人无论何时提起丰延渠,都会提到狄献父子以及永昌帝、惠王父子。
今日朝会至此结束。
康王推着二弟往外走,所过之处,文武大臣都赞叹地看着轮椅上的惠王。
惠王神色如常,康王努力维持为二弟高兴的神色。
出了大殿,庆王正要虚伪几句,康王正要推二弟下坡,永昌帝派了一位公公来,请惠王去御书房。
青霭便及时接管轮椅,朝二王躬躬身,推着自家王爷走了。
身边都是臣子,庆王先随康王走下汉白玉长阶,等跟后面的臣子拉开距离了,庆王才对着康王那张方长脸幸灾乐祸道:“谁能想到啊,大哥辛辛苦苦在外面奔波两个月,好不容易办好差事回来,竟然被二哥抢了风头。”
两个兄长都有功劳,他是最尴尬的那个,可仔细想来,明明做了很多事却不如二哥功高的大哥好像更尴尬?
只要自己不是垫底的,庆王心里便舒服了很多。
康王实在心情不好,装都装不下去了,冷冷瞪庆王一眼,大步走向他所在的户部。
御书房,将惠王爷推到永昌帝面前,青霭跟着汪公公一起退下了。
永昌帝坐在龙椅上,并不着急开口,只默默地打量对面的儿子。
赵?忽然想到了家里的王妃,有时候王妃想看他的窘迫,便会故意这么一直盯着他。
沉默片刻,赵?看眼父皇,道:“修渠一事,儿臣确实有些功劳,但如王妃所说,渠成首功当给父皇。”
永昌帝意外道:“给朕?”
赵?便把王妃的论功之词复述了一遍,包括王妃分给修渠劳役们的功劳。
永昌帝意味不明地点点头:“你倒是什么事都跟她说。”
赵?:“………………王妃好问,那日儿臣只是多看了几眼狄献的名字,她便问儿臣可是想到了什么。”
永昌帝:“朕也好问,朕现在就问问你,朕在大殿上夸你的时候,你都想到了什么?”
赵?看着自己的腿,道:“儿臣想,王妃是父皇送到儿臣面前的,工部的差事也是父皇愿意破例给儿臣的,儿臣能给狄献当伯乐,一靠王妃治好了儿臣的心疾,一靠父皇还愿意用儿臣这半废之身,那么父皇用儿臣一日,儿臣便会尽心一日,不敢松懈。”
永昌帝就知道,老二明白了他的意思。
至于老二的自惭之言,永昌帝道:“居高位者,靠的是脑子,只要有脑子,底下有的是能为他跑腿办事之人,没有脑子光有腿,要么被旁人驱使,要么自己跑去惹祸上身。”
赵?只能沉默。
永昌帝:“你媳妇身子如何了?”
赵?:“有金嬷嬷在旁照料,王妃一切安好。”
永昌帝点点头:“开始显怀了吧?天寒地冻的,外面容易打滑,让她少去外面走动。”
赵?:“父皇放心,入冬后她就不爱出门了,最多请岳母等人进府陪她说话解闷。”
冬日的酉时夜幕初降,赵?身披大氅,坐在轮椅上由青霭推着出了工部。
在通往外面的宫道上遇见了并肩等他的康王、庆王。
一天过去了,康王已经冷静了下来,二弟确实有大功,父皇夸他也是应该的,他做大哥的不能对坐在轮椅上的二弟这么小气。所以庆王起哄要他跟二弟请客喝酒,康王一口应下了,才不给三弟看两个哥哥笑话的机会。
赵?得知两人的意思,道:“去大哥府上?“
去酒楼,他只能在一楼大堂,王妃喜欢在大堂装平民吃个热闹,康王、庆王大概不愿意。
庆王啧啧道:“二哥拿的赏银可比大哥多,怎么都该去你府上吧?”
赵?:“王妃有孕,我不想惊动她出来见礼。”
康王瞪眼庆王,做主道:“就去我府上。”
赵?派人去知会王妃,免得王妃等他用饭。
到了康王府,陈萤带着孩子们过来给两位王叔见礼,打过招呼就回了后院。
厅里只有三兄弟,庆王心里酸,说话多是不中听的,赵?既不喝他递来的酒,也不接那些无意义的话,主动询问康王在凉州的见闻。
康王也爱跟他说这些正事,两位兄长渐渐就把庆王晾在了一旁。
庆王怪没意思的,填饱肚子就要告辞。
康王想多留二弟待一会儿,毕竟他跟二弟好不容易才一口气聊了这么久。
赵?:“不早了,我回去再陪陪王妃。”
康王:“......”
等惠王爷终于收拾干净来到他的王妃身边,姚黄都有些困了。
“好好的,大殿下为何要请你们喝酒?”
她凑到惠王爷身上,吸吸鼻子,竟没闻到一丝酒气。
赵?解释道:“大哥验渠有功,三弟让他请客,席上只有自家兄弟,我说不喝他们便没灌我。”
小孩子不宜饮酒,尚未出生的孩子应该更沾不得酒气。
姚黄哼了哼,嘟哝道:“明明王爷也有功。”
赵?握住王妃柔软的手:“已经在你这里得了一份头功,外面的不重要。”
姚黄知道惠王爷不贪名利,笑道:“那我再奖励王爷点实在的。”
说着,她勾着惠王爷的肩膀让他往下躺躺,距离一够,便慢慢地亲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