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近春日,阳光越好。
姚黄始终坚持早饭后、黄昏时分别去后花园逛一圈,觉得累了就坐在长椅上休息休息,休息好了再继续。
沉寂了一冬的树木枝条渐渐泛出一层青绿,迎春、梅花比着似的盛开,桃花、海棠的花骨朵还小,牡丹碧绿的叶片间探出一支支鸡蛋大小的花苞,旁边的芍药长得要慢一些,花苞才是鹌鹑蛋大。
微凉的风送来草木复苏的清香,鹿园里的两头鹿也开始褪去黯淡的旧毛,长出更亮泽的新毛。
这么漂亮鲜活的春日花园,随便挑一处姚黄都能赏上很久,比闷在屋子里舒服太多。
王妃爱逛,惠王爷只能次次都配合地坐在轮椅上。
金嬷嬷等人推着给王妃备用的轮椅继续保持距离跟着。
冬天姚黄心疼他们会受冻,开春姚黄就没这顾虑了,惠王爷是个爱静的人,不喜无关人等踏入后花园,姚黄就觉得,金嬷嬷等人应该也会高兴能趁此机会来这仙境般的园子里舒展舒展筋骨。
二十六这日吃过早饭,姚黄仍是推着惠王爷来游园,从东往北逛,刚走到竹林这边,姚黄的小腹忽地一紧。
前几日也有过几次类似的短暂抽痛,姚黄没太放在心上,慢悠悠地继续往前,没想到这抽终竟断断续续地持续到了北面的翠屏山脚下。
姚黄心中一喜,揣了这么久的皇家小蛋终于要出来了吗?
别看姚黄才第一次有孕,可她在母亲与金嬷嬷那里已经听过了太多的经验之谈,知道从开始抽终到真正生还要等上两三个时辰,更久的都有,所以只要没有破水,只要能够忍受,那么抽终的阶段多走动走动反而有助于后面的生。
不疼的时候姚黄照常走路,疼起来姚黄就停下,等惠王爷回头看她,那一下已经过去了,姚黄就指着旁边的树问:“这是什么树来着?”
惠王爷吃了坐在轮椅上想看王妃必须回头的亏,就这么被王妃瞒了一路,直到王妃推着他回了明安堂前院,轮椅突然往前滑出一段距离,赵?才猛地意识到王妃出事了,急急转动细轮回头,就见王妃伸手扶着旁边的门板,正蹙眉忍耐。
赵?正要靠近王妃,早就搬过来住的岳母罗金花与金嬷嬷同时跑了过来,一左一右地扶住王妃。
姚黄忍过这次较长的抽疼,看向里面,见轮椅上惠王爷的俊脸都白了,姚黄笑笑,道:“这回肯定要生了,我去后院慢慢来,王爷在前面慢慢等,这么多人在呢,我都不怕,王爷更不用瞎着急。”
岳母、金嬷嬷都是想要快点扶王妃去后院的神色,青霭也推了备用的那把紫檀轮椅过来,落下悬崖摔个半死都能冷静地寻个藏身之地的惠王爷此时紧张到了连几句安抚王妃的话都说不出来,只能坐着不动,看起来竟颇为冷静地点点头。
管他真冷静还是假冷静,姚黄都顾不得他了,坐到轮椅上,在母亲与金嬷嬷的陪伴下去了后院。
青霭去送王妃了,飞泉走到门前想着照顾王爷,一抬头却对上了王爷脸上的......
飞泉及时避到一旁。
赵?自己推着进了次间。
产房早就收拾好了,要用的东西全都准备了四份备用,两位郎中医术精湛,金嬷嬷是为勋贵官家妇人接产数十次并为周皇后接产三次的女医,岳母罗金花则能给王妃最需要的陪伴。
此时此刻,王妃最不需要的是他,他去了,只会给众人添乱、增加负担。
不知坐了多久,赵?喊来飞泉,让他也去后院守着,王妃有任何进展都要过来禀报。
飞泉离开后,赵?进了内室,撑上扶栏。
这双腿是三年前摔废的,赵?盼过无数次康复也失望过无数次,早就死心了,但每隔一段时间,或是坐在轮椅上由青霭推着走在宫道上的时候,或是听王妃笑着说家常的时候,亦或是躺在王妃身边听着她绵长的呼吸时,赵?还是会生出幻想,幻想如果他的腿没废该多好。
没废,他陪王妃游园时就不用带上那么多人,他就可以让王妃挽着他的手臂走动,而不是王妃推着他的轮椅。
没废,王妃疼的时候就可以倚靠在他身上,而不是一个人撑着门板,他只能坐在轮椅上看着。
赵?低头,看向他无力悬垂在扶栏下面的双腿。
这两年的每一次渴望都不如此刻的强烈,强烈地渴望他可以走,渴望他能站着去守着王妃,而不是坐在轮椅上还要旁人分心照看。
他再一次试着调动双腿。
可那腿还是跟之前的无数次一样,纹丝不动。
厨房做了午饭,赵?没有胃口,让飞泉将他推到了后院充作产房的东耳房窗下。
“娘,你生的时候也这么疼吗?”
“没有,娘是睡觉的时候生的,什么感觉也没,醒来旁边就多了你哥,高高兴兴地朝我喊娘。
赵?就又听到了王妃带着痛意的笑声。
“怎么这么慢啊,我先不生了行不行?“
“这会儿不生,那你前面两个时辰的罪不是白受了?”
赵?垂眸。
“娘,你去跟阿吉说,让她把王爷给我画的画都拿过来,你们不许我说话让我省力气,那我总得找点事做。”
“拿画能做什么?”
“看啊,王爷把我画得跟仙女一样,我看到仙女就忘了疼了。
“怪不得我生你的时候比生你哥哥的时候轻松,原来是因为他是傻蛋,你是仙女。”
说笑归说笑,罗金花还是去喊了阿吉。
阿吉很快就抱了两个紫檀画筒来,里面分别装着五卷画轴,罗金花继续握着女儿的手,由阿吉一卷卷地展开画轴给王妃看。
罗金花惊讶道:“之前你把王爷得天花乱坠我还不太信,原来真的画得这么好啊。”
姚黄一边疼一边笑。
看到姚黄撑在门口拿雨水冲脚丫的那张,罗金花笑了:“臭脚丫子有什么好画的,王爷真是不嫌弃你。”
“......“
看到前年除夕夜姚黄包饺子的那张,罗金花瞅瞅画上的女儿再瞅瞅画上的女婿,羡慕道:“下辈子我也要嫁个会读书会画画的。”
阿吉起哄:“王爷能文能武,太太回去后也可以叫大人开始学画嘛,兴许大人也是个文武全才呢。”
罗金花:“指望他啊,还不如指望金宝学画。”
姚黄再度笑了出来。
金嬷嬷突然道:“好了,要生了,现在开始谁也不许逗王妃笑了,都听我的!”
阿吉赶紧收了画退了出去。
窗外赵?握紧了轮椅扶手。
里面金嬷嬷一声一声地催着王妃用力,惠王爷握着轮椅的手便跟着用力。
不知过去多久,当金嬷嬷终于叫王妃收力了,惠王爷也下意识地松开了轮椅。
一阵乱中有序的脚步声后,里面传来了嘹亮的婴儿啼哭,像是不满自己睡醒一觉为什么换了个陌生的地方。
赵?听见岳母的声音:“生的啥?”
金嬷嬷笑道:“是个小公子。”
这时,赵?终于又听见了王妃的声音,有些哑,却很有精神:“几斤啊?”
惠王爷便松了口气。
产房还不能立即进入,确定王妃平安后,赵?让飞泉推他回了前院,擦身更衣,刚刚那一身衣裳在花园里接了尘土也沾了一身的汗,不宜穿去见王妃,这时的王妃身体虚弱,需远离病气与污气。
收拾齐整,进产房前再让青霭、飞泉将三轮轮椅上上下下都擦拭一新,赵?自己进去了。
罗金花、金嬷嬷提前退下了,产房里光线明亮,王妃躺在换过被褥的床上,侧着身子正在看旁边的襁褓。
听到声音,王妃抬头,看清是他,王妃笑了,明润的黑眸里是一片得了新宝石般的满足与欢喜。
仿佛雨过天晴,之前的紧张、忧惧全被阳光驱逐得干干净净。
赵?慢慢推动轮椅来到床边,先关心王妃:“这么躺着,会不会不舒服?”
姚黄:“王爷总是问这种傻问题,真有不舒服,我能这么躺着吗?”
她又不是傻子。
说着,她还将襁褓转个方向,方便惠王爷看孩子。
赵?低眸,看到一个脸蛋红通通的婴儿,那么小的头与身子,光看着就叫人担心他能否平安长大。
姚黄自顾自地笑了起来:“我娘说了,我哥出生时是六斤半,我是六斤八两,这孩子也是六斤八,在小孩子里算是壮实的了。”
赵?才升起的一丝忧虑就被王妃安抚好了。
姚黄改成平躺,伸出一只手朝惠王爷勾了勾。
赵?握住王妃的手。
姚黄真的很高兴:“总算生完了,为着他我大半年都没好好逛,现在好了,一身轻松,等我坐完月子,我要去城外踏青,要去我们家的新宅子看看,要去南大街逛一整天,去喝大公主、二公主的喜酒......”
光是罗列她要做的事,王妃就说了好长一串。
赵?:“好,想做什么我都陪你。”
姚黄飞远的心思顿时回到了惠王爷身上,瞅瞅惠王爷最近变得有些憔悴的俊脸,姚黄面上微热,小声嘀咕道:“王爷还是先把自己调理好吧。”
*X*:“......“
宫里,永昌帝收到老二府里送来的喜讯时,正在御花园散心。
得知老二媳妇同样母子平安,永昌帝龙颜大悦,带着汪公公去了皇帝的私库,亲自给老二媳妇与他的第四个小皇孙分别挑了一份赏赐。
永昌帝并不怕老大、老三知晓他赏赐时的偏心。
老二就是比他们强,老二媳妇也比别的儿媳妇更讨他的欢心,毕竟当了这么多年的公爹,永昌帝只收到过老二媳妇的特产孝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