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算刚回京那晚,庆王已经被禁足九天了。
被父皇审问时,庆王真以为凉州的渠毁了,还是外祖父沈世彦派人做的,所以父皇才要骂他审他踹他,当他在宫门前看到失魂落魄且脸上带着指痕的郑元贞,庆王还想着表妹是受了他的连累先他一步挨了父皇的耳光。
上了马车,郑元贞跪在一旁求他看在三郎的份上多替姑母求求情,庆王才惊觉他竟然因为先入为主自己跳进了父皇话里的坑,自己把他的歹毒心思招出来了,其实这里根本没有他与外祖父的任何事,是福成长公主那个自以为是的毒妇害他被父皇连踢两脚,害他彻底失了圣心,而郑元贞的耳光是母
妃打的!
那一刻,庆王同样被怒火席卷,同样扬起了手想对着郑元贞打下去。
后面乳母坐的马车里忽然传来了三郎的哭声。
再看着郑元贞泪水涟涟的脸,庆王就打不下去了,颓然地倒在车榻上。
打了又如何,能让父皇不迁怒他吗?
如果只是长公主干了掘渠的事,他还能把自己摘出来,可他也动过掘渠的心,还被父皇知道了。
所以啊,他完了,储君不用想了,能不能保住现在的亲王爵位都不一定。
如果打了表妹都挽回这一切,庆王肯定会打,可挽回不了啊,那他打表妹又有何用?
回到王府,庆王自己在前院闷着,谁都不见,想了一堆却都是徒劳。
直到昨日下午父皇派了公公来,让他带着王妃、孩子高高兴兴地去参加端午宫宴,别的事一概不许提。
庆王跪在地上,涕泪横流,父皇还念着他,念着他啊!
跟往年一样,龙舟赛、射柳在宫宴之前举行。
姚黄第一次在这样的场合如坐针毡。
因为她还是坐在陈萤与郑元贞中间,左手边的陈萤怀着身孕是有喜,右手边的郑元贞却一身死气。
死气这东西姚黄太熟悉了,刚成亲时的惠王爷就是这样的,但惠王爷是她的夫君,她愿意哄就去哄哄,不愿意就自己一个人逛园子,哄不哄的没外人知道。如今郑元贞就坐在她旁边,她真若无其事地自与陈莹说笑,郑元贞会怎么想她,坐在中间的帝后会怎么想她?
可是让她干坐着什么也不干,姚黄就浑身都不舒服。
谨慎起见,姚黄选择了一个人走神。
那么多皇亲国戚都来了,唯独从来不会落下宫里任何一场宴席、花会的福成长公主没有露面,再加上庆王夫妻的死气,后妃对福成长公主的绝口不提,福成长公主两口子是做了什么触怒永昌帝了?称病谢客只是他们遮掩被永昌帝冷落的幌子?
福成长公主是永昌帝的亲妹妹,就像她是哥哥的亲妹妹一样。
亲是够亲的,但姚黄听说过一句话:天家无父子。
皇家的父子都能互相残杀,更何况是兄弟兄妹?
根据姚黄从说书先生那里听来的或是自己在话本子上看到的,福成长公主是欺压百姓了,还是勾结官员贪污受贿了?
造反应该不至于,福成长公主与济宁侯手里都没有兵,而且造反怎么可能是简简单单地禁足。
能把庆王夫妻俩吓成这样的脸色,事情应该不小,但永昌帝还愿意让庆王夫妻参加宫宴,应该也不会太严重?
东想西想的,龙舟赛结束了,一共五支龙舟,分别是四大京营与御前军派出来的擅划精兵,只有夺魁的那支龙舟队可以来御前领赏。
今年夺魁的是北营,一共二十二人,全都是健硕挺拔的身形。
终于找到点乐子的姚黄不由地探头去看,正看着,目光一错,竟对上了离永昌帝不远的惠王爷。
二十二个北营精兵绕着护城河划了一圈累成了红脸膛,坐在惠王爷左右的康王、庆王在灵山跑了一个月晒成了麦黄皮,要么红要么黑的,一下子就把惠王爷衬得更白更俊了。
姚黄悄悄朝惠王爷眨了下眼睛。
惠王爷立即垂下眼帘,不看她了。
姚黄笑笑,继续打量那二十二张英武的面孔,再看着公公将一托盘的金元宝交给为首的舵首。
?了赏,接下来该是射柳了。
永昌帝忽然看向四个儿子:“今年你们都去试试?”
四皇子已经十五岁了,可以参加这等赛事,去年在北苑都去狩猎来着。
康王立即带头站了起来,表示愿意在父皇面前献丑。
永昌帝笑着摆摆手,示意他们可以出发了。
康王转身握住二弟的轮椅扶手,高台两侧的台阶路中间都在前年修出了一条足够轮椅通行的坡道,二弟如今坐着的紫檀轮椅也很轻便。
稳妥起见,当轮椅来到坡道顶部,康王还是朝庆王使个眼色,让他走在前面,防着轮椅脱手滚飞出去。
庆王行尸走肉般站到了前面,四皇子瞅瞅他,聪明地站在了坡道另一侧的台阶上。
二哥废了,三哥眼瞧着也废了,大哥那么笨,或许他还能捡到一点机会?
以前四皇子没惦记过这些,现在老天爷好像要主动把那个位置塞到他手里,四皇子当然要争取一下。
很快,四兄弟并排站在了护城河岸边。
姚黄偷偷地看向永昌帝。
永昌帝逮到了老二媳妇的这个偷窥,笑了笑,瞅着两位公主道:“想看就都去前面看吧。”
皇帝都发话了,姚黄便扶着陈萤站了起来,因为郑元贞从来不凑这样的热闹,她也无需多嘴邀请,只管跟陈萤、两位公主来到护栏前,居高临下地观赛。
二公主起哄道:“肯定又是二哥夺魁,等会儿二哥领了赏,二嫂分我一个金元宝?”
姚黄笑道:“果真如此,我分你们姐妹一人一个,就当提前给你们添妆了。”
初九就要成亲的大公主顿时羞红了脸。
鼓声一响,射柳开始。
姚黄目光紧追惠王爷射出去的那一箭,就见那箭如前年一样将对岸绑在柳枝上的大半个葫芦射得粉碎。
雪白的鸽子振翅飞向高空。
姚黄翘起嘴角,大公主、二公主都笑,而陈萤瞧着康王成功射破的葫芦,瞧着那只虽然逃脱得慢但同样也朝高空飞去的鸽子,也很替自家王爷高兴,因为惠王的箭法夺魁是正常的,自家王爷能射破葫芦已然是惊喜。
陈萤还知道,康王不会为箭法输给惠王而不快。
果然,康王已经去惠王身边贺喜了。
大公主调侃姚黄:“今年二嫂怎么不下去接二哥了?”
这样的陈年旧事还要被她拿出来说,姚黄面上微热,当年激动是因为不知道坐着轮椅的惠王爷还能那么厉害,现在早清楚惠王爷的种种本事了,再跑下去算什么?
姑嫂四个回到席位上,没多久,康王四兄弟上来了,只有惠王拿了魁首的名次,第二名、第三名都是姚黄眼生的武将。
飞泉替惠王爷接过摆着二十个小金元宝的托盘。
就在人人都以为射柳结束圣驾要前往大殿开席时,永昌帝朝公公递了个眼色。
汪公公便站到高台之前,扬声道:“皇上有旨,召众臣到御前听宣。”
高台这边坐着的全是皇亲国戚,随着台上台下诸位公公的声音传开,坐在两侧地面席位上的文武官员立即离席,很快就按照官职排好,井然有序地朝这边赶来,最后如上朝议事那般分成列队在高台之下。
永昌帝负手上前,扫视一圈下面的臣子,视线在站在最后一排的七品知县徐东阳脸上停顿片刻,再从旁边一个小太监抬着的托盘里拿起一条分成几节的黄褐色东西,伸出高台让下面的臣子们看:“这是黄精,又名鸡头参,可养阴补气、健脾润肺,既可以制成药材,也可以直接炖汤食用,三年的黄
精在民间便可卖百文一斤,炮制好的干黄精一斤更是能卖五六钱银子……………”
猜到永昌帝要夸谁的臣子们已经朝后面的徐东阳看去。
姚黄眼观鼻鼻观心,知道惠王爷不想出这个风头。
永昌帝放下黄精,俯视众臣:“我大齐地大物博,像这样的山珍数不胜数,有的只能长在深山老林无法种植,需要百姓冒着摔伤骨头的危险去采去挖,有的山珍却像这黄精一样,得有心之人用心查勘一番便可在民间开荒种植。”
“徐东阳在灵山开荒种黄精的事你们应该都听说了,朕知道,你们有的人可能觉得朕过于看重他了,往年有官员发现铁矿金矿也没见朕把人召进京城当面嘉奖,但那是因为矿山不常有,山珍、药材却常见,朕嘉奖徐东阳也不单是因为他这一番政绩,而是因为他的一腔爱民之心!”
“朕是皇上,万里江山是朕的,这万里江山上的子民也都是朕的子民。都说明君当爱民如子,朕确实有一颗爱民之心,可朕只有子身一人,穷其一生也无法亲自照看每一地的子民,所以朕与历代君王都要从天下选有才之士为官,让他们做朕的眼睛朕的手脚,再替朕去各地照看黎民百姓。
“有的官员一手领着朝廷发的俸禄,一手搜刮民脂民膏,把自己养得肥肠满脑,视百姓面黄肌瘦于不顾。”
“也有像徐东阳这样的父母官,因为看得见百姓采药摔伤之苦,看得见黄精入市之利,故不畏艰险攀登崎岖山路查验黄精生长之地,再耗费心血为百姓寻出一条脱贫之路。倘若天下官员都有徐东阳的爱民之心为民之心,朕何愁百姓不富、大齐不兴!”
此言一出,二相立即率领百官跪了下去,高声应道:“臣等定当谨遵皇上教诲,怀为民之心,为皇上分忧!”
臣子们跪着,站在永昌帝身后的康王、庆王、四皇子也都跪了下去。
后妃与台上的女眷们倒不用跪,但姚黄竟被永昌帝的一番话弄得心头热热的,忘了其他,直直地看向真正提出开荒之策的惠王爷。
赵?独自坐在轮椅上,低垂着眼。
他旁边,庆王脸色更差了,终于明白父皇叫他进宫不是因为不气了,而是父皇故意要他亲耳听到这番话,让他为他的害民之心羞愧。
庆王很愧也很悔,只要父皇能够原谅他,他一定把外面的百姓当亲生兄弟!
漫长的沉寂后,永昌帝让众人免礼,再朝着下面道:“徐东阳上前,朕要赏你四个字。”
徐东阳低着头从最后一排走到了二相之前,撩起衣摆双膝跪地。
早已候在旁边的两个公公抬着一面匾额走了过来,汪公公走下来,揭开蒙在匾额上的红绸。
文武百官翘首张望,在那黑底的御?匾额上看到了四个金光闪闪、气冲牛斗的大字:一心为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