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碑能名传千古,御赐赞词的匾额亦可作为传家宝一代代传下去,光耀门楣。
高居庙堂如两位丞相都不曾得过这样的嘉奖,看着两个公公抬着匾额拾级而下,看着永昌帝亲笔的“一心为民”四个大字离他们越来越近,前排的几位高官都面露羡慕。
匾额停在了徐东阳面前。
徐东阳抬起头,因为连续两年奔波于山野而晒得比二王更黑的周正脸庞上挂着两行清泪,仰望台上的帝王,徐东阳放慢语速以掩饰哽咽之意:“皇上所言微臣没齿难忘,余生也将坚守一颗为民之心,皇上的嘉奖微臣却受之有愧,万不敢当。”
无人发现,在他说出这句话后,坐在轮椅上的惠王爷的眼帘垂得更低了。
永昌帝只是笑看徐东阳,道:“不必推辞,朕素来赏罚分明,今日你父母官当得好,朕便赏你,来日你松散懈怠致使满山黄精功亏一篑,辜负了朕给你的期许,朝廷发的银晌以及当地百姓的辛勤,朕也会收回今日赐匾额,再重重地罚你。”
徐东阳叩首道:“微臣不敢,定当鞠躬尽瘁保证那数千亩黄精能得丰收,然查验黄精生长条件、开四分地试种黄精且提议在整座灵山周边山头开荒种药的大才另有其人,微臣只是受其所托尽心推动此事,故皇上将所有功劳都归于微臣一人,微臣才愧不敢当。”
XAB:“......“
这一幕怎么有些似曾相识?
高台之上,康王、庆王同时看向了坐在他们中间的惠王,前者满目震惊,后者又惊又恨,他就知道,这事又是二哥干的,可恨他都问到二哥面前了,二哥竟然还诓他!
女眷这边,姚黄的心跳突然加快,徐东阳要说出惠王爷了吗?
事到如此,姚黄反倒不敢去看惠王爷了,只暗暗握紧了手。
百官嗡嗡地议论了一阵,再去看高台上的永昌帝,却见永昌帝一改之前的欢颜,一脸不悦:“是吗,又是哪位大才深藏不露,让朕夸错了人赐错了匾?“
从左相开始,永昌帝依次冷视起来。
看一个跪一个,就在徐东阳要开口的时候,轮椅上的惠王羞惭地开了口:“儿臣有罪,请父皇责罚。”
永昌帝转身,见老二挡住轮椅扶手要给他跪下来的架势,冷声道:“行了,坐着说吧,怎么这次又是你?”
赵?卸去手臂上的力道,父皇问话他当然要回,但这种自夸的事如何开口、从哪里开口也不是随口就能来的,尤其是父皇早就知道,此时只是要他配合作戏罢了。
惠王爷干不来自夸的事,垂眸静坐又被所有人盯着,弄得好像犯人一样,并不知道永昌帝只是佯怒的姚黄看不下去了,起身道:“父皇,儿媳知晓二殿下从想出这法子到他将此事托付给徐知县的始终,二殿下不擅言辞,父皇可要听听儿媳的?”
永昌帝冷笑,瞪着她道:“好啊,你们夫妻伙同徐东阳一起骗朕,看朕在这里出丑很好玩是不是?”
姚黄被骂得心头一哆嗦,总算明白什么叫伴君如伴虎了,以前这皇帝公爹给她各种赏赐的时候多大方多和蔼啊,这.......
周皇后及时站了出来,安抚地握住姚黄的手,再朝永昌帝道:“皇上,惠王绝非故意欺君之人,不如先听王妃说清楚前因后果,若惠王真有过错,皇上再罚他也来得及,您说是不是?”
永昌帝哼了一声,回到龙椅上坐着,让儿媳妇讲。
姚黄确实被永昌帝的天威吓到了,但这事她一点都不心虚,感激地看眼周皇后,姚黄走到惠王爷的轮椅旁,大声从夫妻俩在灵山避暑时,有一天惠王爷突然一直盯着山上看讲起:“……………我还以为二殿下想爬山呢,哪想到没几日二殿下就把府里的李德春郎中叫过来了,派他去山上观察黄精?”
“知道这事后,我又以为二殿下想自己买个山头种黄精卖钱,我还高兴府里要多个产业了,二殿下却说百姓们离山近,百姓种黄精更方便,种好了也能多笔进项。”
“二殿下要把功劳让给徐知县时,我有点替他委屈,因为法子是二殿下想出来的,我想让灵山百姓都夸二殿下的好,二殿下说这本就是当地知县的职责,他不能越权。我说,“那你跟父皇求个钦差当当啊,父皇肯定会同意的,二殿下就说这事要耗时五六载,他没这个精力……………“
“二殿下还开导我,让我别光想着事成好处,开荒需要徐知县费一番周折才能推行......二殿下说,他已经贵为亲王,不需要政绩锦上添花,不如通过此事历练一位知县,成了还能让朝廷多一个实干官员......”
在茶楼听多了说书先生将故事的方式,姚黄说起此事来也惟妙惟肖的,将王妃的几次惊喜与失望、惠王爷的淡泊名利展现得淋漓尽致,让底下的官员好像也都跟着王妃委屈了一遍,又跟着惠王爷淡泊了一遍。
甚至永昌帝都听老二讲过一遍了,此时听儿媳妇讲依然听得津津有味,偏偏还得装作无动于衷的样子。
姚黄见了,小声道:“父皇生气二殿下的隐瞒是应该的,可二殿下也是按照父皇教的一心为民不求名利而行事,功过相抵,父皇您就看在那满山黄精的份上,别生气了?”
永昌帝淡淡道:“你倒是话多。”
姚黄便笑得像得了夸似的。
永昌帝用眼神示意儿媳妇坐回去,重新来到高台前,对着还跪在底下的徐东阳道:“惠王不需要这份功劳,而且他确实就是动了动嘴,事情都是你干的,那几千亩的山林也都是你一亩一亩划出来的,所以朕赐你这匾额也不算赐错,收下吧。”
徐东阳感激涕零:“微臣叩谢隆恩!”
吃过宫宴,看完下午的马球赛,王孙贵族以及文武官员便要出宫了。
臣子们走东华门,亲王、王妃们走西华门。
康王推着惠王爷走在最前面,姚黄挽着陈萤走在中间,全身依然笼罩着死气的庆王夫妻僵硬迈动脚步走在最后。因为从掘渠事发时夫妻俩就都明白什么储君、中宫娘娘都与他们无缘了,所以今日惠王出没出这回风头于庆王都没有大关系,而郑元贞还在求她与母亲的自保,无暇多想惠王。
康王就不一样了,上次狄献修渠严纶将堪比伯乐的荐才之功推给二弟他确实没想太多,但今日徐东阳又将父皇大加称赞的为民之心推给二弟,父皇之前真的毫不知情吗?
如果父皇有那个意思,二弟又是怎么想的?
这三年,康王只把二弟当一个废了腿需要照顾的弟弟看,可是现在诸多事实却告诉他,除了腿脚不便需要他照顾,二弟依然还是那个各个方面都比他强的二弟。
X......
如果父皇真的早就知道了二弟在这两件事上的功劳,父皇为何还要派他去干那些验收之差,就为了让他领点微末之功,再在二弟的头等功前自惭形秽?
康王稍稍仰首,将慢慢转红的眼眶对准初夏晴朗的高空。
轮椅的速度与往日没有任何变化,但赵?能感受到康王的过于沉默。
赵?不知道自己能说什么,种黄精的始终王妃讲得清清楚楚,他重提只是自夸,而父皇还不曾明言的事,他更不该说。
宫门到了。
康王笑着将二弟的轮椅推到惠王府的马车前,笑着逗了逗惠王府乳母抱着的筠儿,再笑着跟二弟夫妻道别。
好歹在官场浸淫了八年,装个笑脸康王还是能做到的。
道个别的功夫而已,姚黄不可能一直盯着康王,所以就没察觉康王的笑容有何异样,瞧着乳母稳稳当当地抱着筠儿上了后面的马车,姚黄才推着惠王爷上车了。
一固定好轮椅,姚黄就坐到了惠王爷腿上,对着惠王爷的俊脸揶揄道:“明明做了好事还挨了父皇一通骂,这回王爷委屈没?”
赵?当然没委屈,但他并不习惯那样的场合,不习惯宫宴上众臣投来的打量视线,也不习惯出宫路上康王的沉默。
可那些前后背负了大半日的种种不习惯,都在面前王妃明净的眼眸里化开了,迅速弥散不见。
他笑了笑,解释道:“父皇没有真的动怒。”
姚黄:“我知道啊,后来我就反应过来了,父皇盼着多得几个一心为民的好官,最后发现他身边就有个这样好的儿子,父皇心里不定多高兴多骄傲呢。”
EX:“......“
他将总是能换着花样夸他的王妃按进了怀里。
王妃的脸老老实实地贴着他的肩膀,右手却小蛇似的爬了上来,慢慢贴上他的脸:“王爷又不好意思了是不是?”
赵?抓住王妃的手,依次亲她的指尖。
王妃夸了他一箩筐,不知道父皇与那些大臣们能不能意识到,先有王妃带他去的灵山,先有王妃给他讲黄精之价,才有的他开荒种黄精之念。
没有王妃,今日的他应该还深居在王府后花园的寂静竹林。
惠王爷亲得入神,被亲的王妃身子越来越软,不过回到王府“歇响”之前,姚黄还是先去了一趟书房,回来时双手放在后面,朝靠在床头的惠王爷笑:“父皇偏心,徐东阳得了赏,大殿下得了赏,就王爷什么也没有,那我来给王爷补个赏吧。”
赵?的视线就落在了王妃的腰间。
姚黄展开她精心裁剪的长条宣纸,上面也有不够雄浑却足够大“一心为民”四字。
此刻只想陪王妃“歇响”的惠王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