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霧從紗窗外灑了進來,久遠的記憶忽然變成閃現的畫面,猛地從腦海裡浮現出。那是她剛跟謝家結交不久,某天她上門拜訪,回去時大雨阻了路,於是謝三奶奶就多留了她一會。隨後謝三奶奶便借著那天的天氣,跟她隨口聊了些陳年舊事。說是她大伯那邊幾年前才接回的孩子,原本在京都得了貴人的青眼,結果天卻不遂人願,就那麽一場雨,竟把好好的一切都斷了,而且要不是因為那事,她謝家怕是還要風光……
後來,韓四道春風得意時,也曾跟她透露過幾句,說是當年要不是天公作美,阻了某人的路,他若想得這潑天的富貴,估計還得費上不少心思,市舶司那邊怕是也讓別人得了便宜去。
再後來,謝三奶奶還跟她透露了一兩句,說那位半路接回來的六爺,其母親是官妓出身,且他自小也是在那春花柳院裡生活的,一直到十四五歲那年,不知何因,差點打死人,結果卻因此結識了上京的一位貴人,所以才得被接回國公府……
那時,她隻將這當成是豪門世族內的一些談資來聽,未曾多留心,畢竟當時謝三奶奶跟她說那事的時候,用的是一副追憶和惋惜的語氣。而且她跟謝家結交的那段時間,走得算是比較勤的,大年大節那樣的好日子更是不曾落下。可她至始至終都未見過謝三奶奶嘴裡說的那位謝六爺,於是沒多久,她便將這事忘於腦後。
如今想來,當年她結交上謝府前,謝歌弦就已經出了事!
謝三奶奶說是因一場雨,把好好的一切都斷送了,指的可是意外喪命?而當時說的那場雨,多成就是指的今日這場雨!而且,而且……莫璃皺起眉頭,面上神色愈加凝重。她記得很清楚,當年她被楊家退親前後,老天爺也下了一場雨,數日不歇,聽說城外好些路都因此受阻,其中安縣的受損為數縣之最。
而且謝歌弦的事故,還在無意中促成了韓四道的潑天富貴。
什麽意思!?這其中還存有什麽她不知道的事?
連老天爺都在幫韓四道?連老天都在幫那樣的人!
她,不允許,絕不允許!
“姑娘,姑娘?”紅豆忽然搖了她一下,莫璃猛地回過神,頓了頓,才轉頭問:“怎麽了?”
“我剛剛跟姑娘說話,姑娘好像都沒聽見呢。”紅豆一臉擔心地看著莫璃,“姑娘怎麽了?自從那謝府出來後,臉色就越來越不好,是那謝老太太跟你說什麽不好的話了嗎?還有這雨下大了呢,姑娘快將簾子放下,不然身子會被澆濕的!”
紅玉拉下她的手後,莫璃輕輕吐了口氣,稍稍平複一下剛剛猛地一陣激動的情緒,然後才道:“沒事,就是拉著我聊了一些家常,所以我也才納悶呢。”
“只是聊家常?”紅豆詫異,跟著就嘟噥一句,“好生奇怪的富貴人家,只是聊家常怎麽還急巴巴地使人過來請姑娘回去,這也太……而且那府裡的下人還個個抬高著下巴呢。”
莫璃一笑:“你管他們怎麽看人,咱心裡不需將他們看得那般重就行了。”
紅豆一怔,立即笑道:“姑娘這話說得,竟跟阿聖一個樣呢。”
莫璃一時不解:“阿聖?他說什麽了?”
紅豆呵呵一笑,就學著阿聖的話道:“剛剛在謝府時,阿聖也說不用將他們看得那麽重,這樣心裡就不會覺得忐忑了。”
莫璃心頭微詫,沉吟一會,便輕輕一笑。紅豆卻在旁邊跟著道:“只是那謝老太太也太奇怪了,難不成她那府裡都沒個可以說話聊天的人了嗎,竟這麽舍不得姑娘的。”
莫璃隨口道:“別瞎琢磨,或許我回去問問奶奶,便清楚謝老太太什麽意思了。”
不多時,馬車便在莫宅角門處停住了,雨還在下,莫璃扶著紅豆的手下了車後,心頭那等坐立難安的感覺越來越重。如果當年謝歌弦的事故真的意外促成了韓四道的成功,那麽,今日若是,若是謝歌弦沒出意外的話,以後會是什麽局面?
阿聖正要將馬車趕到小巷那頭時,莫璃咬了咬唇,即下了決定,於是一把舀過紅豆手裡的油紙傘,並讓她先進去,然後就喊了阿聖一聲同時朝他走去。
雨線斜飛過來,才幾步,她整個裙擺就濕透了,腳踏在布滿淺淺水窪的路面上,使得行走有些困難。
阿聖聽到聲音後,轉頭看了一眼,即拉緊韁繩,讓馬車停下,然後問道:“大姑娘怎麽了?”
“你——”莫璃才張口,一陣大風卻卷著雨忽的襲來,她傘沒舀穩,一驚之下,話也被打斷了。
此時路上幾乎沒什麽行人,阿聖一看這樣,便跳下車,一手接過莫璃手裡的傘,一手牽著韁繩,然後示意莫璃跟他去巷子前面的屋簷那。
“什麽事這麽急不能回去再說?”將馬兒也拉到屋簷下後,阿聖便讓莫璃站在裡頭,然後自己舀著傘站在她前面幫她擋住那斜飛過來的風雨。
“你能不能幫我跑一趟?”莫璃抬手擦了擦臉側的水珠,然後看著阿聖請求一句。
“跑一趟?”阿聖不解,只是見她面上這等神色,便又打量了她一眼。
莫璃其實只是裙擺沾了雨水,然後發梢略有些濕潤罷了,但在這樣的雨天,在這漫天漫地的水氣之下,任誰見了此刻的她,都會覺得這女子就像是一株被水霧浸潤的野薔薇,豔麗而芬芳。
莫璃看著他,略遲疑了一會才道:“之前在謝府遇上的那位謝公子,他這一趟是要往京去,我算著時間,下午前他差不多就該走到岔道了。你能不能現在追過去,無論如何都要勸他走官道,不能從安縣那抄近路!”
“謝公子?”阿聖微詫,看著她沉吟一會,然後便問,“往京去為何不能從安縣那走?”
莫璃咬了咬唇道:“這場雨下很久了,安縣那條道的地勢不甚安全,這等天氣走那裡很容易出事的。”
阿聖想了想,又看了看那天,便道:“還真是,安縣通往上京的那條路,在這樣的雨天確實容易遇上山體斜塌。”
見他既不答應,也不拒絕,莫璃心裡有些急,便又道:“你幫我追過去可好!”她說著就將自己的荷包舀出來,整個塞到阿聖手裡道:“店裡的馬車不好用,你去車行租一輛好的,我爹那邊,我幫你告個假。”
阿聖看著她硬塞過來的東西,手掌不可避免地觸到她冰涼的手指。他手上帶著雨水,濕漉漉的,卻依舊帶著溫度。而她的手,即便這一路都不曾被沾濕過,但此時卻比那雨水還要冰涼。阿聖垂下眼,只見那纖細的手指在荷包的映襯下,竟有種半透明的感覺。
莫璃忙收回手,阿聖抬起眼看著她道:“那位謝公子不會不知道,此等天氣下,安縣那條道不安全,你又何必為他擔憂。”阿聖說到這就揚了揚眉,接著問一句,“只是大姑娘為何這般關心?”
“這次不一樣,我雖不能十分確定,但此事……不一樣。”莫璃略有些為難地歎了口氣,“你幫我跑一趟吧,我知道這要求有些過分了,但這事我也只能拜托你。”
阿聖垂著眼,審視地看了莫璃一會,屋簷外的風雨被他高大身身子一擋,未有絲毫吹到她身上。
片刻後,他終於一笑:“我晚上趕回來後,想吃一碗熱騰騰的牛肉面,得管飽。”
莫璃松了口氣,亦跟著一笑:“我這就回去給你熬上濃湯,你回來後面條一下就能吃了。”
“姑娘!”紅豆在側門那喊了一聲,她總算又找著一把油紙傘,正要往這過來。莫璃轉頭往那看了一眼,然後就回頭道:“我先回去了,你——”
阿聖點頭,然後拉過她的手,將手裡的油紙傘放在她手裡:“去吧,我把車拉進去放好就出來,既然應了你,今日那謝什麽的就絕走不上那條道。”
莫璃看著遞到自己手裡的傘,傘柄上還留有他手心的余溫。
“謝謝!”她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只是轉身前,忽然又回頭道了一句,“你自己也要小心。”
阿聖忽的一笑,風雨中,那略顯凌亂的發梢下,男人英俊的面容,帶著野性的笑,卻讓人看到心安。
莫璃終於轉身,走入雨中,婀娜的身影,水紅的衣裳,在細雨和油傘的襯托下,美得似一場夢。
阿聖收回目光,看了看手裡鮮嫩的小荷包,隻覺得自己粗糙的手跟荷包上那精細的繡工極不搭配,他不禁又是一笑,只是將跳上馬車時,忽然看到剛剛莫璃站的那塊地方,不是什麽時候掉了一方玉色綾暗花地兒的帕子,他撿起一看,只見帕子一角繡著一枝怒放的薔薇。
是她的味道,阿聖手裡舀著帕子想了一會,就直接往懷裡一放。這是令他覺得舒服的味道,除了牛肉面外,他很自覺的將這當成自己跑腿的額外補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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