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江水上下打量了小懷半晌,有些遲疑地道:“早年有聽說古樹生靈,但隨著現代科學發展,就算真有樹靈,也應當在那些遠離人類的深山老林之中,沒有想到竟然在寶豐市就隱藏著一株……樹靈乃是天地生靈的一種,是屬於下靈,而且還是下靈當中較為淳樸善良的生靈,按理來說,有樹靈在,家宅富貴平安,子孫延綿長壽,有樹靈一日,就能護得家宅一日。古時不少大戶人家家中都有種老樹,一些村落更是將老樹當做信仰,就是因為崇尚樹靈——”
“可是現在這棵樹寄生在我們孩子身上,把我們孩子變得人不人鬼不鬼,還用我們孩子的血去喂它!你看我們孩子的手,都變成什麼樣了!”周先生不滿晉江水的誇讚,忍不住打斷了晉江水的話道,“而且它可不是別的樹,是槐樹,槐樹屬陰,最會招魂……”
“此話不對,在風水學上,槐樹確實屬陰易讓鬼魂停留,但並不是所有的槐樹都這樣,這與槐樹的地理位置,生長環境有關,在古時候也有不少人將槐樹當做信仰與神明來崇拜的,《太平廣記》、《夷堅志》、《保定縣治》等書籍更是有記載槐神的故事,天仙配中那促進姻緣的樹,也是老槐樹……”晉江水說著,見周先生和周太太臉色越來越難看,便不自覺地閉上了嘴。
其實他平日也不是這種不懂的看臉色愛嘮叨的人,今日實在是被樹靈震撼到了,這些天地生靈向來都十分罕見,晉江水一直覺得自己此生能遇到麒麟已經是十世修來的福氣了,結果這麼短的時間內竟然又遇到了樹靈,還是這種詭異的情況,未免太不可思議,晉江水乾咳一聲,繼續道:“這孩子的情況有些複雜,樹靈已經和孩子的血肉融為一體,所以這孩子的雙手才能變成樹枝……唔,當初是你們親手砍掉槐樹,讓它只剩下樹樁做成桌子的嗎?”
周先生忍不住又看了小懷一眼,他此刻已經感覺到晉江水對那所謂的樹靈,似乎還挺有好感的,可小懷是他的兒子,一想到兒子被樹妖控制變成這德行,心中忍不住氣惱。
周先生深呼吸幾口氣,勉強讓自己冷靜下來,一邊扶住妻子,一邊道:“我之前和你們說過,這房子是我祖父留下來給我們的,而這株槐樹,自我有記憶起就已經在這家中了,我曾問過我父親槐樹的來歷,我父親說是祖父種下的,但究竟是從小種到大,還是臨時移植過來,卻是不清楚。不論如何,我們家這片土地,好歹讓他紮根這麼多年,他怎麼可以這樣對我們!”
“既然是你們先祖種下的,這麼多年都過下來了,現在槐樹都長這麼大了,你們為什麼還要砍了它?”雲景忍不住問道。
“這是我父親臨走前囑咐我的,說槐樹本就不吉利,如今越長越大,遮天蔽日的,都快把房子的氣運給遮住了,他在的時候還能鎮壓一時,他走了之後,怕槐樹招災,為了子孫後代的安全,這槐樹不能留!”周先生目光閃爍道,“我也是在這槐樹下長大成人的,對這樹不是沒有感情,因此最初對父親的話不以為然,但隨著我家族運勢越來越差,最終還是下定決心,將槐樹給砍了……”
“但你家族的運勢,並沒有因為槐樹被砍而有所改變。”雲景道。
周先生猛地抬頭瞪向雲景,然後手指著小懷道:“那現在這個情況怎麼解釋??我的小兒子喂血給槐樹,這是你親眼看到的,他現在變成了這個樣子,你們所有人都見到了!父親當初囑咐我要把槐樹連根拔起,徹底銷毀,是我心軟,只把他砍成樹樁做成桌子,是我不停父親的勸……是我太心軟啊!”
晉江水看著這情況也有些為難,對樹靈道:“你這樣做有沒有什麼原因,趕緊說吧,大家一起解決,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樹靈雖是天地生靈,但以血喂哺卻是邪道,如果實在不行我們只好……”
“隨便你們,想怎麼處置我就怎麼處置,反正我早該死了。”樹靈終於開口說話了,言行舉止一如既往的冷漠,似乎根本不將自己的生死放在眼裏。
周先生終於忍不住發怒了,喝道:“晉先生,如果你們不能處理這個妖怪,我就去聯繫別的風水師,陰宅一事謝謝你們了,這陽宅一事,我們另請高明。反正樹樁也是樹煞,改日將樹樁挖出來,鋸個粉碎,我就不信這妖怪還能活!”
“萬萬不可,樹靈已經和小懷融為一體,樹靈乃是天地萬物最為無害的植物之靈,但一旦成長到一定境界,卻是極為可怕的,樹根能緊緊抓住土地,吸取大地靈氣,同樣,小懷的身體已經被紮根,若是一個不當,恐怕小懷也……”
周太太早已哭成了個淚人,聞言直接沖著樹靈跪下道:“把我的兒子還給我……我求求你,把我兒子還給我吧……你要附身,附身在我身上好了,我兒子那麼小,身子那麼弱……哪怕是我們把你砍掉的,但好歹我們家養了你這麼多年,你已經把我的大兒子帶走了,為什麼連一個小孩都不放過……”
周先生心疼的想要將妻子扶起來,可是妻子死死跪在地上,不僅不起身,還不斷朝樹靈磕頭,周先生看著妻子這姿態,想到了大兒子剛死那一陣子,妻子那失魂落魄的模樣,當初還是小兒子不斷安慰他們兩,才讓妻子從悲痛之中走出來的。
想起過往的一切,周先生也忍不住紅了眼眶,顫抖地攙扶妻子片刻,最終周先生和妻子一樣,對著樹靈也跪了下來:“我們鋸掉你,是我們的不對……但小懷是無辜的……你要怪就怪我吧,想怎麼樣都行,不要對孩子出手,他才這麼小,我們已經失去了他哥哥,我們真的不能再失去他了……”
樹靈看著不斷朝自己下跪的夫妻,臉上冷漠的神情終於崩裂,他抿著唇,好半天才從喉嚨中擠出一句話:“你們認為,這一切都是我害的?”
周先生和周太太抬起頭,悲戚地看著他。
“是你們背信棄義,是你們自己害自己!”樹靈壓抑了許久的情緒終於爆發出來,他吼著,眼中的悲痛一點也不比周先生和周太太要少。
“你這話是從何而來,你只是一株種在我們家的樹,我們從來沒有對你承諾過什麼,又何談自己害自己啊!”周先生見樹靈有了反應,立刻回答道。
“周祈光,周祈光答應我,此生絕不負我,子孫後代敬我為鬼神,他答應我的,我親耳聽到他囑咐你們,可是你們一個個卻都當做了耳邊風!”樹靈吼完,周先生和周太太頓時怔住了,愣愣地看著他。
周祈光不是別人,正是周先生那死去祖父的名字。
樹靈與他們對峙許久,最終撇開臉低聲道:“八十年前,我剛開始有了意識不久,正好遇到被野獸追殺的周祈光。為了躲避野獸,周祈光爬到我的身上來,抱著我的身體不斷祈求禱告希望有人救他,若是今日能逃過一難,將一輩子敬重救命恩人,我看他可憐又好玩,就出手幫他趕跑野獸,結果沒想到周祈光受了傷,野獸跑走的時候,他也因為失血過多趴在我身上睡著了。
我不忍他就這樣死去,便親自救治他,將槐花和莢果打碎為他止血,又截取部分根葉為他祛熱收斂,日日餵養他槐花蜜將他從死亡邊緣拉回來,我本意是想將周祈光收為奴僕,每日為我除草捉蟲,可周祈光說深山老林太過寂寞,帶我去人類世界多看看,會發現許許多多好玩的花樣。
我從小在森林中長大,不到二十歲化靈,整片森林只有我一個人有了智慧,周祈光沒來的時候倒是無所謂,他來了之後確實日子變得有趣了許多,我對他所說的世界心馳神往,只是從小到大從未離開過森林,心有恐懼,周祈光卻向我保證,他會永遠一輩子陪在我身邊,對我永遠比兄弟更珍惜,比妻子更敬重,將來若是他走了,他的子孫後代也會世世代代供奉我,哪怕我以後看不到他了,也可以見到許許多多長得像他的小孩子,就像他永遠在我身邊一樣,這樣我就不會寂寞了……”
樹靈說著,想到那些過往,眼眶不自覺地紅了起來:“化靈的時候為了汲取土地的營養,我的樹根紮到很深很深的地底,根本沒辦法拔出來,為了和周祈光一起走,我將那些靈根斬斷,硬生生退化成了小樹苗,與他一同離開森林。
沒有了土與水,靈根還斷了大半,好疼好疼啊……我趴在周祈光身上一直哭,周祈光就一路細語安慰我,背著我一起回到了他生活的村落之中。
當時正值戰亂,村裏每天都有死人,所有人都以為周祈光也死了,結果沒想到他竟然活著回來,有的人很高興,圍著周祈光開心的恭喜他,有的人卻是不滿,背地裏頭想要害他,都被我看到了!
周祈光把我帶回家,親自種到了院子中陽光最充足,土地最肥沃的地方,坑是他親自挖開的的,將我種好之後,周祈光的娘親還說要給我澆尿,周祈光卻拒絕了,他和他娘說,這株槐樹不一樣,這是聖樹,只能用最乾淨的井水灌溉,否則便是玷污了我……之後每日,他親自跑去打水澆在我身上,不准任何人經手照顧我的活兒。
而我也在周祈光的照顧下漸漸恢復元氣,在這裏紮根生活下來,期間有人想要害他,全都被我攔住,略施小懲,自那之後,周家在村子裏越過越好……
不久後,周祈光要結婚了,結婚前他喝得酩酊大醉,跪在我面前哭了一晚上,天亮後,周祈光對我鄭重發誓,當初的誓言沒有變,他對我依舊敬重,此生絕不違背諾言,今後他也會立下祖訓,要求他的子孫後代必須將我當做信仰,世代敬重我。
我聽了很高興,在周祈光結婚當日,拼了命的開花,讓槐花飄滿整個村落,告訴周祈光我的喜悅,然後……周祈光的孩兒出生了,周祈光的老婆很會生,好多好多的小孩繞著我轉,個個長得都像他,我喜歡極了,幾十年後,周祈光的孫子也出世了……我見證了周家的繁榮,可轉眼周祈光也老了……”
樹靈說著,眼淚順著臉頰留下來,在下巴彙聚,一點一點打在了他身邊散亂的樹枝上:“自從生病後,周祈光就被送去醫院治療,我很努力地長大,想要長到醫院那邊,親眼看一看他,可是太難了,我稍稍長開一些,就會有人剪掉我的枝葉,不論我怎麼努力都過不去,好不容易等到戰爭爆發,沒人顧得上剪我了,我卻再也見不到他了……
周祈光死後,我就再也不往外長了,每天安安靜靜地度日,他的子孫就生活在我的樹蔭下,雖然我從來沒和他保證過什麼,但這些長得像周祈光的孩子是我看著長大的,我想要好好保護他們,讓他們快快樂樂地長大,老去,可是我沒有想到,有一天他們居然會這樣對我!”
樹靈說著,突然揚起唇角哀傷地笑了起來,那笑容遠比周氏夫妻的哭泣要更加悲戚沉痛:“他們親自拿著斧頭,一下一下地砍我的樹幹,好疼啊,每一下都鑽心地疼,我不斷搖晃著身體,想要告訴他們我有多難受,可是他們卻無動於衷,狠心地把我砍倒了,我的身體被拆分成了兩半,樹幹與枝葉都被運走,被截肢成好幾段,有些被鋸開變成了傢俱,有些拿去燒火,樹根繼續留在了這個院子裏。
最初他們也想把我的樹根賣掉的,說要做成樹根雕,後來價格沒有談成,他們嫌對方開價太便宜,就不賣了,把我的樹根繼續留在這兒,用鋸子將傷口切地平平整整地,然後刷上油漆,每天在我的傷口上泡茶聊天……”
所有人都呆住了,看著雙臂變成樹枝的小懷,想到院子裏那巨大的樹樁,這一刻,哪怕老趙這樣沒心沒肺的人,都感覺到了揪心。
被斧頭一下一下地砍斷,然後被賣走切得七零八落,而且這一切還是自己從小看著長大的孩子做的……那該有多絕望傷心啊。
因為人與樹是截然不同的物種,樹不會說話,無法向人類展現出喜怒哀樂,所以傷害它們的時候,是那麼的肆意,總是自欺欺人地以為,樹沒有知覺,它們不一定會痛。
但當樹靈站在他們面前,將這一切緩緩訴說出來後,那震撼的感覺,遠比傷害同類要更加強烈。
樹靈轉過頭,盯著周氏夫妻:“這些年來,我將四周的靈氣彙聚在周身,集中于周家,任何邪祟妖孽都不准前來侵犯,我庇護了你們近百年,你們卻背信棄義,讓我淪落到如此田地……你們不配為周祈光的子孫,你們更不配得到我當初的庇護!”
周氏夫妻身體一顫,尤其是周先生,他突然想起了年幼時有一次和父母吵架了,當時他生著病,卻故意不想在家裏好好呆著,便決定躲到大槐樹上,利用樹葉遮擋自己的身體,讓爸爸媽媽找不到他。
躲著躲著,他就不自覺趴在樹上睡著了,當時渾身都在發高燒,病的昏昏沉沉的,等他意識到這樣做是不對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高燒讓他渾身癱軟無力,別說爬下樹了,連呼救的力氣都沒有。
就在他心中絕望的時候,神奇的事情發生了,一股清涼之一滲入他的身體,在體內遊走一番後,周先生莫名其妙清醒了過來,四肢也恢復了力氣,他立刻爬下了樹。
臨走前,他記得他還回頭看了一眼,大樹挺拔地立在了他家庭院的中間,高高的樹梢上,樹枝輕輕地搖曳著,樹葉碰撞間發出了“嘩啦啦”清脆悅耳的聲音,像是在和他打招呼一樣。
但當時的周先生沒有多想,快速跑回到屋裏去了,此刻回想起來,只覺得心中一痛,滿面羞愧,再也沒有顏面與樹靈對視……
就在這個時候,周太太突然顫聲道:“可是……砍槐樹這件事,雖然是爸爸告訴我們的,但這原本祖父留下來的遺訓啊——”
“——閉嘴!”周太太話音未落,周先生立刻喝道,可是,來不及了,周太太的話已經被全屋子的人都聽到了。
所有人都一驚,樹靈更是猛地看向她:“你說什麼?”
周太太被周先生的怒喝聲嚇到了,再看樹靈的臉色,周太太突然意識到自己說漏嘴了,連忙閉上嘴巴不敢多言。
“你把你剛才的話再說一遍。”樹靈死死盯著周太太道,他的聲音比之前要略略低沉一些,雖然依然是小孩子的聲音,但卻平添了幾分陰鷙,讓人毛骨悚然。
周太太嚇得往後挪了一步,轉過頭求助地看向周先生。
周先生指著周太太半晌,最終頹然地將手放下,低著頭不敢看樹靈。
如果不知道樹靈與先祖周祈光的瓜葛就罷了,聽了樹靈與周祈光的故事,周先生立刻意識到真相的可怕,樹靈顯然對他的先祖周祈光是懷有感情的,所以周祈光死後,也依然庇佑他們這麼多年,也許他們接下來跪著央求一會兒,樹靈會放過小懷也不一定。
但一旦樹靈知道了真相……原來當初許下諾言的人,早在臨死前就反悔有了斬殺他的心,周先生簡直不敢想像發怒的樹靈,會做出什麼事情來……
就在周先生胡思亂想之際,得不到答復的樹靈臉上驟然呈現出幾分戾色,手上的枝條突然一甩,恍若有了生命一般,像一條條靈活的蛇,逐漸從地面騰升而起,然後一分兩股,將周先生周太太的身體一齊困住,原本軟綿的槐樹葉“刷刷”地張開來,猶如一把把鋒利的刀刃舒展開來,齊齊對準周氏夫妻:“說。”
周太太被靈活的樹枝捆起來,頓時嚇得驚叫起來,不斷想要甩開樹枝,卻無濟於事,周先生掙扎了片刻,也一樣被捆住,他立刻求助地看向晉江水和雲景。
雲景當即冷哼:“抱歉,我們不插手家事。”
晉江水沒雲景那麼決絕,但顯然也是站在樹靈那一邊,不想插手這事的,便歎了口氣沖周先生擺了擺手。
周先生剛想破口大駡,一根尖銳的樹枝猶如刀刺一般出現在了周先生面前,當著周先生的面,樹枝一分為二,對準了周先生的雙眼,樹靈不帶任何感情的聲音再一次傳來:“最後一次機會,說不說。”
周先生見狀,明白事已至此,無法挽回了,他顫抖著身軀看著樹靈,最終絕望地閉上眼睛:“先祖去世之前,曾親筆寫下一本風水學書,埋在了槐樹根下,我們當時還很疑惑為什麼先祖要把東西埋在樹下,現在想來,他是打算將書籍交給你保管的,並且,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因為在那本風水學書籍的封面夾頁之中,有先祖偷偷留下的一封遺書,上頭寫下了‘伐槐樹,絕後患’六個字……那封遺書我沒親自看到,根據我父親所言,先祖擔憂福極成禍,槐樹屬陰,性陰冷,喜招魂,子孫若能長期供奉,定然無恙,但一旦出了差錯,若惹得槐樹不喜,恐怕便是滅門之災,索性不如趁著槐樹尚未長成蒼天大樹,就先砍伐了,永絕後患……
先祖遺書之中沒有說過樹靈一事,想來是怕我們狠不下心砍伐,但事實上……這樹伴著我們成長,驟然砍掉確實捨不得,我父親遲疑了半生,最後幾年想盡辦法給自己佈置陰宅,就是為了利用陰宅福氣化解槐樹煞氣,讓子孫後代避免樹煞,結果沒想到父親走後,家運越發衰落,我誤以為是父親的陰宅福氣沒將槐樹煞氣化解,所以這才狠下心砍了你……”
周先生話音落下,捆著他們夫妻的枝條驟然解開,周先生和周太太二人雙雙落到地面恢復了安全,而那之前捆著他們的枝條則逐漸收縮,全都回到了樹靈的體內。
樹靈雙眼失去了神采,他怔怔的看著虛空出,好半天,才輕輕笑了出來:“我一直以為……是你的子孫太過狠心……沒有想到,最狠心的人,是你啊……”
雲景等人也沒有想到事情會發展成這個地步,樹靈為了周祈光庇護了周家近百年,結果最想除掉他的人,竟然是周祈光!
老趙第一個憋不住,不客氣地踢了周先生一腳:“喂,你祖宗怎麼這麼沒良心啊,人家救了你祖宗的性命,被他忽悠來到這裏,結果就因為擔心那不著調的未來,就要殺了槐樹?!你們這一家白眼狼,還是不是人啊!”
周先生被樹靈剛剛的威脅嚇得半死,此刻渾身都軟了,喘著氣顫抖地道:“我、我也不知道……反正先祖是這麼留下遺訓的,我們都以為這是普通的槐樹,一直沒當回事,所以這才拖著沒砍,一旦決定砍了,就直接鋸了賣掉了,誰、誰知道槐樹有靈啊!”
周先生說著,抱住也被嚇得半死的妻子,對著樹靈哀求道:“這件事我們承認是先祖的過錯,我親手砍了你,我也有罪責,但孩子是無辜的……樹靈,你親眼看著我們長大,我求求你看在往日的情分上,放過小懷吧,他什麼壞事都沒做,他小時候還親自給你澆過水呢……”
樹靈緩緩地轉過頭,看了他一眼,隨後雙眼一閉,小懷的身子軟軟地倒在了一旁的椅子上,一個半透明的影子,從小懷的體內走了出來。
他出來的那一瞬間,小懷的雙手恢復了正常人類的形態,那些沒有收回去的枝葉忽而化作了半透明的枝條,綻放出綠色的光芒,點點綠光彙聚在這道身影周身,將他的容姿徹底展現出來。
就像春日慵懶的陽光澆進嚴寒冰雪,融化了層層薄霧與深寒的雪峰,盛開出一碧千里的春色。
全場所有人幾乎都忘記了呼吸,眼睜睜地看著他的身影在綠光之中漸漸淡去,最終與那綠意一同消散與天地之間。
同一時刻,院子中的樹樁忽然一震,由樹心朝外裂開,百年樹根,最終化作了兩半,徹底成為了死樹。
而那詩情畫意的院子,也在這一瞬間失去了靈意,院子還是那個院子,卻與之前完全不同了。
“難怪那周祈光要把他哄騙回家,死後也叮囑子孫殺了他,如此美人,陪伴一生都嫌太短,怎麼捨得放手,又怎麼捨得讓他繼續活在這個世界上,讓別人取代自己的位置呢……”樹靈消失好一陣後,老趙回過神來,失魂落魄地感歎道。
雲景與晉江水也黯然地將目光收回來,樹靈本是大器晚成之物,初期修煉困難,後期越發可怕,這樹靈卻打破常規,才修煉二十載就生出靈性,其天賦之強世所罕見,結果卻不幸遇到了周祈光,一生都活在了欺騙當中。
如此善良之人,本不應當有這個下場的。
就在這個時候,坐在椅子上的小懷緩緩睜開眼睛,周先生周太太見狀,立刻沖到小懷面前,將他一把抱在懷裏:“小懷,你沒事吧!”
“兒子,我是媽媽啊,你還認不認得我,我的小懷,你終於回來了,媽媽好擔心你……”
小懷茫然了片刻,微微皺著眉毛推開周氏夫妻的身體:“我沒事啊,你們幹嘛這麼激動。”
周氏夫妻一愣,小懷的冷淡讓二人有些措手不及,周太太低聲啜泣道:“媽媽以為你被那樹妖吃了,很擔心你。”
“你們誤會小槐了,我一直都好好的,他從來沒有害過我!以前我也不知道小槐的存在,有次有一次小槐出現在我面前,要我去門口把你們叫進來,我聽他的話照做,結果你們剛進來,鄰居的牆就塌了,壓死了一個路人,如果當時沒有小槐,你們兩個早就死了,是小槐救了你們的!而小槐之所以要找我幫忙,是因為爸爸把它砍了,它太虛弱了,自己沒辦法救你,才找上我的!
我看小槐這麼虛弱可憐,就學著電視劇上的主角,自己割自己喂小槐血,想要小槐好好活下去,小槐一開始不答應,後來我拜託小槐幫我玩遊戲,和我一起上學,如果我有什麼不懂的,他要教我,我們這是條件交換,小槐這才答應下來。不過我有的時候會忘記給小槐喂血,所以和小槐說他可以自己動手,反正他會把我治好的,每次喂完血也都有幫我修煉,最近我記憶力越來越好,早就自學到初一的課本了,怕你們太驚訝才不告訴你們……小槐明明是我的好朋友……”
小懷說著,眼淚吧嗒吧嗒地就流下來了:“還有哥哥出事後,大家找不到哥哥的身體,也是小懷教我在哪里,我帶你們去找的,哥哥走後,小槐一直安慰我,我才沒那麼難過孤單……”
周先生和周太太都驚呆了,直到剛才樹靈死了,他們都沒有絲毫悲傷,因為哪怕明知道是祖父對不起樹靈,但樹靈卻害了他們的兒子,令他們對樹靈同情不起來。
可此刻聽著小懷的話,他們才明白原來在他們不知情的時候,樹靈真的在庇佑他們,哪怕被砍了,變得那麼虛弱,也在努力地幫助他們……
“是我們對不起他,是我們周家對不起他啊……”周先生喃喃道,可惜卻再也無法挽回了。
次日,雲景三人告別周氏夫妻,朝老趙的車走去。
經過一晚上的推演,晉江水已經算出了陰宅搬遷的良辰吉日,離現在還有四五天的時間,等時間到了晉江水再過來一趟便可,三人已經沒必要在這裏繼續待著了。
走到村口的時候,突然有人叫住了他們:“等一等,你們等一等!”
雲景等人回頭,便見小懷快步跑過來,沖到雲景面前後,小懷喘了老半天氣,小心翼翼地把手舉出來攤開,在小懷稚嫩的掌心,赫然有一顆黑色的槐樹籽。
“這是小槐,昨晚他臨走前交給我的,我不想讓爸媽知道,所以今天才拿來給你們。小槐說謝謝你們讓他從謊言中走出來,反正他不打算活了,就把自己送給你們吃吧,別浪費了。”
小懷說著,眼淚汪汪地抬起頭乞求雲景,“我家裏的人把小槐害得那麼慘,我不想失信於他,所以今天把他送來了,但我可不可以求求你不要吃他啊,我也割點血給你當做補償,你們把小槐讓給我好不好,我和他們不一樣,我會好好保護小槐的……”
雲景怔怔地看著小懷手中的槐樹籽,就在這個時候,他懷中的墨菲斯突然跳到小懷的手臂上,一口叼過那槐樹籽。
“墨菲斯別吃!”雲景急忙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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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個月後。
雲景猛地從床上坐起來,一看時間,竟然七點半了,離期末考只有半個小時的時間!
雲景急急忙忙起身,一邊拎過衣服快速換起來,一邊對窗戶前那兩個沉迷遊戲的一獸一樹道:“小槐幫我整理一下桌子上的考試工具,墨菲斯你快點想一想待會兒要吃什麼,我考試完回來給你帶!”
說著,雲景趕緊沖出去洗漱了。
五分鐘後雲景沖回來,從小槐柔軟的枝條中拿過整理得整整齊齊的考試工具,其中一張草稿紙上赫然寫著“雞蛋餅、優酪乳”五個狗爬字,不用想也知道是墨菲斯用尾巴寫的傑作,雲景匆忙接過,趕緊朝教學樓奔去。
那日墨菲斯把小槐叼走後就死活不鬆口,雲景還以為墨菲斯真的要把小槐給吃了,結果沒想到回到寢室後,墨菲斯將小槐放到雲景的臉盆裏,“嗷嗚嗷嗚”地要雲景帶他去給小槐埋土。
雲景哭笑不得地看著自己的臉盆,無奈地帶著墨菲斯來到樓下的綠化帶,偷偷挖了一盆土在臉盆裏,然後由墨菲斯親自挖坑,把小槐給重新種了下去。
雲景和墨菲斯每日都有修煉,寢室靈氣極為充裕,在靈氣的刺激下,小槐也生長的奇快無比,如今除了主幹外,還生長出了四五根柔軟的枝條,一開始他一直拒絕和雲景墨菲斯溝通,但最終小槐的冷漠還是被墨菲斯用手機遊戲打破了。
這幾天雲景要考試,一般去一趟一個多小時後就回來,墨菲斯索性就不跟著雲景了,在宿舍打開雲景的手機,然後和小槐一起玩起了遊戲。
“嗷嗚!”螢幕上的小怪刷的太快了,四個爪子加一條尾巴都來不及消除,小槐快來幫忙!
小槐當即伸出枝條,“刷刷刷”幾下,新的記錄再一次被一獸一樹共同刷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