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晚上,京城迎來了今年的第一聲春雷,炸開了黑壓壓的夜空,一道白光劃破長空,剎那間,彷彿白晝一般,卻又在瞬息歸於黑暗。
一直到了翌日早朝,那春雨還是在淅淅瀝瀝下個不停,讓人無端端心裡就平添了幾分煩躁。
金鑾殿上,大臣們都垂首站在那裡,一個個鴉雀無聲,只有中間出列的京城府尹在侃侃而言。
「臣收集了京城一千餘家小商戶的證詞,這是他們在訴狀上的簽字畫押。」
「前日忠和堂主事在城內弄出了一條人命,陛下,這是苦主的訟狀。」
「產鹽均在沿海一帶,長期由各地鹽運使管轄,然各地鹽運使中飽私囊,在鹽運的途中隨意虛報,令人咂舌!這是臣拿了忠和堂的主事之後,他為自保親口供認。」
「戶部郎中杜仲明獨善其身,被數次打壓,現為戶部一名小小的主薄,然他集多年之力收集了戶部集體貪腐證據,現謹呈御覽。」
京城府尹周翰陽將近不惑之年,原本是個笑面虎,輕易不願得罪人,這次卻一改以往的形象,說話間鏗鏘有力,滿臉正氣,所有的證據都一清二楚,想來對這次發難預謀良久。
戶部尚書李天宇的臉色慘白,不知道是氣的還是嚇的,急急地分辨說:「一派胡言!陛下,欲加之罪何患無辭,鹽運一事,臣卻是不知,臣向來持身嚴正,那個姓杜的小子現在何處?有本事讓他來當面對質!」
「李大人,你當我三歲小孩不成?這人一交出來,還不魂歸故里?」周翰陽冷哼了一聲道。
「周大人,大人都是同僚,有什麼問題放在明面上講,你這樣暗地裡捅刀子意欲何為?」李天宇的眼睛往秦沖處瞟了瞟,語聲氣急敗壞,「你莫要仗著你身後有人撐腰就這樣膽大妄為!諸位大臣的眼睛可都看著呢!」
大殿上頓時響起了一片竊竊私語之聲,好幾位大臣出列道:「陛下,各司其職乃是朝政的根本,周大人雖然一片忠心,但私自搜羅證物總是越權。」
「是啊,陛下何不將此事交由大理寺徹查?若真有此事,也讓人心服口服。」
……
好幾個官員都連連點頭,他們的後脊樑都冒出了一身冷汗,若是這樣的私查、舉報之風一開,只怕朝堂上沒幾個人是乾淨的。
站在一旁的秦沖面沉似水,心中卻知道此事只怕難以善了,很顯然,周翰陽實在慕梓悅的指使下發難,只怕手中早已鐵證如山;而昨夜夏雲欽的態度,只怕也是凶多吉少。為今之計,只有迅速地壯士斷腕,而夏雲欽向來心軟,對他這樣的老臣不至於趕盡殺絕。
想到這裡,他朝著對面的魯齊勝看了一眼,大理寺和刑部屬於魯齊勝的管轄,這次少不得要被這個老狐狸敲個大大的竹槓了,現在看來入大理寺是最好的結果,他就還有時間把其他的事情處理乾淨。
他剛想說話,上面的夏雲欽將手上的證物看完,「啪」的一聲,狠狠地所有的東西扔在了白玉台階上:「大膽!實在太猖狂了!秦愛卿,這和你昨晚所說,大有出入,你來解釋一下,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秦沖跪倒在地:「陛下,臣離開戶部多年,李大人行事穩健,臣向來十分放心,怎麼會出這樣的岔子?莫不是其中有什麼原委不成?懇請陛下著大理寺徹查!」
慕梓悅在一旁悠閒地道:「秦大人說的甚是,大理寺的確要查,但依臣之見,只怕大理寺沒這個底氣查。」
夏雲欽怒道:「什麼沒底氣!瑞王夏亦軒聽命,朕現命你為欽差大臣,坐鎮大理寺,一干人犯全部壓入大牢,務必要將此事查個水落石出,若是背後有人干擾,視為同謀!」
散朝的時候,大臣們一個個都從慕梓悅身旁戰戰兢兢地走過,笑容滿面,禮數周到,深怕一個不慎,得罪了這位心狠手辣的權臣。
慕梓悅依然笑得春風拂面,目送著同僚一個個離去,尤其是秦沖,直衝了出去,簡直就好像後面有什麼東西在追著他咬似的。
魯齊勝走到他身旁,皮笑肉不笑地說:「王爺好手段,身在賞春宴風流,心卻在京城操心國家大事,佩服佩服!」
「魯大人客氣了,本王也時常覺得自己太過勞心,不過能者多勞,這也是沒法子的事情。」慕梓悅神態謙遜,語氣卻一如既往的自戀。
魯齊勝的心裡恨得牙癢癢的,他前一陣子因為春闈被慕梓悅算計,最後打落牙齒往肚子裡吞,對今天的事情,既有幸災樂禍的心思,又有兔死狐悲的憂心。
「大夏之福,陛下之福啊!」魯齊勝乾笑了兩聲,出殿門去了。
方於正在一旁忍了好一會兒,好不容易等魯齊勝走了,便三步並作兩步走了過來,語聲中帶著幾分譴責:「周大人所言到底是真是假?是不是你在背後陷害李大人?」
「於正,我好生傷心,」慕梓悅凝視著他,神情哀傷,「你居然這樣疑我!昨日你不是還將紅花送給我,對我仰慕一片,今日居然就這樣移情了……」
方於正整張臉都紅了起來,哆嗦著說:「這……這不是昨日事急從權嗎……要不是我父親逼著我……我也不至於要拿你當擋箭牌……」
「原來我於你就是擋箭牌……」慕梓悅更加哀傷了,「虧我昨日還一夜無眠,一直想著你送的那朵紅花。」
「你……我……我沒有這個意思……」方於正打了個趔趄,狼狽地摸了一把額頭上的薄汗,再也無心去探究她是不是在殘害忠良,眨眼就不見了人影。
慕梓悅臉上的哀傷一掃而空,嘿嘿笑了一聲,正要往外走去,身側帶過兩道風,一左一右兩個人影從她身旁走過,一個冷如冰山,吐出三個字來:「沁元閣!」
而另一個則淡然一笑,讚道:「王爺果然風流無雙。」
慕梓悅這才發現自己太過入神,居然沒瞧見大殿裡還有這兩個人!看著那兩人的背影,她只覺得自己流年不利,實在需要去菩薩跟前去去晦氣。
春雨到了晌午便停了下來,雨後的春景顯得甚是喜人,新綠中帶著透亮。只是慕梓悅沒有心情去欣賞,這兩日對於扳倒那秦沖十分關鍵,一回到府上,她便收拾起玩笑之心,到了書房處理公務。
幾個暗衛逐一來報,帶來了她安插在各地的心腹呈上的情報,和她預料的差不多。
看著看著,她的手忽然一頓,取出一封青色信箋,信封上的字中規中矩,筆觸生澀,唯有右下角畫了一支竹子,不多不少,剛好有四片竹葉。
「這是誰送來的?」慕梓悅的心中突突跳了幾下,不動聲色地問。
慕大回想了片刻說:「這是應將軍處取來的,聽將軍說,好像是以前王爺幫扶過的一位梁州百姓,一定要給王爺寫些體己話,還托人一路帶來了些土特產。」
慕梓悅揉了揉太陽穴,緩緩地拆開了信封:
廣安王爺:
見字如晤。
多年前承蒙不棄,給了我這麼多銀兩,讓我起死回生,現在嬌妻愛子,很是快活。唯一不好的就是家裡老父老母年歲大了,很是想念你,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回來,讓我們再看看你?
順道捎上一些土產,雖然入不了王爺的眼,但也是我親手準備的一番心意,吃得好我再送過來。
我不會說文縐縐的話,不過,我做事情向來很利索,真想來京城看看你。
信寫了不到半張,囉哩囉嗦地講了一些無關緊要的話,最後的落款是羅廣平,時間是兩個月前,想來是輾轉了多次,才送到了她的手裡。
她捏著信的手緊了緊,有些疲憊地坐在了椅子上,指著桌上的那些密函說:「都燒了吧。」
慕大應了一聲,不一會兒,一股焦味傳來,火舌翻飛,將那些信都化為了灰燼。
「王爺,你手裡的這封呢?」慕大詢問道。
慕梓悅心神不寧地遞了出去,慕大接過來,剛剛在火折子上一劃,慕梓悅忽然驚醒了過來,劈手去搶,火舌在她手上捲了一下,慕大嚇了一跳,飛快地拍打了幾下,這才把火撲滅了。
「王爺你的手怎樣?」慕大急了,「你等等,我去問大夫要點燙傷的藥膏來!」
說著,他急匆匆地往外走去,一不留神,「砰」的一聲撞上了一個人。
「你是誰?到這裡幹什麼!」慕大厲聲道。
「我……我見王爺公務繁忙,便端些點心過來。」凌然有些受驚,不過很快便鎮定了下來,看著裡面滿桌狼藉,咬了咬唇說,「我是不是來的不是時候?」
「聽風聽雨呢?為什麼要你端來?這是書房重地,閒雜人等不可入內!」慕大皺著眉頭說。
「算了,讓他進來吧。」慕梓悅輕聲說。
凌然緊走了兩步,忽然便瞧見了她手上的燙傷,立刻撲了上去,顫聲說:「王爺,你的手……怎麼了?」
慕梓悅有趣地看著他:「燙傷了而已,怎麼慌成這樣?」
「我……樓裡曾起過大火,有人燒傷過,太可怕了,王爺千萬小心。」凌然小心翼翼地握住了她的手,抬起來端詳了片刻,「還好還好,塗些藥膏就好了。」
慕梓悅不動聲色地將手抽出:「小然給我帶了什麼好吃的?」
凌然立刻忙不迭地將手中的食盒打了開來:「聽風叫膳房燉了綠豆湯,還有一些蜜餞,聽雨她們在扎紙鳶玩,我閒來無事,便幫王爺送過來了。」
慕梓悅喝了兩口綠豆湯,桌上的筆架和書剛才被打翻了,那封信箋被燒著了一個角,靜靜地躺著,灰燼也散了一地,凌然見了便勤快地收拾了起來。
慕梓悅隨意地將碗壓在了那封信箋上,笑著說:「別忙了,還是陪本王說說話吧,對了,什麼時候學的吹笛子?」
「學了兩三年了,一直吹得不好,讓王爺見笑了。」
「最近也不知怎麼了,老是碰到一些擅笛之人,搞得本王都奇怪了,什麼時候大夥兒都喜歡吹笛子了。」慕梓悅開著玩笑。
凌然垂下眼眸,低聲說:「看來這就是緣分吧,命中注定,我就是要來伺候王爺的。」
「說的不錯,小然可真是說得一嘴的甜言蜜語啊。」慕梓悅心情大好,拍了拍他的肩膀,在一旁的軟榻上半躺了下來,「來,去書櫃挑本書,幫本王念上一段,本王要小憩片刻,晚上還有一場硬仗要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