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票對一票,慕梓悅毫無爭議地便成了這次巡查平魯的欽差大臣。她也不推辭,欣然領命,又佯作不在意地道:「平魯臨近齊地,這麼多年都沒見到齊王了,不知道他現今如何了。」
夏雲欽怔了一下,終於想起這個被先帝發配到齊地的兄長,不由得有些悵然:「我們兄妹這麼多人,也只剩下二皇兄和安寧了。」
一旁的魯齊勝的臉色微微一變,沉吟了片刻說:「陛下顧念兄弟之情,實在是寬厚仁慈,只是先帝曾有嚴令,齊王終身不得再入京城,陛下如思念兄長,也還需……」
慕梓悅接口說:「魯相說的對,即便是陛下思念兄長,也不能違背先帝遺旨,頂多讓禮部每年多備點賞賜以示恩澤就是。」
夏雲欽點了點頭,他雖然重情,但在大事上很有分寸,當初那齊王夏雲沖可是太子的不二人選,說什麼也不可能再放虎歸山。
魯齊勝的臉色有些難看,看了慕梓悅一眼,假惺惺地說:「廣安王倒是很掛念齊王。」
「那是自然,」慕梓悅微微一笑,「想當初整個京城能和本王比一比風流俊逸的,那可是沒幾個,齊王風采,本王自然甚為思念。」
魯齊勝也不答話了,只是默默地站在一旁,夏雲欽又詢問了幾件政事,便讓人都散了,末了留下慕梓悅,有些擔憂地叮囑了幾句,無非是讓她多聽多看,必要時不必顧慮秦沖的話,可以先斬後奏,開倉賑災,至於國庫,到時候總能有法子。
慕梓悅早就有所準備,特意向夏雲欽討要了副手方於正,這讓夏雲欽有些弄不明白了。
「方於正和你一直不和,你帶了他去,不是自己找罪受嗎?」
「陛下,就是因為他和我不和,所以,他的話,朝臣們才會相信,才能讓某些人啞口無言。」慕梓悅解釋說。
夏雲欽沉默了片刻:「梓悅,你這是在避嫌嗎?這是怕朕不信你嗎?」
慕梓悅沒想到夏雲欽這麼敏感,不免有些尷尬地說:「陛下,臣沒有這個意思,只是此行非同小可,那方於正不是微臣的人,可以堵他人之口。」
夏雲欽敏感地看著她:「梓悅在謀劃什麼?」
「打虎自然要一鼓作氣,手下留情只能是養虎為患,陛下只等著吃虎肉,披虎衣便可了。」慕梓悅微微笑了笑,神情傲然。
夏雲欽愣了一下,卻並沒有很高興的樣子:「梓悅,朕怎麼覺得心裡有些慌慌的,不會出什麼事情吧?還有那齊王,你今天提起他來是有什麼深意嗎?」
「陛下果然慧眼,是,平魯毗鄰齊地,臣不信此事和齊王沒有牽扯,陛下小心。」慕梓悅神態凝重。
「那你此行豈不是很危險?」夏雲欽失聲道,「不行,換個人去,朕怕你有事。」
「陛下放心,臣早有準備,怕就怕他沒異動呢,」慕梓悅心裡一暖,雙眸緊緊地盯著夏雲欽,滿懷期望,「臣謀劃了這麼久,就等著這一擊來為陛下滌清朝政,請陛下成全!」
一回到廣安王府,慕梓悅便吩咐慕十八和管事安排出行事宜,自己則來到了書房,吩咐聽風點了一支安神香,倚在臥榻上,凝神靜心,閉目養神。
那秦沖棄卒保車,痛斬左膀右臂,而魯齊勝老奸巨猾,一著失利,也必定牟足了勁要給她好看,此行的確凶險。
但那兩個老臣在大夏的勢力盤根錯節,如果不兵行險著,要在短時間內把他們一網打盡,幾乎是不可能的。
怪就怪當初先帝既要用和李氏一黨無任何牽扯的廣安王府,又顧忌廣安王府在征西、定北兩軍的勢力,分權而制,武被夏亦軒制衡,文被魯齊勝掣肘,財被秦沖分權,不知道先帝在天之靈,看到現在這種境況,會不會後悔當初的決定。
那夏亦軒行事也實在讓人琢磨不透,這一陣子相處下來,看不出他有什麼反意,對她也是時友時敵,時而親近,時而冷漠;以往每日一得空就能在身旁看到他的影子,這兩天卻是人影全無,還真有些不太習慣……
將所有的細節在腦中過了一遍,又推敲了幾個猶疑之處,慕梓悅心裡稍稍定了定,睜開眼來,剛巧看到凌然推門而入,笑吟吟地對她說:「王爺,怎麼今天看起來精神不佳?小人幫你燉了一碗安神湯,你喝一點試試。」
這一陣子,凌然和她親近了好多,每日她一回府,便湊上來噓寒問暖,時常到書房來探望她。
慕梓悅見他一見到書房的藏書,便雙眸發亮,也忍不住心生憐惜:想來他以前是官家子弟,一定也曾飽讀詩書;被貶為官奴,淪落到王府做了男寵,實在是可憐。
於是,她在的時候,便允了凌然可以在書房自由走動,凌然欣喜之餘,倒也沒有恃寵生驕,行為本分,慕梓悅試了幾次,見他沒什麼不軌之舉,終於放下了戒心。
「你忙這些做什麼?讓廚房的下人去做就是。」慕梓悅接過了安神湯,只見裡面放了些枸杞、百合,一股清香撲鼻而來。
「我昨日看了一本食神錄,興致高得很,王爺你嘗嘗。」凌然滿懷期待地說。
慕梓悅喝了一口,隨口稱讚道:「不錯,小然的手藝大有長進。」
凌然十分開心,那雙漂亮的杏眼往上一吊,簡直有種流光溢彩的感覺,慕梓悅都看得有些呆了,抬手在他眼角輕輕擦過,歎息道:「小然,你若是生做女兒家,一定能把你的夫君迷倒了。」
凌然愣了一下,笑容漸漸地消失了,低聲說:「王爺你這是在嫌棄我嗎?」
慕梓悅暗悔自己失言,趕緊安慰說:「哪裡的話,本王只是隨口感歎了一句,若你是女子,就不會和本王相識了。」
凌然咬了咬唇,慢慢地蹭到了她的身旁,見她沒什麼反應,便猶豫著貼在她的身旁坐了下來,下巴微微揚起,目不轉睛地盯著慕梓悅,聲音有些發顫:「我原本以為入了廣安王府,我這一輩子就完了。萬萬沒想到……王爺……小人願意一輩子伺候王爺……」
說著,凌然慢慢地閉上了眼睛,修長的睫毛輕顫,我見猶憐,只怕就算是鐵石心腸的人,都要被化成了一汪春水。
慕梓悅呆了呆,幾乎快要把持不住,在這電光火石之間,一個人影卻莫名地鑽進她的腦中。
「你那個什麼小然,眉眼風流,只怕心都不在你這裡,你得意個什麼……」
「你就算騙得過天下人,也不可能騙過我!」
……
慕梓悅心中大駭,忍不住狼狽地往後退了退,扶住了軟榻的扶手,腦中混雜一片:她這是抽了什麼瘋?怎麼會在這個風流旖旎的時候想起那個人?誰知道那人說的話中,有幾句是真,幾句是假?是了,沒有別的原因,一定是那個人被她捉弄得太好笑了,她才會偶爾想起他來……
凌然緩緩地睜開眼,眼底的惶惑一閃而過,喃喃地問道:「王爺,你……你這是看不上小人嗎……」
慕梓悅定了定神,正色說:「本王親手選的人,怎麼會看不上?本王只是忽然想起,明日就要代天子巡查,千頭萬緒,還要好好理理才是。」
凌然有些失望,振作了一下,強笑說:「是啊,是小人欠思量了,來日方長,等王爺平安歸來,小人和王爺把酒言歡。」
他彷彿想掩飾心中的失落,垂下頭來,急促地說:「小人忽然想起來在膳房還燉了些百果粥,小人先告退了。」
說著,他急匆匆地往後退去,一不留神,便撞在了書桌上,驚呼了一聲,扶住了一個硯台,倒把筆架撞到在了桌上。
慕梓悅看著他狼狽的模樣,不由得心生憐惜,脫口而出:「小然,你的父母長輩是哪家的?為何會犯事成了官奴?」
凌然渾身都僵硬了起來,臉色漸漸發白,半晌才慘然說:「王爺,前塵往事,何必再提,凌然如此有辱門楣,請王爺還是給小人留點顏面,不要把小人扒得□裸的。」
慕梓悅笑了笑說:「只要心存高潔,又何必懼怕狂風暴雪加身?小然你遲早總會明白這個道理。」
「王爺你出身名門,養尊處優,一帆風順,不會明白我們這種人的孤苦無措。」凌然搖了搖頭。
「養尊處優……一帆風順……」慕梓悅低低地重複了一句,失笑道,「有些時候,事情的真相和你看到的有很大的差距。」
凌然困惑地看著她,有些不太明白。
「好了,我等著你自己告訴我你的身世,」慕梓悅溫言說,「等此間事了,我尋個機會,幫你向皇上求情,赦了你家的罪過,還有你那官奴的身份,從此便堂堂正正地做個好男兒。」
凌然渾身一震,不敢置信地看著她,眼中彷彿跳動著一束光芒,只是過不了片刻又慢慢地熄滅了。他張了張嘴,半晌才吐出幾個字來:「小人先謝過王爺,只是小人心結難解,望王爺體諒。」
慕梓悅看著他慢慢地退了出去,心中有些不解,不過,現在她也沒法在凌然身上太費心思,如何徹底拔掉魯齊勝和秦沖這兩個老狐狸,讓廣安王府成為大夏的第一權臣,最後功成身退,這才是她現在要費心琢磨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