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梓悅打了個趔趄,那氣定神閒的模樣頓時崩裂,氣急敗壞地說:「你想到哪裡去了,你好好瞧瞧,他是那個賣雜貨的攤主!」
方於正疑惑地朝著那個男子走了兩步,走得近了,才發現那男子雖然身材不錯,但眉目依稀長得十分粗獷,並不是慕梓悅喜歡的那種美男子的模樣,身著一身粗布衣裳,臉上帶著幾分審慎和游移,的確是晌午有過一面之緣的雜貨攤主。
方於正的臉頓時燒了起來,吶吶地說:「原來如此,你這般鬼鬼祟祟的,我還以為……」
慕梓悅不去理他,只是笑嘻嘻地對那個男子說:「你看看這位大人怎樣?滿臉正氣,鬼神勿擾,這下你可以放心了吧?」
那男子打量了方於正幾眼,顯然鬆了一口氣:「我也豁出去了,頂多是個死字,我看這位大人還有幾分欽差的模樣,你真的不太像,油頭滑腦的,我還以為你騙我。」
慕梓悅噎了一下,拍了拍臉:「你不知道,欽差也要葷素搭配,才能所向披靡。你不信我,那就信他吧。」
方於正終於回過神來,凝神問道:「怎麼,你有什麼事情要稟告?儘管放心道來。」
「今天你們在集市中看到的那些人都是官府事先安排好的,所有的話都讓人背了出來,不能有半點差池,不然就會被砍頭。」那小伙子忿忿地說,「城裡都傳遍了,這天災是不會停了,也沒法指望官府的糧倉了,要活命只能靠自己。」
「什麼?」方於正嚇了一跳,「今天我們查看了災情,不算嚴重啊,災民都安置了,城裡看起來雖然慘淡,但還算秩序井然……」
「呸!」那男子氣極,「你們跟著官府的人能看到些什麼!災民都被趕到城外的一個地方守著呢,前幾天還有些饅頭吃,這幾天都是米湯了,都快撐不住了。」
「那為什麼不上奏開倉賑災?難道宋大人有什麼其他打算不成?」方於正納悶地問道。
「開倉?」男子呵呵笑了起來,「大人,城裡都早就傳遍了,這裡的糧倉都空了,被朝中的人貪腐拿去賣到別處去了。」
「一派胡言!」方於正斥道,「我們今天剛剛去看了糧倉,都是滿滿的。」
那個男子愣了一下,撓了撓頭說:「這……這不可能啊,大夥兒都在傳,我還聽說,那些四處收高價糧的人就是為了填補糧倉的空缺來的。」
「那貪官難道是個傻子?這不是要賠錢嗎?」方於正反駁說。
「於正,」慕梓悅在一旁緩緩地說,「我們下午只看了兩個糧倉,都是那宋澤達帶我們進去的。」
方於正倒抽了一口涼氣,只覺得後脊樑一陣發涼:「他……他難道有這膽子……他就不怕抄家滅九族嗎?」
「只怕他一個人幹不出這樣的事情來。」慕梓悅沉下臉來,「走,我們現在就去那糧倉看看。」
「帶上我!我給你們指路!」那個男子激動地說,「我的一個遠親是守糧倉的,我悄悄問過他,他沒否認,一定有問題!」
慕梓悅定定地看著他,眼神冰涼如水,那個男子忍不住打了個寒顫,這才恍然發現,這個嬉皮笑臉的欽差,居然有種讓人不寒而慄的威嚴。
「你且乖乖去家裡呆著,不要信謠傳謠,本王在這裡向你保證,就算把大夏的國庫掏空,也會讓你們陽澤的災民渡過這次難關。」慕梓悅的聲音雖然低沉,卻鏗鏘有力,讓人忍不住信服。
「我……我信了沒用啊,全城的百姓,還有災民沒見過你們,不會信啊,」那人喃喃地說,忽然便著急了起來,「大人,要快啊,只怕再這樣下去,馬上要釀成民變了。」
慕梓悅瞅著他,忽然飛速抬手切在他的脖子上,那人軟綿綿地就倒了下來,被暗處的侍衛一把扶住。「送回去,然後來糧倉找我。」
夜色正濃,遠處傳來更夫慢條斯理的打更聲,一下一下,彷彿敲在人的心上,讓著寂靜的夜更顯沉悶。
四更天到了,慕梓悅一行人沿著牆根,幾個侍衛幾縱幾落,便消失在了城牆外,方於正卻只能眼巴巴地看著,急得團團轉。
慕梓悅卻十分從容地帶著他走到了城門口,拍醒了正在打瞌睡的守城門的兩個小兵,好像變臉了似的,壓低聲音半哭半嚎地編了個什麼親爹半夜托夢,讓他們兄弟倆一定要在今天去廟裡燒個頭香,不然整個家族都要被惡鬼纏身,日後要落得曝屍荒野的下場。
塞了兩塊銀條,那兩個官兵緊張地把城門開了一個小口,把他們放出城去。
方於正跟在慕梓悅身後緊走了幾步,回頭一看,那黑壓壓的城樓帶著幾分猙獰,就好像那會吞噬人的野獸一般惡狠狠地看著他們。
「那個宋澤達會不會發現我們不見了?」方於正擔憂地問道。
「笑話,我怎麼會出這樣的岔子?放心,有人假扮我們躺在床上,門口守著我們的人。」慕梓悅笑嘻嘻地說。
方於正沉默了片刻,低聲問道:「你是不是早就心裡有數了?」
慕梓悅也不否認:「是,這裡的情況我知道十之□,早就做好了萬全的準備。你放心,雖然這個陽澤城是他宋澤達管轄,但這裡還有軍府,都尉就算平日裡聽他的,只要我的虎符一到,必然會倒戈相向。」
方於正有些茫然:「他……他到底想要做什麼……」
「等看了糧倉再說吧,說不定是我們想多了,他只是想保住政績,才謊報災情。」慕梓悅歎息了一聲。
兩個人走了一會兒,侍衛們便拍馬趕到,一行人趁著夜色往晌午去過的糧倉疾馳而去。
糧倉坐落於陽澤城的西郊,此地素來是魚米之鄉,整個西郊一共有糧倉三十間,共能儲糧五六萬石。根據戶部的記錄,糧倉應該全部有二十八間滿倉,一共四萬石。
守護糧倉的是軍府的一隊士兵,政務上則由府尹手下司倉的判司管理,由於這平魯地區已經太平了很多年,守備也很鬆懈,方於正在兩個侍衛的協助下,悄悄進了管轄區內。
他們隨意挑了一間,門鎖被慕十八隨意捅了幾下便開了,慕梓悅和方於正不約而同地將手放在了門環上。
慕梓悅鬆開了手,示意他先進,方於正的手有些顫抖,深吸了一口氣,緩緩地往裡一推,頓時,他整個人都呆住了:偌大的糧倉裡空空如也!
他不敢置信地往裡緊走了幾步,揉了揉眼睛,藉著月光,只看見牆角有幾個蜘蛛網,網上還有幾顆稻穀黏著的痕跡。
「膽大……包天……」方於正喃喃地說。
慕梓悅的眉頭一皺,急促地說:「走,我們多看幾個,心裡有底。」
幾個人一連走了好幾個糧倉,越看越心寒,只怕除了那宋澤達帶他們看的兩個是滿倉以外,其餘的都是空的。
看到一半,在前面開路的慕十八忽然停住了腳步,示意他們躲進牆角,不到片刻,有三個人影慢慢地走了過來,一邊走,一邊往地上灑著什麼。
「老朱,這可是掉腦袋的事情啊……」一個聲音哆哆嗦嗦地說。
「你以為你不幹就不用掉腦袋?」另一個聲音聽起來有些急躁。
「菩薩保佑,不是我想這樣啊,我們小人物都是被逼的。」還有一個聲音嘟囔著說。
「快些跟上,別囉嗦了,左右都是死。」那個急躁的聲音催促說。
……
慕梓悅吸了吸鼻子,一股濃重的酒味撲面而來,她的心跳了跳,朝著方於正看過去,心中了然:那宋澤達必是怕事情敗露,晌午在欽差面前應了景之後便要火燒糧倉,毀倉滅跡!
沒過片刻,遠處一下子亮了起來,火光直衝九霄,把人的臉都照得有些變形。方於正整個人都哆嗦了起來,張了張嘴,剛想喊「走火」,卻被慕梓悅一下子摀住了嘴,半拖半拽地把他往外拉去。
火一下子燒紅了半邊天,整個糧倉都躁動了起來。方於正使勁地掙扎著,卻抵不過慕梓悅的力氣,被半拖半拽地拉出了糧倉。
「你幹什麼!還有兩間滿倉,那可都是救命的糧食啊!」方於正惡狠狠地盯著她。
「快上馬,我帶的人不夠,驚動了守糧倉的兵士就糟了。」慕梓悅急促地說。
方於正死死地盯著身後的火光,眼中一片赤紅,心裡卻明白慕梓悅說的沒錯,這要是被人發現,一片亂局之中,誰也無法確認他們的身份,說不定正好被當成替罪羊,被人當場擊斃。
糧倉內有人呼喝了起來,嘈雜的腳步聲響起,慕梓悅一踢他的馬腹,幾個人疾馳了起來。
方於正原本就是文臣,不擅騎馬,更何況是這樣的疾馳,他死死地拉著馬韁,身體僵硬,東倒西歪,眼看著就要從馬上摔下來。
慕梓悅沒法,一按馬背,飛身躍到他的身後,接過韁繩,急促地說:「讓你多習武你不聽!關鍵時候就會出亂子!」
方於正想分辨,可慕梓悅的氣息在他的脖頸後流竄,一陣酥麻遍襲他的全身,他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看著,全身放鬆,腳在馬鐙上,身子隨著馬身起伏,維持好平衡就好……」慕梓悅只好臨時抱佛腳,指點他的馬技起來。
不一會兒,幾個人就騎出了幾里地,眼看著東方有些發白,陽澤城的城牆遠遠地出現在了他們的眼底,馬速慢了下來,慕梓悅見方於正已經能操控馬匹,便又回到了自己的馬上。
方於正回頭一看,糧倉已經瞧不見了,只能看到那個方向濃煙滾滾。
「但願他們還有點良知,沒有燒那兩個滿倉的糧倉。」方於正喃喃地說。
「快回去,今天還有一場硬仗要打,我們要先發制人。」慕梓悅沉聲道,看了看四周,一種不安的感覺忽然從心底升了起來。
官道右邊是稻田,左邊則是一片桃林,桃林長得十分茂盛,隱隱可見小小的桃子掛在枝頭。
慕梓悅無暇細想,從口袋中掏出了一件東西放在了方於正的手中,急促地說:「這是我的虎符,陽澤的都尉姓洪,我父王曾救過他一命,此人雖然油滑,卻可信,你只要多提防他的副將。」
方於正有些茫然地看著她,一時不知道她說這些幹什麼。
「城門卯時開,你盡快偷偷入城,廣安王府的親兵也交給你了,好好謀劃一下怎樣對付那個宋澤達,於正,我相信你一定能讓這陽澤城重新回到正軌。」慕梓悅衝著他笑了笑。
「你……你……要幹什麼?」方於正的心裡陡然一陣發慌,幾乎想去抓住她的手。
「有人來了,十分棘手,城裡的事不能耽誤,你先走,我來殿後,慕十八,你貼身保護方大人,不得有誤!」慕梓悅擠了擠眼,忽然飛起一腳,踹在了那馬屁股上,那馬嘶鳴了一聲,朝著城門狂奔了起來。
慕十八又驚又怒,想要反對,卻只見慕梓悅疾言厲色地喝道:「慕十八,人在你在,人亡你亡!還不快走!」
慕十八咬了咬牙,深深地看了一眼慕梓悅,拍馬朝著方於正追了過去。
方於正勉力回過頭來看著慕梓悅,眼中一陣發脹,心慌意亂得幾乎要流下淚來,他咬著牙,大聲吼道:「慕梓悅,你一定要平安回來,我等著和你算賬!」
「算什麼帳?我平白送了這麼一個大功勞給你,你可要記得我的好!」慕梓悅在遠處眉目飛揚,一如從前那樣可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