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雨一下便是一兩個時辰,看起來沒有停歇的架勢,慕梓悅心急如焚,好不容易等到雨勢小了一些,便要往外走。
夏亦軒拗不過她,只好隨手摘了些樹葉,一人編了一個帽子頂在頭上。馬只有一匹,慕梓悅也沒法矯情,只好和夏亦軒共乘一騎。
夏亦軒一手拉著韁繩,一手自然而然地放在了慕梓悅的腰上,慕梓悅凝神屏息,時刻準備著,要是這手不規矩,她就讓這手的主人好好嘗嘗她的厲害。
可惜夏亦軒沒有給她這個機會,兩個人相安無事,在雨中辨不清方向,只能信馬由韁,一路疾馳,大約過了小半個時辰,終於看到前面有個小客棧。
此時已經將近酉時,天色漸晚,這家客棧居然幾乎空空如也,大堂裡只有一兩個客人在用膳,冷清得很。
店小二一看慕梓悅出手闊綽,一開口就是兩間上房,立刻便屁顛屁顛地跟在她的身後,知無不言。
「來三套乾淨的衣服,燒兩桶熱水,來一桌酒菜。」慕梓悅吩咐道。
夏亦軒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逕自往自己的房間裡去了。不一會兒,衣服和熱水便送了上來,慕梓悅舒舒服服地泡了個澡,就是換下的束胸布讓她煞費腦筋,團成一團,找了個角落塞了進去,琢磨著走以前毀屍滅跡。
衣服一套換上,另一套撕了開來,匆匆用針線做了件臨時的束胸布,在鏡中端詳片刻,慕梓悅覺得沒啥破綻,便聽到店小二來叫喚:「公子,酒菜好了!快來趁熱吃了吧。」
夏亦軒也收拾停當走了出來,雖然是一身普通的便服,可穿在他身上,依然一股煞氣撲面而來,即冷又酷。
店小二也看出來這個人不太好伺候,所以便一直圍著慕梓悅轉,這小二能說會道,不一會兒就和慕梓悅熱絡了起來。
「公子,我們這裡已經是惠州地界,這一陣子這雨下得實在太愁人了,原本小店的生意都不用愁,來往的商人都能住滿的,這要再這樣下去,小店也得關門了。」店小二歎氣說。
「聽說隔壁的陽澤遭災了,你們這裡還好嗎?」慕梓悅愜意地飲了一口小酒,覺得渾身都舒坦了起來。
「哪止陽澤遭災啊,我們這裡也遭災了,前幾個沿江的村落都被衝垮了,我家在城裡有親戚,聽說城外頭都搭起了好幾個賑災的帳篷,城裡的富戶都在輪流發米糧呢。」店小二滔滔不絕地說,「公子你是不是打陽澤過來?聽說陽澤那裡都快撐不住了,哪像我們這裡,我們的徐大人可真是個好官,來了一出鴻門宴,折騰得那些富戶一個個乖乖地把存糧主動去賑災了。」
「鴻門宴?」慕梓悅和夏亦軒對望了一眼,疑惑地問道。
「是啊,」店小二的雙眼流露出崇拜的神情,顯然對這個徐大人是真心仰慕,「徐大人把城裡所有的富戶都請到官衙吃飯,一律招待吃清粥鹹菜,一連吃了三天,也不放人出來,他們受不了了,一個個都乖乖地聽話了。」
這一招倒是挺毒,夏亦軒沉默了片刻說:「像你。」
慕梓悅口中的酒噴了出來,瞪了他一眼:「呸,一派胡言。」
說著,她招呼小二:「你們惠州的父母官倒是挺有趣的,再說些八卦來下下酒。」
小二受了誇讚,更是得意了:「是啊,我們徐大人和普通的父母官很不一樣,風趣幽默,不拘小節,所以就平白得罪了好些人,一直升不了官,這樣也好,就一直當我們的父母官就好,我們也捨不得放他走呢。」
「他得罪了誰?」慕梓悅奇道。
「遠的就不去說了,什麼廣安王,什麼丞相大人的,就說近的吧……」
一旁的夏亦軒忍不住笑了,慕梓悅覺得臉上大大地掛不住了:「他什麼時候得罪了廣安王?我聽說那廣安王也是不拘小節之人,應該和他品性相投才對。」
「肯定是徐大人不會拍馬屁唄,哪個大官不喜歡聽好話、收禮物?聽說廣安王權傾天下,府上的金銀財寶都快堆不下了,我們徐大人一介書生,當然沒法攀上這個高枝,他也不稀罕去攀。」小二眉飛色舞地說。
「徐大人……他是不是叫徐福才?」慕梓悅敲了敲桌子,一個人影鑽進了她的腦海。
小二連連點頭:「對啊,公子你可別看他的名字土裡土氣,他年輕的時候可是風流倜儻的才子。」
慕梓悅想了起來,她對這個人倒是有點印象,因為他的名字和他的人實在不般配,此人算得上是魯齊勝的半個門生,一直外放當著地方官,一年多前的春節前夕,他趁著回京述職的空檔,曾經到吏部和魯齊勝的地方走動過幾趟,想要調回京城。
慕梓悅曾在吏部碰到過他兩次,印象中的他十分拘謹,和小二描述的相差甚遠。
「原來是他,以前我曾和他有幾面之緣,看來這兩年他變化挺大。」慕梓悅笑著說。
「以前小人不知,小人只知道現在全惠州的百姓都念著他的好,他為了開倉放糧,把同僚也得罪了,這兩天官衙裡吵得不可開交呢。」
慕梓悅心裡一動:「那這糧倉開了沒有?」
小二搖了搖頭,壓低聲音神秘地說:「公子,你可別說出去,我們聽說這糧倉都空了,官府沒糧食了。」
夏亦軒一怔,冷冷地說:「休要胡言亂語,小心被人砍了腦袋。」
小二縮了縮脖子,賠笑著說:「是是是,都是小人胡說八道,公子你就當聽個笑話。」
慕梓悅白了夏亦軒一眼,安撫了小二幾句,再想問他,小二捂著嘴,後怕地看著夏亦軒,再也不肯說了,幫他們斟了一下酒,便藉故溜走了。
夏亦軒定定地看著她,狐疑地問:「到底出了什麼事情?你這麼痛快就答應來這平魯,我就覺得其中一定有問題。」
慕梓悅夾了一口菜,顧左右而言他:「想不到這小小的地方,炒的菜還有些大廚的味道,快吃快吃,不然我可都吃光了。」
夏亦軒心中氣悶,一聲不吭地讓人上了一碗白米飯,三下五除二便吃了個精光。他把碗一推,說了一句「慢用」,便朝外走去。
慕梓悅下意識地叫了一聲他的名字,可是,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他和她,到了那種坦誠以待、推心置腹的地步了嗎?
「梓悅,相信我就那麼難嗎?」夏亦軒低聲問道,也不等她回答,便大步走出了房間。
慕梓悅呆呆地看著他的背影,無意識地夾著桌上的菜,剛才還美味的小菜忽然就食不知味了起來。
既然一時之間回不了陽澤,慕梓悅便決定先去惠州看看形勢,據小二說,此地離惠州,快馬加鞭也不過半日的路程,於是,慕梓悅起了個大早,馬匹早就讓小二準備好了,房錢也已經付了,她站在夏亦軒的房門前猶豫了好一會兒,終究沒有去敲門告別。
出了客棧便是一條筆直的官道,官道邊綠木蔥蘢,沿途偶爾能看到一些拖家帶口的人,慢悠悠地往前走著,慕梓悅偶爾停下來詢問幾句,都說是村子裡遭了災,聽說城裡有米湯和饅頭吃,想著去城裡看看。
這些惠州的災民和陽澤的不一樣,言談之間都充滿了希望,說是官府都派人來說了,這雨過兩天就會消停了,到時候會派送糧種,到了夏收的時候,也會上奏懇求天子減免稅賦,一起共度難關。
慕梓悅不免有些好奇,這徐福才到底是怎樣的一個人,應付災情不慌不亂,這魯齊勝怎麼瞎了眼,沒有把這麼一個人才收入囊中?
行了約莫十幾里地,慕梓悅有些累了,後背的掌傷隱隱作痛,她放慢了馬速,情不自禁地往後瞧了瞧,住宿的客棧已經看不見了,身後的官道空無一人。
「懶豬,笨蛋。」慕梓悅嘟囔了幾句,心裡有些洩氣,趕路的勁頭都好像少了幾分。
前面傳來幾聲馬鳴聲,慕梓悅定睛一瞧,只見前面是一個小山包,□的黃土混在一片雜草之中,一匹黑得油光蹭亮的高頭大馬正在吃草,不時地仰起頭來「恢恢」地叫上幾聲。
慕梓悅揉了揉眼睛,幾乎不敢相信,她一踢馬腹,飛快地朝著那黑馬疾馳了過去,翻身下馬,拍了拍黑馬的腦袋:「喂,小黑,你怎麼在這裡?你的主人呢?」
黑馬抬了抬下巴,不屑地看著她,想來對「小黑」這個名字非常不滿。
「別告訴我你是偷偷溜出來的,」慕梓悅親暱地扯了扯它的鬃毛,黑馬嘶鳴了起來,刨了刨後腿。
慕梓悅四下瞧了瞧,終於在那小山包上看到一個黑影,她的嘴角情不自禁地上翹,揚聲笑道:「亦軒兄,你起得好早啊。」
那個黑影緩緩地走下山頭,眉頭微皺,目光冷然,站在她面前道:「起得早的獵人才能逮住狡猾的狐狸。」
慕梓悅訕笑一聲道:「亦軒兄說笑了,我只不過想要早起呼吸一下新鮮空氣,想不到你也有此愛好,我們真是趣味相投啊。」
夏亦軒的手往胸口一探,摸出了一個小罐扔給了她:「這是治療內傷的藥,去藥館拿的,你先將就著用一些。」
說著,他去牽慕梓悅的那匹馬:「你騎我的,烏金腳程好,走得穩。」
慕梓悅的臉皮再厚,這會兒也撐不住了:「亦軒兄,你可真是小弟的福星啊。」
夏亦軒看了她一眼,眼神壓抑,旋即跨上了她的馬,淡淡地說:「你不用在心裡罵我死纏爛打,放心,等你的手下找到你,我就走,不會平白無故惹你討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