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梓悅對天發誓,就差沒挖心剖腹,表明自己萬萬沒有在心裡腹誹夏亦軒的意思,只是擔心他在京城軍務繁忙,又沒有在禮部報備,平白惹來麻煩。
夏亦軒卻只是沉默不語,埋頭在前面領路。雨勢已停,天氣漸漸有所好轉,偶爾居然還有幾絲陽光從層層疊疊的雲層中鑽出,兩個人一路疾馳,過了申時,便遠遠地看見了惠州城的城牆。
惠州城相比陽澤多了些人氣,街邊雖然不乏衣衫襤褸的災民,但也時常可以看見富戶和官府設置的布粥攤子,店舖開門營業的也很多,集市上攤販也零零星星的有幾攤,也有些災民在官府的招工攤子前排隊,等待去河道損毀的地方勞作以換取米糧。
慕梓悅信步走了好一會兒,心頭大定,看來這惠州暫時還出不了大亂子。
一旁的夏亦軒忽然在一家店舖前停住了腳步,慕梓悅湊過去一看,只見他手上拿了一支長笛,笛身用羊脂白玉雕成,柔潤明亮,顯然不是凡品。
「我還真想問你,你什麼時候好這口了?上次那玉笛買了,也沒見你吹過,是不是就是掛在牆上附庸風雅來著?」慕梓悅恥笑說。
夏亦軒用手擦了擦笛身:「有人喜歡這個,我學了很久。」
「我也喜歡這個,只是學了很久都還是不會。」慕梓悅長歎了一聲,「想來老天爺一定是不忍心讓我太過完美。」
夏亦軒的嘴角抽搐了一下:「不忍心讓你太過完美?」
「是啊,但凡人太完美,老天爺都要讓此人早早上去陪他,老天爺不忍讓我過早離開紅塵,所以就使了個法子,讓我五音不全。」慕梓悅沾沾自喜地說。
「我怎麼瞧你好像和完美差距很遠?」夏亦軒斜睨了她一眼。
「亦軒兄,你這是嫉妒,我明白。」慕梓悅笑嘻嘻地說著,從他手裡搶過了那支白玉笛,把玩了片刻,心癢難耐地說,「這笛子不錯,我買了。」
「你不會吹,買去做什麼?」夏亦軒奇道。
「買去收藏、送人都行啊,這支笛子是白玉製成,不比你那支翠的差。」慕梓悅的腦中忽然閃現出沈若晨的身影,想來他白衣玉笛,衣袂飄飄,那情景一定很美。
夏亦軒彷彿明白了什麼,默默地看著她舌粲蓮花地和掌櫃的殺價,最後以五百兩的代價將這白玉笛收入囊中,只是她在懷裡四處摸了摸,最後腆著臉跑到他面前:「亦軒兄,這個,我的銀票被那個姓張的撕了,你有沒有?」
夏亦軒攏在袖中的手緊了緊,冷冷地說:「我走得匆忙,沒帶銀票。」
慕梓悅朝著他身上梭巡了片刻,目光落在了他腰間的玉珮上,夏亦軒心中明白,卻並不挑明,只是在一旁漠然地看著馬路上走過的人群。
慕梓悅只好悻悻然地收回了目光,再三和那掌櫃的交代:「本公子去取銀票,你可不能將它賣給別人,最遲兩日,兩日之內一定來取。」
掌櫃的唯唯諾諾地答應了,慕梓悅只好戀戀不捨地走出了店舖,夏亦軒嘲諷地說:「只怕你前腳一走,他後腳就賣給別人了。」
「那就是我和這翠笛沒緣分,你少幸災樂禍。」慕梓悅沒好氣地說。
「他有什麼好?」夏亦軒喃喃地說,「手無縛雞之力,虛偽清高,笑裡藏刀……」
「你在那裡唸唸叨叨地說誰呢?」慕梓悅懷疑地看著他。
「說你那個心尖上的沈若晨呢!」夏亦軒哼了一聲。
「最起碼他的笛子吹得好,想當初我在木齊山下一聽就如遇仙人……」慕梓悅斜眼看著他壓抑的神情,火上澆油。
夏亦軒氣得幾乎沒暈過去,重重地哼了一聲:「好,哪天我們回京聚一聚,大家在一起吹奏一曲,看看到底誰是笛技高超!並不是長得看起來飄然若仙,他就是個仙人!」
兩個人一路拌著嘴,眼看著夕陽西下,便來到了城中的一個酒樓,這酒樓看起來富麗堂皇,只是在這晚膳的時節依然冷冷清清。店小二一見他們倆進去,就好像見了親娘一樣的撲了上來:「二位客官來用晚膳吧,隨便坐,小人給你們沏壺熱茶!」
慕梓悅看著這空蕩蕩的大堂,皺著眉頭說:「來個包房,你們這裡最好的包房。」
「沒問題,客官隨我來。」店小二唱著喏,把他們兩個往樓上引,經過了一個拐角,一間天字一號房門外居然站了兩個灰衣人,一看就是身手了得的侍衛,一個傳菜的小二被攔在門口,灰衣人親自將菜送進包房裡去。
慕梓悅忍不住往裡瞟了一眼,門縫微啟著,只能依稀看到一個青色的身影正在鞠躬,耳邊飄過來幾個詞語:「……惶恐……不敢……」
他們的包房在隔壁,慕梓悅有些心不在焉,隨意點了幾個菜,等小二出去了,低聲問道:「裝醉會不會?」
「你想幹什麼?」夏亦軒狐疑地看著她。
「我想到隔壁去瞧瞧,一個小小的惠州,怎麼會有這樣的侍衛?」慕梓悅心生疑惑。
「大戶人家請來看家護院的多得是。」夏亦軒不以為然。
「不對,那兩人進退得宜,看起來規矩很重,不可能是江湖人士。」慕梓悅斷然否認。
「你想去,我陪你就是。」夏亦軒凝視著她,眼中的寵溺一閃即逝。
兩個人填飽了肚子,嘴中含了兩口酒,慕梓悅率先跌跌撞撞地出了包房,好像沒頭的蒼蠅一樣亂撞,差點和傳菜的小二撞了個滿懷。
在二樓轉了一圈,假意上了個茅房,慕梓悅趴在欄杆上哈哈傻笑了起來,指著那個灰衣人喊道:「喂,傻猴子,你以為你變成人的模樣我就看不出來了?你的尾巴,看到沒,你的尾巴出來了!」
店小二叫苦不迭,上前去扯她:「公子,公子你喝多了,快回去我給你泡點醒酒茶!」
慕梓悅抱著柱子不肯鬆手:「你這家黑店,什麼喝多了,你的酒兌了水,小爺我喝一百壇也不會醉!去把你家老闆叫過來!賠錢!賠錢!」
夏亦軒也跌跌撞撞地從包房裡走了出來,一把拽著她的手,在原地打了個轉叫道:「慕弟,你輸了吧,哈哈哈,這酒量還來和我打賭,你那個如花似玉的妹子現在是我的了!」
慕梓悅差點一口血噴了出來,瞪了他一眼,忽然又哈哈笑了起來:「大哥,你要妹子還不是一句話,小弟別的沒有,就是妹子多,十個二十個都有,走,我們去快活快活……」
兩個人東拉西扯地,在走廊上一陣打轉,砰地撞在了牆上,又跌跌撞撞地走了幾步,一路發出了嘔吐聲,眼看著就到了那個包房的門口。
一個灰衣人剛好進了屋子,另一個灰衣人嫌惡地往旁邊讓了讓,說時遲那時快,夏亦軒往他身上「砰」地一撞,把那灰衣人撞得蹬蹬蹬地後退了好幾步。慕梓悅順勢一推,兩個人一下子便衝開了門,打了個趔趄,摔倒在了房間裡。
這一摔的姿勢有些玄妙,慕梓悅被夏亦軒壓在下面,夏亦軒的手臂卻又抱住了她的身子,手肘落地,穩穩地把她護住;慕梓悅下意識地又半蜷了起來,好像一隻大蝦一般。
兩個人滾了幾下,慕梓悅掙扎了一下,惡狠狠地說:「大哥,你還說你贏了,明明是你醉的比我厲害,快把妹子還給我!」
夏亦軒垂著頭,整個人的重量都壓在她身上,還貌似無意識地在她的肩膀蹭了蹭,嘟囔著說:「我要睡了,別吵!」
慕梓悅氣得肺都炸了,手腳並用,終於從他的懷裡掙脫開來,晃晃悠悠地站了起來,定睛一瞧,只見靠窗的酒桌前坐了兩個人,一個人約莫三十多歲,一身青衣,渾身上下一股風雅之氣,正好奇地看著她們,而另一個人則三十不到,長得十分漂亮,眉眼斜挑,只是眼中有著一股戾氣。
慕梓悅忍不住打了個寒顫,定定地看著那個人,半晌這才狠狠地踢了一腳還在裝睡的夏亦軒:「起來,別裝了。」
那人也愣了一下,旋即嘴角露出一絲興味的笑容,只是那眼神卻怎麼也掩飾不住,帶著刻骨的仇恨,陰冷地定在慕梓悅的身上,彷彿要將她拆吃入腹。「原來是故人,別來經年,一切無恙否?」
慕梓悅緩緩地挺直了後背,絲毫不懼地迎著那人的目光,冷冷地一笑:「托齊王殿下的福,我這些年自在逍遙,快活的很,不知道齊王殿下是否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