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人正是齊王夏雲沖,想當初,先帝為掩人耳目,將他當成儲君培養,年少得志,鮮衣怒馬,在京城是多麼得意氣風發;而現今,母妃被殺,外家勢力被誅殺殆盡,只能偏安在一個貧瘠的齊地,看著自己從小就瞧不起的人君臨天下,這該有多大的心理落差!
夏雲沖長得像李貴妃,明艷無雙,他文采武功在幾個皇子中都屬上乘,唯一的缺憾也像他的母妃,沒有什麼容人的雅量,眼高於頂。
廣安王這樣的異姓王爺,他向來就不太放在眼裡,自從夏雲欽住到廣安王府後,他就更把廣安王府看做了眼中刺,平日裡便總是使些小袢子。
慕梓悅也不是什麼好欺負的角色,一來二往,兩個人便結了仇,到了後來,慕梓悅率兵殺入禁宮,抄了李府,李貴妃自盡,夏雲沖流放,榮華富貴轉眼化作流水,這兩個人之間便結下了這血海深仇。
兩個人已經有四五年沒有見面,慕梓悅仔細地打量著這個仇敵,只見他雖然還是那樣俊美無鑄,可眼邊嘴角已經有了好些細紋,眉間紋更是明顯,一個清晰地川字彷彿刻在眉心一般,顯然這些年一定殫精竭慮,過得甚是勞心。
夏亦軒從地上站了起來,十分意外,一旁那兩個灰衣人怒喝了一聲,剛要上前,夏雲沖擺了擺手,對著他們做了一個手勢,那兩個灰衣人對望一眼,緩緩地退出了包房。
夏雲沖瞟了夏亦軒一眼,卻沒有和他打招呼,只是衝著慕梓悅擠出一絲笑容:「托父王的福,我現如今豐衣足食,不用勞心勞力,過得很好。」
「這就好,不然只怕先帝在天之靈一直惦念著齊王。」慕梓悅一語雙關地說。
夏雲沖咬了咬牙,轉向剛才一起用膳的那個中年人:「徐大人,這兩位是本王京城來的故人,好久不見話多了些,你不要見怪。」
慕梓悅心頭一震,怪不得她覺得此人有些眼熟,原來他就是這惠州府尹徐福才!他和這齊王在一起把酒言歡,這裡面有什麼問題不成?
徐福才一臉謙遜地道:「王爺和故友久別重逢,下官就不打擾了,下官先行告退。」
夏雲沖點了點頭:「剛才和徐大人一番長談,本王受益良多,以後少不得還要多向徐大人請教。」
徐福才喏喏地應了兩聲,不著痕跡地瞟了慕梓悅和夏亦軒一眼,退出了包房。
夏雲沖這才衝著夏亦軒笑了笑:「軒弟,你怎麼和這人混在了一起?」
夏亦軒比他小了一歲,瑞王府向來不參與到儲君爭鬥中,夏亦軒的求文學武向來獨來獨往,和皇子之間也沒什麼很深的交情,夏雲衝勢力最盛的時候也對瑞王府十分忌憚。
「二皇兄,別來無恙。」夏亦軒朝他拱了拱手,「路上偶遇梓悅,便約了一起喝一杯。」
慕梓悅心裡嗤笑了一聲,親暱地拍了拍夏亦軒的肩膀,正色說:「是啊,喝得興起,我和亦軒兄正琢磨著怎麼結個親家,親上加親。」
夏雲沖的臉色古怪,輕蔑地哼了一聲:「結個親家?你還有妹妹和軒弟結個親家嗎?屍骨都已經不在了,死透了吧。」
夏亦軒的臉色一變,他尋尋覓覓了這麼久,最怕聽到的就是這個「死」字,他咬了咬牙,勉強把口中的呵斥吞下了肚子。
「這個就不用齊王殿下操心了。」慕梓悅饒有興趣地看了看桌上的飯菜,「哎呀,家常便飯啊,殿下是不是銀兩吃緊啊,小弟手頭上倒是很寬裕,要不要支援一二啊?」
夏雲沖冷冷地看著她,眼中的怨毒彷彿要將她碎屍萬段:「慕梓悅,你不要太囂張,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你不可能得意一輩子!」
慕梓悅挑了挑眉頭,驚詫地說:「咦,這話說的,莫不是齊王殿下要發達了?這是要回京了還是怎麼了?本王在京城掃榻以待,千萬莫要讓我失望啊。」
這話一出,另兩個人的臉色都變了,夏雲沖腦門上青筋直爆,咬牙切齒地說:「慕梓悅,你休要血口噴人,陛下英明神武,必不會被你這小人蒙蔽!」
「那敢問齊王殿下不在齊地呆著,跑到這惠州來見府尹徐大人,是何居心呢?」慕梓悅笑著問。
夏雲沖語塞,旋即冷笑了一聲:「父皇只是讓我不能回京,可沒有讓我禁足齊地,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慕梓悅,你還沒有到手眼通天的地步吧!」
慕梓悅撣了撣身上的莫須有的灰,朝著夏雲沖走了兩步,夏雲沖一凜,雙掌聚力,凝神戒備。
慕梓悅卻走到桌前,伸手撈了一個盤中的蘿蔔酥放進嘴裡,砸吧了兩下,讚了一聲。
旋即,她壓低聲音道:「殿下,不知道糧倉盡空、民情有變、謠言四起,這些和你有沒有關係呢?魯相這條大船坐得舒服嗎?不會漏水吧?」
夏雲沖心頭大駭,顫聲說:「你……你胡說些什麼!」
慕梓悅眨了眨眼,居然還帶著幾分俏皮:「有沒有胡說,殿下你心裡有數啊。」
夏雲沖的臉青白交錯,半晌才哈哈大笑了起來,笑得前仰後合:「慕梓悅啊慕梓悅,我笑你機關算盡,卻還是聰明反被聰明誤啊。」
「此話怎講?」慕梓悅笑著問道。
夏雲沖湊了過來,在她耳邊低聲說:「我笑你為父皇賣命,嘔心瀝血,卻沒想到,早就被父皇算計了個底朝天。」
慕梓悅哼了一聲:「你想說什麼?」
「你以為父王真對你們廣安王府寵信有加?你認賊作父,愚蠢透頂,還自詡為聰明善謀,真是可笑啊可笑!」夏雲沖冷笑著說。
慕梓悅怔了一下,淡淡地說:「殿下,走投無路時便會信口雌黃,我能諒解。」
「你以為你父親是怎麼死的?好好去查一查吧,你那個護成心肝寶貝的陛下,只怕也脫不了干係。父王的權謀之術,爐火純青,我們做兒子的,自愧不如;那個人一幅有情有義的模樣,又有幾分真幾分假?」夏雲沖拍了拍她的肩膀,長笑而出,到了夏雲欽身旁,拱手笑道:「道不同不相為謀,廣安王在此,本王不願久留,軒弟,什麼時候有空到齊地來,你我好好敘舊!」
慕梓悅呆呆地站在原地,腦中空白一片,一絲涼意從心底泛起,慢慢地傳遍了四肢百骸。她想起向來身體康健的父親,想起父親的猝死,又想起父親死的那一天先帝來祭奠,堅持想要見棺中的父親最後一面……
帝王之心真的如此難以預料?一心忠於先帝、忠於大夏的父親也會被人猜忌?這世上還有沒有人可以信任?
「你們倆神神秘秘地在說什麼?」夏亦軒大步走到她面前,目光敏銳,「你怎麼了,臉色這麼不好?」
「亦軒兄……」慕梓悅神情有些恍惚,「我……有時候……真想拋開這裡的一切……無牽無掛……」
夏亦軒心中一緊,晃了晃她的肩膀,厲聲說:「梓悅,你醒醒,他和你說了什麼!好端端地說什麼鬼話!」
慕梓悅打了個寒顫,一剎那間恢復了心神,事情緊急,現在不是追查父親死因的時候,更不能中了那夏雲沖的挑撥離間之計。
她定了定神:「我說笑呢,亦軒兄怎麼當真了,放心,俗世中牽掛太多,我還捨不得離開。」
夏亦軒鬆了一口氣:「梓悅,你在懷疑什麼?是不是懷疑那齊王有不軌之心?」
慕梓悅定定地看著他,低聲問:「你信不信?」
夏亦軒回望著她,眼底一片坦然:「做為夏亦軒,我信你,但作為大夏的瑞王,你要拿出令人信服的證據來,朝堂之上,不是一句信不信就能解決的。」
慕梓悅的嘴角微微一翹,眼角斜挑,瞟了他一眼,眼波流轉之下,居然有種令人心動的明媚之色:「亦軒兄,你冠冕堂皇的模樣,甚是讓人心動。」
夏亦軒的眼神一滯,幾乎有些暈眩,忽然覺得,古有烽火戲諸侯的段子不是沒有來由的。
慕梓悅還想再調戲兩句,忽然只聽得窗外傳來一陣嘈雜聲,雜亂的馬蹄聲響起,還夾帶著亂糟糟的呼喝聲,她怔了怔,一種不妙的預感從心底升起。
夏亦軒往窗外一看,頓時愣住了,只見一隊隊黑壓壓的兵士從大街上趕了過來,沿路的小攤販避之不及,明晃晃的刀槍在夕陽的照射下反射著寒光,不到片刻,整個酒樓就被圍了起來。
兵士們看起來並不是井然有序,顯然是匆忙調來,中間有幾個灰衣人正在指揮,堵住前門、側門,內圈的刀槍圍樓,外圈的拉弓搭箭,箭頭直指他們倆所在的包房。
「我等捉拿江洋大盜,刀槍無眼,閒者閃開!」一個領頭的人呼喝著,兵士們在一旁幫腔助威,「樓中的人聽好了,快快出來束手就擒!」
灰衣人在那領頭的人耳邊耳語片刻,指了指探出頭來的夏亦軒,那人遲疑了片刻,終於一揮手,數以百計的利箭直撲向包房,慕梓悅和夏亦軒一腳踢倒八仙桌,只聽得接連不斷的「噗噗」聲在耳邊響起,箭雨一陣接著一陣,戳在了桌面上,數支箭貼著耳邊飛過。
慕梓悅暗悔自己因為那句話失了心神,導致現在這樣被圍困的局面,「喂,這下你滿意了吧?證據說來就來,只是不知道你有沒有命回京稟告陛下。」
夏亦軒瞪大了雙眼,幾乎不敢相信,這夏雲沖是瘋了不成?居然敢如此膽大妄為?難道他以為他真能把他們兩個人斃殺在此地不成?
正在此時,一股難聞的味道傳了過來,慕梓悅吸了吸鼻子,疑惑地問:「這是什麼味兒?」
夏亦軒也聞了聞,頓時臉色大變:「硫磺的味道!他這是要火燒酒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