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殿之上,群臣分列,慕梓悅一眼望過去,有了好些個新面孔,想來是這次朝中大換血所致。
夏雲欽第一件事情,自然就是為慕梓悅一行封賞,方於正官升一品,為御史大夫,隨行各人各有封賞,唯有慕梓悅,原本就是一品大臣,封王拜將,升無可升,夏雲欽便賞賜了各種殊榮,免跪拜之禮,賜八馬之輿,各種奇珍異寶更是流水般地送到了廣安王府,榮寵無限。
牽連的官員貶的貶,殺的殺,都處理完畢,唯有秦沖和魯齊勝仍然關押在大牢中,夏雲欽和幾個大臣商量來商量去,有些不忍心下手斬盡殺絕,尤其是魯齊勝,大家都含糊其辭。
魯齊勝曾為帝師,又和朝中許多科舉出身的官員有著師生的名分,在朝野的文人中享有盛譽,這一鋃鐺入獄,甚至有不少不明情況的文人聯名上書,懇求恩恕。
慕梓悅自然不允,魯齊勝若是活著,就好像一顆埋著的火雷,什麼時候炸了都不知道,此人非殺不可。
更難處置的是齊王夏雲沖,他是這平魯之亂的主謀,罪無可赦,可他身為夏雲欽最後的一脈血親,先帝在時,李氏一黨在他的有意縱容下,最後孤注一擲謀反,先帝彼時尚且顧念一絲血濃於水的親情,只是流放了他,若是夏雲欽趕盡殺絕,難保不會被史官和百姓詬病。
「齊王府的折子,在你到的前一天遞了上來,梓悅你看看。」夏雲欽眉頭微皺。
慕梓悅上前接了過來,只見上面寫得聲情並茂,字字血淚,言明齊王最近惡病纏身,時有癲狂之舉,恐被惡鬼纏身,清醒時常常以頭駐牆,思念陛下。這些日子臥床不起,恐命不久矣。
「命不久矣……我看不是惡鬼索他的命,而是他索別人的命吧。」慕梓悅輕笑了一聲,喃喃地說。
夏雲欽為難地看著慕梓悅:「以梓悅之見,朕該如何處置齊王呢?」
慕梓悅心裡輾轉片刻,已經有了決斷:夏雲沖被困在齊地,無兵無將,只要沒有外援,翻不出什麼大浪花,大夏現今國庫充盈、兵多將廣,不必懼他;而那魯齊勝,名望在外,文人的一支筆,翻雲覆雨,令人膽寒,這次必定要斬草除根。
最後廷議的結果便是慕梓悅力排眾議,稍退了一步,派使臣持夏雲欽的親筆信叱責夏雲沖,降齊王為候,而魯齊勝定於十日後午門處斬,魯氏滿門,男丁處斬,女丁為奴。
這一場廷議,堪比這一個月的奔波勞累,朝中大臣,不論是要殺魯齊勝,還是要赦魯齊勝的,人人都有自己的小九九,揣摩著什麼樣的結果對自己更為有利。慕梓悅冷眼旁觀,每一句話都要揣摩個幾回,散朝回府的時候只覺得身心俱疲。
馬車剛剛行到王府幾丈遠的地方,慕梓悅探頭一看,差點嚇了一跳,門口居然聚著好多人,一見馬車邊蜂擁而至,聽風、聽雨,還有管事的和幾個公子,嘰嘰喳喳的撲了過來。
「王爺你怎麼才回來!」
「王爺你太狠心了,出去這麼長時間都不帶著奴婢們。」
「看到王爺平安歸來就好,大家可都提心吊膽著呢。」
……
這簡直就好像一千隻鴨子在呱呱叫著一樣,吵得慕梓悅頭痛起來。
還是凌然眼尖,低聲叫道:「好了好了,王爺旅途勞累,臉色都不好了,還是趕緊扶王爺去府裡歇息吧。」
一個多月未回,慕梓悅看王府什麼都覺得親切,圍牆邊的珊瑚樹葉又綠了幾分;梔子花開得更盛了,那香氣隔得老遠都能聞到;幾叢翠竹卻依然是老樣子,寵辱不驚地立在那裡;聽風聽雨兩個丫頭好像更水靈了;幾個公子怎麼瞧著有些脫去了青澀,沒有像以前那樣妖嬈了,反倒多了幾分男子氣概……
慕梓悅瞧了瞧身旁的凌然,發現這十六七歲的少年卻依然是那副淡然的模樣,讓她忍不住想出言調戲。「小然,這一個多月沒見,想不想本王啊?」
凌然垂首應道:「想,小人時常夢見王爺。」
慕梓悅有些意外:「夢見我什麼?」
凌然猶豫了一下,迎視著她的目光:「夢見王爺被人叛變暗害,渾身都是血,小人怎麼捂都捂不過來,今日王爺活生生地站在面前,小人吊在半空的心才放下來。」
「傻瓜,本王運籌帷幄,怎麼會有此無妄之災,以後本王出去了,你只管放寬心睡覺就好。」慕梓悅嘿嘿一笑,忍不住想去摸了摸他的頭,卻忽然發現,這少年已經長高,比她都高了半頭。
凌然柔順地笑了笑:「是,是小人杞人憂天了,只是這麼多年了,小人好不容易有了一個安身立命之所,偶爾難免患得患失,王爺不要見怪。」
慕梓悅心中惻然,想起他小小年紀便淪為官奴,又被賣入最底層的小倌閣,顛沛流離,任人□,實在可憐。「好了,不要去想以前的事情了,只要你願意,這廣安王府,永遠都是你的家。」
凌然怔了一怔,眼中泛起一股濕氣,他吸了吸鼻子,掩飾地緊走了幾步:「王爺,這些日子小人習了好幾首笛曲,小人去取笛子,吹給王爺聽。」
一旁的幾個公子忍不住取笑了起來:「你那笛子唧唧嗚嗚的,難聽死了。」
「林子裡的鳥兒都被你吹跑了,王爺只怕不愛聽。」
……
聽風聽雨只在一旁捂著嘴兒樂,慕梓悅乍聽之下,深怕凌然臉皮薄惱了,可細細一聽,這些話好像並沒有什麼譏嘲吃醋的惡意。
凌然忍不住瞪了他們一眼:「呸,你們倒是吹吹看,成日裡就喜歡撫琴,王爺就是不喜歡,你們的琴聲再好聽也沒用。」
幾位公子拌著嘴漸漸遠去了,這個時候的凌然,好像才有了那麼一點的年青人的生氣。
慕梓悅有些愕然,半晌才笑了:「看來他們在本王這裡真是如魚得水啊。」
好久沒有享受聽風、聽雨的軟玉溫香了,慕梓悅照例在樹下的軟榻上美美地睡了一個午覺,王府的榻軟硬適中,一點兒都不烙背;王府的飯菜香甜,她吃了兩大碗;王府的空氣都透著一股親切,令人醉倒……
慕梓悅一直在樹下賴到了申時,這才往書房姍姍而去。書房的門緊閉,慕梓悅站在門口端詳了片刻,問道:「平日裡有人進去過嗎?」
聽雨搖頭說:「沒有,平日的打掃也都是我和聽雨親手弄的。」
「凌然呢?他不是喜歡看些雜書嗎?」慕梓悅隨口問道。
「自從王爺走了以後,凌公子便沒有來過書房,便是要看書,也只是托了我們來取。」聽雨嫣然一笑,「他倒是還識相,並沒有仗著王爺的寵愛胡來。」
慕梓悅點了點頭,不知怎的,她心裡閃過一絲疑慮,可轉念一想,又覺得自己疑心太重,一個曾經的官奴,難道還能做出什麼有損廣安王府的事情來?
書房裡一切如舊,只是書案上擺著幾封信,慕梓悅一眼便瞥到了其中一封上畫著一枝竹葉,不多不少,正好四片。
她的心一跳,漫不經心地取了過來,看了看封口,完好無損:「誰送來的?」
「有幾封是信使送來的,有幾封是慕二送來的,緊急的都讓人給王爺送去了,這些無關緊要的就留在這裡。」聽雨邊說邊開了窗戶,下午的陽光柔和地照進了書房裡。
慕梓悅隨手拆了幾封,最後深吸了一口氣,拆開了那封竹葉,只見上面的字依然和上次一樣歪歪
扭扭的,也不知道是托了誰寫的。
廣安王爺:
見字如晤。
這陣子天氣很好,我養的牛羊都產崽子了,我做了些奶酪,很好吃,就等你來品嚐。
我的母親身體一直不好,父親雖然健壯,不過年紀大的人總是毛病多,不知道這輩子還能不能和你見面了,我心裡一直掛念得緊。
前兩天我都備了乾糧,準備來京城看你,可是我那婆娘真是囉嗦,偷偷把我的馬藏起來了,說是這麼多路太危險了。
我等不及了,你什麼時候回來征西軍中?你不來我來,再危險也要來看看我的救命恩人,做人不能沒有良心。
信中照例又是洋洋灑灑的一些瑣事,什麼大兒子愛騎馬,小女兒愛撕書,婆娘很聒噪,不過他很喜歡……
落款依然是羅廣平。
慕梓悅的手指在那個名字上輕輕撫過,臉上的神情變得複雜起來,半晌才長歎了一聲,輕聲說:「聽雨,備筆墨。」
提著筆的手彷彿有千斤重,很多話一直都在腦海裡盤旋,但要下筆,卻不知從何說起。半晌,她才寫下了幾句話:
時間就像漫山遍野的馬,
何必急在一時匆忙上京,
公務繁忙得空才來巡軍,
你我情誼豈和相同他人,
相見於乎不見皆記在心,
你的模樣勿以為吾已忘,
你的急躁的性子需磨合。
這幾句話既不像詩又不像文,好像在勸解,又好像在嘲笑,可是,慕梓悅卻看起來很滿意,反覆左右看了幾遍,終於取了信封蓋了火漆,交給了聽雨:「去,交給信使送過去。」
聽雨有些納悶:「王爺為何不讓暗衛去送,又快又安全。」
「無關緊要的信,慢些無妨,十天半月也能到了。」慕梓悅笑著說。
作者有話要說:妹子們,看出來那封信寫的什麼麼?
嚶嚶,收霸王票收的我手抖,,,謝謝行止妹子,沒法雙更明天還要休息的某醋十分羞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