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正是瑞王夏亦軒,那日他見了慕梓悅屍體,又循著蛛絲馬跡,查出了當日麗太妃逼著慕梓悅喝下了毒酒,心裡雖然明白慕梓悅不可能還有生機,卻總是還存了萬分之一的僥倖之心,四處打探慕梓悅的蹤跡。
他生性堅忍,從不輕言放棄。昨日是慕梓安的忌日,慕梓悅這些年來,除了清明,每逢此時都會到木齊山祭奠,風雨無阻,夏亦軒便早早地潛伏在慕家的陵墓,幾乎兩天兩夜沒有合眼。
只是,滿心的期盼,換來的依然是在已經破碎的心口再戳上一刀,令人心神俱碎。
夏亦軒高亢而淒涼的歌聲在屋中迴盪,眾人都愕然看著他,卻不敢打斷,兩個夥計面面相覷,很想咬牙上前提醒一下:客官,咱這裡是酒肆,不是歌館!
「匡啷」一聲,後院好像打碎了什麼,小狄再也沒心思管夏亦軒唱歌了,一貓腰便便鑽到後院去了。
夏亦軒唱得興起,從懷裡取出一支玉笛來,只見那玉笛通身翠綠,正是慕梓悅在惠州看中的那支,當時的他,嫉妒慕梓悅滿心滿眼都是沈若晨,離開徐府的一早就把這笛子強買了過來。
只是,現在看著這笛子,才恍然驚醒,如今,就算他想嫉妒,也沒有人可以讓他嫉妒了。
悠揚的笛聲響了起來,原本歡快跳躍的曲調在夏亦軒的口中仿如杜鵑啼血一般。
「這……這不是《沖天調》嗎?」田秀才在一旁聽著聽著,有些糊塗了,「兄台你這是有什麼傷心事?不要把好好的一首曲子糟蹋了。」
夏亦軒恍若未聞,他何嘗不知這曲子的前半首是如何的歡快?他何嘗不想吹得歡快些?這首曲子他吹了四年,每一個音符都爛熟於心,只是,他怎麼還能吹得出那歡快的調子?只怕,只怕這輩子都不能了!
慕梓悅那張揚的臉龐在他眼前縈繞,他心中大慟,曲不成調,末了,任憑那笛孔在嘴邊,也揚不出氣息了。
終於,他把玉笛握在手中,低低地喘息了幾聲,雙手一用勁,玉笛卡嚓一聲分為兩截!
後院傳來一聲驚呼,小竺的臉色變了變,也搶進了後院,田秀才有些著急,厚著臉皮櫃檯裡湊了湊:「沒事吧?姑娘你沒事吧?鎮裡的周大夫是在下的好友,不如我去請他過來?」
他張望了好一會兒,小竺才從裡面面無表情地走了出來,看都沒看田秀才一眼,對著屋子裡的人道:「大夥兒都吃得怎麼樣了?小鋪要打烊了,沒吃完的趕緊啊!」
話音剛落,門簾一挑,又有人走進了酒肆,只見此人白衣勝雪,身姿優雅雋秀,一雙眼睛清亮溫潤得彷彿湛藍的天空一般,唯一可惜的便是一臉病容,讓這謫仙般的容顏多了幾分人間的煙火氣。
「原來是你……梓悅一直在找的吹笛人……居然是你……」他的聲音低沉,帶著幾分愴然。
夏亦軒緩緩地將手中的斷笛放在了桌上,依戀地摩挲了片刻,漠然道:「從此之後,便再也沒有木齊山下的吹笛人。」
那人仿如木頭般地呆了片刻,忽然便劇烈地咳嗽了起來,氣息急促,好像下一刻就要斷氣了一般。
屋子裡的人都一臉的可惜:原來,這仙人一樣的公子,居然是個癆病鬼!白白生了這麼好的一幅皮相!
他的身後立刻竄出來了一位家僕,飛快地遞上了一碗東西,那人急急地就著手喝了一口,隨後掏出一塊帕子捂著嘴,那咳嗽聲漸漸悶了下來。
家僕一邊輕輕拍打著他的後背,一邊低聲埋怨:「大人你這個病最怕受涼,這山裡頭春寒料峭,非得過來幹嘛?」
那人苦笑了一聲,只是走到了夏亦軒的身旁:「有消息嗎?」
夏亦軒的眉頭緊皺,顯然並不願意和他多說話。
那人一下子急切了起來,咳得慘白的面容上略帶潮紅,屏息看著他道:「是不是有什麼蛛絲馬跡?你為何不讓我們一起過來?多個人就多一分主意。」
夏亦軒嘲弄地看著他:「沈大人,打開天窗說亮話,梓悅若是看到你,只怕跑得比兔子還快。」
那人正是當朝的吏部尚書沈若晨,縛虎牢事件之後,他手握著那塊兵符在宮中站了整整一晚,第二日便病倒了,因風寒、咳血臥床足足一個多月,十分凶險,等他的病剛有起色,便不顧阻攔,掛冠而去。
彼時朝中一片混亂,余太師終究年老體弱,又多年未曾理政,操了半月的心便力不能及,他的兩個兒子能力不足以領率群臣;方於正畢竟資歷尚淺,只能震懾一下御史台和一些年青的官員;西北邊疆隱有異動,征西、定北兩軍人心浮動,幾名將軍數次派人飛馬上奏,憑空約好了一樣要求廣安王巡軍穩定軍心;平魯之亂初定,百廢待興,若是政令一亂,很有可能讓齊王趁火打劫……
夏雲欽在群臣的催促下臨朝,只是性情大變,每日彷彿有什麼深仇大恨一般地盯著底下這些人,動不動就嚴刑峻法。他恨不得將所有有關的守衛和大臣統統處死,更恨不得處死自己這個罪魁禍首,卻因為慕梓悅的血書,不得不將滿腔的悔恨和怒意埋在心底。
眼看著大夏的朝堂好像塌了一個角一樣,被人一推就倒,夏亦軒無奈之下,終於深夜到了沈府,和沈若晨一夕長談,終於請得沈若晨重任吏部尚書之職,領率眾臣;又怒闖後宮,將慕梓悅的血書扔在了他的臉上,痛責了夏雲欽。
幾個人彷彿約好了一般,再也沒提當初那驚心動魄的一天一夜,只為了完成慕梓悅遺書上的心願:願我大夏,國富民強。
昨日是慕梓悅祭奠胞妹的日子,方於正、夏雲欽、沈若晨也都知道她的這個習慣,這半年多來,這幾個人日日被後悔和思念煎熬,雖然明白慕梓悅在此情況下逃生的希望渺茫,卻總還盼著有奇跡發生,盼著夏亦軒能帶來好消息。
沈若晨跌坐在了椅子上,半晌,才慘笑了一聲:「原來,老天爺是算好了,連贖罪的機會都不肯給我。」
夏亦軒閉了閉眼,睜開時眼中的淒然已經變成一片決然,他深吸了一口氣搖頭道:「不會,他不會死,他不是個坐以待斃的人,有很多破綻,只是我還沒有找到其中的關鍵串連起來而已。」
「其實,你要知道他有沒有真的……死……有個辦法。」沈若晨的眼神木然。
「什麼法子?」夏亦軒沉聲道。
沈若晨沉默了片刻,搖了搖頭:「回城再說吧,你不適合做這個,這種事情,我來就好,就讓他在九泉恨我入骨吧。」
一旁的小竺越來越不耐煩了,眼看這食客都已經走得差不多了,一甩手中的抹布,大步走到他們的桌前,笑嘻嘻道:「客官,不好意思,家裡有事,明日請趕早。」
「這才剛過晌午,打什麼烊?」夏刀冷冷地道。
「小鋪的規矩就是想打烊便打烊,天王老子來了也一樣。」小竺有些無賴地笑了笑。
田秀才還沒走,樂不顛顛地又來打圓場:「你們外地來的不知道,沐風酒家就這樣的,對了,這位爺,這酒怎麼樣啊?好喝不?」
夏亦軒的眉頭微蹙,咂了咂嘴,剛才激憤心傷之下,根本沒有心情品酒,現在被他這樣一問,那酒的餘香倒是在喉中隱隱泛起,只是……只是這味道怎麼有些熟悉……
他霍地站了起來,激動之下,把那張歪斜的小桌子撞倒在地,幾步跨到了小竺跟前,伸手便朝他的雙手抓去,小竺一驚,身子急退。
夏亦軒有些意外,左手變招,一把擒住了他的脈門,右手便朝著他的胸口拍去。
小竺的身子一倒,一個鐵板橋避過他的右手,被擒住的左手忽然縮小了一般,從他的左手中滑了出來。
眨眼之間,兩人便交手數招,只是小竺顯然不是他的對手,急急地大叫道:「你這個王爺是仗勢欺人不成!我們好好地做生意犯了什麼法了!」
夏亦軒停了手,一揮手,夏刀會意,立刻出去吩咐親兵把整個沐風酒家圍了起來。
「這酒是從哪裡來的?你是誰?為何一身武藝卻在這裡當個夥計?」夏亦軒雙眸死死地盯著小竺,透出一種異樣的興奮。
「這酒怎麼了?不偷不搶,我們自己釀的,犯了哪條王法?」小竺忿忿地說。
「這酒的味道……和沁元酒很像……梓悅最喜歡的……」夏亦軒喃喃地說著,精神陡然一振,「叫你家老闆出來,還有那個釀酒的人!」
「憑什麼?你算什麼?你讓我們出來就出來!是不是你想殺人就殺人啊!」小竺急眼了,眼看這些人都不是好相與的,他的心裡有些打鼓。
田秀才在一旁急了,哆哆嗦嗦地上前勸架:「這位爺,他們都是很本份的生意人,老闆娘也很好,就是有點怪……」
沈若晨的眼睛一亮:「怎麼怪法?」
「就是……就是老喜歡……別人誇她的酒好喝。」田秀才吞吞吐吐地說。
夏亦軒的手發顫,喉嚨發乾,幾乎說不出話來,只是死死地盯著櫃檯後的那個簾子。
不一會兒,那簾子動了動,一隻纖細的手伸了出來,灰黑的簾子襯著那手愈發慘白,又過了片刻,一個穿著青布小襖的身影慢慢地從簾子後面走了出來。
作者有話要說:隆重歡迎出場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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