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廣陽城兵滿為患,許多兵士都露宿在街頭,幸好這個時節正是春暖花開,倒也沒什麼大礙,應洛和手下的將領暫時借住在一間民居中,民居中約莫四五間屋子,前後兩個小院。
夏亦軒背著雙手,閒庭信步地在院子中來來回回走了兩圈,又一間一間地挨個打開房間查看,生怕遺漏了一絲一毫。
正值晚膳前夕,大夥兒都有些懶散,有兩個聚在一起閒聊,還有一個正在打水擦拭著自己廝殺時留下的血跡。一見夏亦軒來了,大夥兒都十分尷尬,一雙手腳不知道往哪裡放。
夏亦軒卻好似沒看到一樣,面無表情,犀利的眼神刀刮般地從這些人臉上一個個地掃過,每個人足足都看了有半盞茶的時間,好像要從上面看出一朵花來。
人人都被他看得心裡直打鼓,求救般地看向應洛,應洛陪著笑,一個個地介紹著:「這是中郎將許予,這是左郎將曹青……」
「就這些?家裡的僕役呢?都叫出來瞧瞧。」夏亦軒的聲音令人後脊發冷。
「這……這又不是在自己家,」應洛苦著一張臉道,「雜務叫幾個士兵做一下就是了,來來,都來見過王爺。」
幾個人畏畏縮縮地走了過來,夏亦軒只瞧了一眼,便露出了失望之色。
應洛暗自擦了一把冷汗,見他沒有要走的意思,只好問道:「王爺餓了沒?要不要在寒舍用個便飯?雖然不太好吃,但總能吃飽。」
幾個小兵探頭探腦地進來了,把幾樣飯菜擺在了院子裡的石桌上,夏亦軒一看,幾個饅頭看起來有些發黃,另外兩盤菜雖然是新炒的,卻讓人半點胃口都提不起來,米飯一粒一粒的,不知道是隔夜的還是燒得太干了……那個到哪裡都喜歡享受的廣安王,怎麼可能會吃這種東西?
夏亦軒失望地搖了搖頭,剛想離開,忽然又往前走了兩步,看著一間緊靠著牆邊的小屋子問道:「那是什麼地方?都住著誰?」
應洛順著他的目光一看,怔了一下,笑著說:「那原來是間柴房,這兩天住的地方緊張,有個手□體不太好,我讓人拾掇了一下,讓他搬進來。」
夏亦軒大步上前,一推門,門板晃了晃,被推開了一條小縫。
應洛有些緊張,解釋說:「這小子是個藥罐子,深怕別人弄壞了他的藥,就總把門關著,現在這個時辰,可能是去大夫那裡看病了。王爺你要見他?要不我遣人去找他?」
夏亦軒擺了擺手,緩步走了進去,滿屋子飄散著一股幽幽的藥香,甚是好聞,他四下一瞧,只見裡面收拾得很乾淨,一張小床,床前放著幾本書;靠窗的地方放了一張破舊的可以半躺的籐椅,籐椅旁有一杯茶,他伸手一探,那茶還帶著餘溫……剎那間,他的心臟撲通撲通地跳動了起來,一聲響似一聲,好像要脫胸而出!
「應將軍,你對本王隱瞞不報,這是想受軍法嗎?」夏亦軒的聲音冷冽,彷彿經年未化的寒冰。
應洛嚇了一跳,支吾了幾聲,卻猶不死心:「王爺何出此言?末將不明白。」
「你前幾日所獻的計策,還有今日設下的奇兵,你敢說都是你想出來的?你倒是對天盟誓,我便信你。」夏亦軒厲聲道。
「這……這……」應洛畢竟是軍人,還沒有學會這種張嘴發誓的技能,一張臉漲得通紅。
夏亦軒的呼吸急促了起來,一雙手攏在袖中,捏得骨節發白,他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才沒讓自己失態,許是他的臉色太過難看,應洛心裡發怵,吞吞吐吐地道:「王爺,就算不是我想出來的,也沒什麼大關係吧?只要最後計策奏效了就行。」
夏亦軒沉默了片刻,忽然擠出了一絲笑容,只是他的表情僵硬,那笑容好像比哭還要難看:「那是自然。只是應將軍你可不該藏拙,請了個這麼好的軍師,怎麼可以自己獨享?」
應洛這才鬆了一口氣:「王爺你有所不知,有能耐的人都有些怪癖,他不喜歡熱鬧,更不喜歡被人圍著問東問西,所以末將輕易不敢打擾他。」
「他……他現在何處?」夏亦軒的聲音不易察覺地顫抖了起來。
應洛搖了搖頭:「我也不知道,他向來行蹤不定,好幾天不出現也是常有的事情。」
「應將軍,」夏亦軒定定地看著他,眼神有些猙獰,「請務必記住一點,軍情緊急,我們十分需要這樣的能人。你若是放走了他,所有這房子裡的人,包括你在內,全部都提頭來見!」
在應洛的諾諾聲中,夏亦軒大步離開了屋子,他怕他再留在那裡,會忍不住讓全城的平南軍出動搜城,可是這樣的話,除了把那個人嚇得無影無蹤,更會讓西陵軍鑽了空子。
他滿心的苦澀,既怕那個人不是慕梓悅,又怕那個人是慕梓悅,如果她就是慕梓悅,那為什麼,她居然會不願意見他?難道說,她真的對他半分留戀,半分感情都沒有嗎?
從應洛那裡到中軍大帳的路不長,夏亦軒卻足足走了半個時辰,一步一步,彷彿要把滿心的傷痛愁苦都從這腳步聲中消散了出去。
府裡好像有些嘈雜,夏亦軒心不在焉地跨進大門,剛想去用膳,卻聽見一個熟悉的聲音在大呼小叫:「什麼瑞王府!王爺就了不起嗎?可以拐帶人嗎?你閃開!」
夏亦軒愣了一下,三步並作兩步,走過一個長廊,只見慕十八氣勢洶洶地在前面的一排屋子前查看,時不時地踢開一扇門,走進去又走出來,顯然在找些什麼。
夏刀面無表情地跟在他的後面,冷冷地道:「總比你強入民宅強上百倍。」
慕十八火了,指著他的鼻子罵道:「你知不知道我就是最煩你這一點,有事沒事學著你那個主子幹嘛?成天板著一張臉,看起來好像很拽似的,笑一下會死嗎?」
夏刀好像被罵傻了,一聲不吭地看著他。
「看看你,白白生了一張好皮相,出了瑞王府,你這副冷冰冰的模樣誰愛看啊?你瞧我,是個人都喜歡我,那些大姑大姨小姐什麼的,見了我都會圍上來,你行嗎?」慕十八鄙夷地看著他,「活該你打一輩子光棍!」
「我笑了,又有什麼好處?」夏刀呆了半天,忽然問道。
「當然有好處了,伸手不打笑臉人,別人看著你會喜歡你……」慕十八苦口婆心地勸道。
夏刀定了定神,他從小就被當成暗衛培養,被師傅們練就了一身喜怒不行於色的本事,跟了夏亦軒後,耳濡目染,更是輕易不動情緒,幾乎都忘記了什麼叫做喜怒哀樂。
他垂下眼眸,輕輕扯了扯嘴角,擠出了一個僵硬的笑容,那神情有些滑稽。「是這樣嗎?」
慕十八忽然便愣住了,雖然這笑容十分難看,可他忽然發現,這個打架打慣了的對頭,還真的長了一張十分秀氣的臉!
一時之間,他有點恍惚,去踹房門的腳一下子踢在了牆上,頓時「哎呦」一聲,抱著腳跳了起來。
饒是夏亦軒心事重重,也嘴角微微上翹,他剛想上前,卻見慕十八惱羞成怒,瘸著腿大步走了兩步,一掌就推開了下一扇門,那門板震了兩下,差點就倒了下來。
夏亦軒來不及阻止,只好跟了進去:「十八,不得無禮,沈大人在此養病呢。」
慕十八抱著腳定睛一瞧,只見沈若晨披著一件大氅,正提著筆站在書桌前作畫,聽見聲音,他緩緩地抬起頭來,看了他們一眼。
就算是病重,沈若晨依然還是那麼清雋優雅,讓人一見便心生景仰,慕十八呆了呆,旋即便對自己的唾棄了起來,把臉一轉,惡狠狠地道:「你們到底有沒有見過我妹妹?是不是偷偷摸摸把她綁了?告訴你們,要是她少了一根寒毛,我和你們沒完!」
沈若晨怔了一下:「令妹不見了?」
慕十八顯然不信,在房間裡四處尋找了起來。這幾天他日夜兼程,一路尋來,都快急出病來了。
找了半天,他也沒發現什麼蛛絲馬跡,倒是一眼就看到了沈若晨桌上畫的東西,他三步兩步走到書桌前,盯著看了好一會兒,鄙夷地道:「沈大人,你就不用再惺惺作態了,我家王爺的模樣,只怕你這種心腸的人畫不出來,省省吧。」
白色的宣紙上,那個身穿紫金袍的翩翩公子站在畫舫之上,神態風流,意氣風發,底下波光粼粼,空中艷陽初照,畫的儼然就是那天慕梓悅和沈若晨在霖安河上的相會。
整張畫栩栩如生,唯一的遺憾便是那紫袍公子的臉上少了一雙眼睛,讓這副畫頓時少了幾分靈氣。
沈若晨提著筆的手顫抖了起來,閉上雙眸深吸了一口氣,臉上的傷痛令人心碎:「是,梓悅以誠待我,我的確不配畫他的模樣!」
說著他將筆一擲,雙手撐在了桌上咳嗽了起來,喃喃地低吟了一聲:「憑仗丹青重省識,盈盈,一片傷心畫不成(借用納蘭詩)。」
慕十八哼了一聲,舉步剛想走,忽然,沈若晨倏地睜開眼來,緊盯著他問道:「且慢!十八,你為何一見了我就對我有這麼深的敵意?」
作者有話要說:嗷嗷嗷,本來計劃這章梓悅要出來的,,怎麼寫了半天還沒有出來!!先來張畫解解饞,,,下章一定粗來!握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