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魯、西川戰亂,南來北往的商人少了好些,官道上人跡稀少,雜草叢生,平添了許多蕭瑟的景象。
忽然,遠處一陣塵土飛揚,一條黑線出現在天地交接之處,漸漸地,整齊有致的馬蹄聲越來越近,一隊黑壓壓的兵士出現在官道上。
兵士們盔甲鮮明,約莫有近五六百人,數十騎人馬過後,接連而來的是三輛馬車,中間一輛尤其得高大華麗,拉車的馬膘肥體壯,行走得十分穩當。
不一會兒,馬車的窗簾一掀,有人探出頭來,只見那人的臉上帶著幾分不正常的蒼白,臉龐的輪廓清秀細緻,眉梢飛揚,一雙眼睛尤為清澈明亮,蘊藏著令人心醉的神采,正是從西川軍中回京的慕梓安。
當時小慶子頒旨之後,夏亦軒將廣陽等城的軍務、和談事宜交接,慕梓悅留了一封厚厚的書信交給即將前來和談的西陵官員面交鄭決,然後便和慕梓安依依惜別,獨自一人往平魯而去。
慕梓安深怕沈若晨和夏亦軒的傷病在途中有誤,硬生生地又將出發的日子延後了好幾天天,小慶子催又不敢催,只好每天跟在夏亦軒的身後念叨。
徐大夫自然被安排在隨行的人員中,按照他的要求,整個隊伍都放慢了速度,倒好似遊山玩水似的,慕梓安時常和夏亦軒溜出隊伍,去享受一下兩個人的甜蜜幽會。
一路行來,慕梓安好像腦中有一本書,記錄了所有路過城郡中好吃好玩的地方,每每攛掇著夏亦軒一起去,夏亦軒身子好了大半,自然巴不得和慕梓安一起過兩個人的小日子,除了讓府上的幾個暗衛隨行,左驍營都被他留在了駐地。兩個人就好像遊山玩水一般,把一路的美景都看了個夠,享受著難得的悠閒時光。
小慶子和杜如亮都有些惴惴,夏雲欽臨行前千叮萬囑,讓他們不可耽擱,務必要以最快的速度平安到達京城,可眼前兩個人,一個是權傾天下的瑞王,一個是夏雲欽心尖上的人物,再給他們兩個膽也不敢違抗啊,這一路上,他們小心翼翼,生怕出了什麼岔子。
這快活的日子裡,慕梓安唯一覺得有些不自在的是沈若晨。
沈若晨大部分時間都呆在馬車上,看看書,寫寫字,有時候和徐大夫一起下下棋,偶爾見了慕梓安和夏亦軒,也只是有禮地點頭拱手問個好,看不出什麼異常。
只是慕梓安不經意的時候,總會覺得有道熾烈的目光如骨附髓,等她一去留意,那道目光便消失不見了。
一次她和夏亦軒回到駐地已經很晚,她跳進自己的馬車,忽然想起了什麼,掀開窗簾探頭正想叫夏亦軒,卻發現有個人站在樹的陰影下,目光癡癡地落在她的馬車上。
如水的月色下,那個白袍的俊雅尚書郎神情落寞,眼神哀淒,令人心碎。慕梓安彷彿被什麼觸到了一般,迅速地縮進了馬車裡。
她不知道她該如何面對沈若晨,她不想恨他,那個身影是她的初戀,雖然一閃即逝,但那份心動卻永存心間;她也不能再像以前一樣和他把酒言歡,那場設局,雖然她可以諒解,但她永不能釋懷,那是她心中的一根刺。
一想到這裡,她抬眼看了一下後面的那輛馬車,和以前一樣,馬車依然遮掩得嚴嚴實實,看不出半點端倪。
「王爺有何吩咐?」一旁的杜如亮一見慕梓安探出頭來,便立刻撥轉馬頭到了馬車旁。
「杜大人,這是到了什麼地方?」慕梓安笑嘻嘻地問道。
「前面就是京城地界了,大約還有一天,我們就可以到京城了。」杜如亮恭謹地回稟道。
「前面就是西齊鎮了吧?我們在那裡停一天,我想去瞧瞧。」慕梓安興致勃勃地說。
杜如亮有些為難:「卑職已經派快馬飛報陛下,只怕陛下已經在宮中翹首以盼了。」
慕梓安瞥了他一眼,似笑非笑地道:「那就勞煩杜大人再飛馬回稟陛下,就說本王略有不適,想要在此地歇息片刻。」
西齊鎮雖小,卻有著京畿地區難得一見的好風光,木齊山脈剛好在這裡彎了一彎,將從北方過來的風沙和寒氣盡數阻擋,氣溫怡人,比旁邊的幾個城鎮都適合居住。
山腳下更建有許多達官貴人的別莊,有的還掘出了溫泉,春看竹海夏避暑,秋賞楓葉冬溫泉,一年四季都熱鬧非凡。
一聽慕梓安想去西齊鎮遊玩,沈若晨難得開了口,說是他家的別院就在西齊鎮中,木齊山下,不如遊玩了以後,晚上就去他家別院休息。
慕梓安見他一臉的殷殷期盼,也不好拒絕,只好同意了。於是大家就並分三路,杜如亮領著左驍營在鎮外安營,派了數十個護衛護著慕梓安一行往竹海而去,而沈若晨則帶了幾個人去了沈家別院。
此時的木齊山,正值春末夏初,草木蔥蘢,放眼過去都是一片綠意,一眼望不到邊的竹林令人驚歎,層巒疊嶂,竹香四溢。
站在竹林中凝神細聽,只見竹葉在清風中輕輕搖曳,發出輕輕的鳴響,若是清風不停,那聲音便漸漸有節奏起來,隱隱夾雜著雷鳴之勢;若是清風漸止,那濤聲便漸漸遠去,彷彿仙人的一聲歎息。
夏亦軒和慕梓安身在這片翠綠之中拾階而上,左驍營的侍衛留在了竹海外,後面只跟著慕十八和夏刀,夏亦軒情不自禁地攬住了慕梓安的腰,將臉貼在了她的發頂,口中呢喃著:「要是我們就在這竹海中做一對不問世事的神仙眷侶,那該多好。」
慕梓安想了想,忽然噗嗤一樂:「亦軒兄,想不到,最後還是你做了我的九公子。」
夏亦軒哼了一聲道:「你落到我的手上,還想左擁右抱不成?你那八個公子,趁早都遣散了,不然只怕我的脾氣不好,一不小心就拿劍砍了。」
「我哪裡敢。」慕梓安抬起眼來瞧著他,雙眸似水,彷彿能將人溺斃其中,「我現在算是半個殘廢,哪裡還會有人要我,只怕那八個公子,跑得一個都不剩了。」
她的語聲可憐,只是夏亦軒哪裡肯信,只是恨恨地用下巴輕扣著她的頭頂:「你那時候對我太壞,我那時候真恨不得把你拖進府裡驗明正身。」
「你什麼時候開始喜歡上我?為什麼我一點兒都沒感覺?」慕梓安一想起這事就覺得十分納悶。
夏亦軒的耳根可疑地紅了紅:「就是第一次見面的時候,我們打了一架,我看了你的腳,他們都說,看了女子的腳,便要娶了那個女子。」
慕梓安驚愕地瞪大了眼睛:「什麼?這樣就喜歡我了?那豈不是以後你看了別的女子的腳也會喜歡她娶了她?」
「這世上再也沒有第二個慕梓安,我夏亦軒再也不會喜歡第二個女子。」夏亦軒沉聲道。
慕梓安板著臉看著他,良久,終於噗嗤一聲笑了出來,那雙桃花般的眼睛微微彎了起來,撓得人心癢癢的。「我知道,你在木齊山下吹了這麼些年的笛子,我還能不明白你的心意嗎?」
「你終於知道了?」一想起這事,夏亦軒就有些氣惱,「你不是一直以為是沈若晨吹的嗎?」
慕梓安踮起腳尖在他的臉上輕輕一吻,笑著往前跑去:「傻瓜,我不知道你還不會說嗎?就會悶在肚子裡!」
兩個人一路說笑著,不知不覺便到了半山腰。半山腰上景致更見秀美,竹林中間有一汪清泉,湖水從山間飛瀉而下,匯聚成一湖水,清澈如鏡,四周的青山綠竹映照著,儼如一塊綠寶石一般。
兩個人在湖邊找了一塊石頭坐下,互相依偎在一起,看著空中雲卷雲舒,聽著竹濤陣陣,一時之間,不知道時間流逝,只覺得世間最快樂的事情莫過於此:身旁有*人相伴,眼前有美景盡賞。
下山的時候,已經是月上柳梢,慕梓安畢竟身上中毒,行走了大半天,身上有些疲累,半靠在夏亦軒的身上,兩個人一路緩緩而行,神態親呢。
夏刀和慕十八牽著馬遠遠地跟在後頭,吵吵鬧鬧的,慕十八不時地言辭挑釁,夏刀自然是不加理會,神情冷然。
快到沈家別院的時候,月色下,一個淺色的人影朝著小路來回地走動張望著,他們走近了一看,果然是沈若晨在院門前等候著。
一見他們親暱的模樣,沈若晨的神色一黯,目光朝著外面游移了片刻才勉強笑道:「你們可算來了,再不來,只怕杜大人要去山裡找你們了。」
「杜大人來了?是有什麼事情嗎?」夏亦軒有些奇怪。
「是,陛下遣人送來了封信,請王爺單獨看,杜大人在大廳內等著王爺呢。」沈若晨情不自禁地看著慕梓安。
夏亦軒和慕梓安對望了一眼,心裡有些不安:「小安,我去瞧瞧,你慢慢來。」說著,他便疾步往裡走去。
沈若晨見慕梓安眉頭微蹙,不由得安慰道:「應該沒什麼大事,只不過晚回了一天,陛下不會責怪你的。」
慕梓安歎了一口氣,她自然明白夏雲欽不會因為這個而責怪她,她擔心的是,夏雲欽對她的那份執念,經歷了這麼長的離別和思念,變換了性別和身份,會不會變得更濃更烈?
兩個人緩步往前走去,小徑上傳來一陣花香,慕梓安駐足一看,是梔子花開了,香氣馥麗,令人沉醉,她情不自禁地湊了過去,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月色、花香、樹影、麗人,沈若晨的心神一蕩,情不自禁地走上前去,將那朵梔子花攀折了下來,遞給了慕梓安:「放在屋中用清水養上幾日,也可曬乾了做香料。」
慕梓安怔了一下,接過來笑道:「多謝沈大人,花雖美,不過遠遠地欣賞便可,摘下來倒是失了神采。」
沈若晨有些恍惚,那笑容和梔子花相映,秀而不媚,清而不寒,讓人幾乎不敢正視。他狼狽地轉開眼去,低聲道:「是,你若是喜歡,下次多來這裡……」
話沒說完,他的雙眸一緊,只見一個黑影掠過他的眼角,淩厲的掌風響起,挾著千鈞之勢,朝著慕梓安的後背襲來!沈若晨的腦中「嗡」的一聲,不假思索地朝著慕梓安撲了過去:「梓安,小心!」
慕梓安還沒回過神來,整個人便被撲倒在地,沈若晨悶哼了一聲,雙手卻緊緊地摟住慕梓安,連著在地上滾了幾下。
慕梓安又驚又駭,回頭一看,只見不遠處三個人激戰在一起,那個高大的背影十分熟悉,正是那屠龍掌張封奕!
只見他以一雙肉章對付慕十八和夏刀,上下翻飛,游刃有餘。
慕梓安整個人都顫抖了起來,低頭去看沈若晨,只見他臉白如紙,一雙眼睛卻定定地看著她,指尖依然用力地抓著她的衣袍,呼吸淺且紊亂。
「梓安……」他低低地叫了一聲,「你……你沒事吧?」
「我好的很!你覺得怎麼樣?」慕梓安慌亂地查看著他的脈搏,又伸手在他的後背,想要把自己僅餘的真氣渡給他。
沈若晨的指尖一鬆,眼神有些渙散起來。
「沈若晨!沈若晨你撐住!你沒事的!」慕梓安語無倫次地道,聲音嘶啞。
沈若晨定定地看著她,忽然牽了一下嘴角,露出了一個極淺的笑容。他不知道哪來的力氣,一下子抓住了慕梓安貼在他後背的手臂,張了張嘴,一口鮮血噴了出來,濺在兩個人的衣袍上,觸目驚心。
「你別說話了,我喊人救你。」慕梓安吃力地半跪了起來,抱住了他的身子。
沈若晨搖了搖頭,鮮血不斷地從他嘴角流下,他斷斷續續地道:「梓安,不用了……我可能要去了……你不要傷心……」
他吃力地抬起手,想要去擦慕梓安眼角的淚珠,可抬到一半,卻無力地垂了下來:「別哭……我很開心這樣走了……」
那張封奕的屠龍掌,就算是身體健全的慕梓安中了,只怕也難以倖免於難,更何況是文弱書生一般的沈若晨!眼看著她手中的脈搏漸弱,她眼中的淚水滾落了下來,滴在了他的臉上。
「梓安,你再叫我一聲若晨好不好……我想聽很久了……」沈若晨的聲音越來越輕,眼中的光芒卻越來越亮,帶著幾分渴望地看著她。
「若晨……若晨……等你好了,我喊一百遍給你聽……」慕梓安哽咽著道。
「好……」沈若晨掙扎了一下,一隻手困難地划動了一下,好像想取些什麼。
慕梓安順著他的手看去,只見他的衣襟中露出了一張紙角,她輕輕地一抽,從裡面抽出一張紙來,放在了他的掌心,頓時,那張宣紙的角上染上了一層血色。
沈若晨摸著那張宣紙,眷戀地摩挲了片刻,緩緩地把它交回到了慕梓安的手上,他低聲說道:「梓安……留個紀念吧……以後偶爾能記起我來……梓安……我喜歡你……可是我太傻了……現在才明白……」
他的聲音越來越低,終於融入了輕風之中,再也聽不到了。
作者有話要說:相信某醋,碼下這段話的時候心都抽抽了,真的很難過,,嚶嚶,沈大人,某醋原諒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