參與試驗的兩個女孩分別被放置在相距大概十米的兩個水晶棱柱裏面,互相打了個招呼之後便向周圍的工作人員示意可以連接,然後慢慢閉上了眼睛。
隨着數據同步開始,泡泡和米莉亞同時進入了彷彿深層睡眠一樣的狀態,中央機房中一陣安靜,只有微弱的能量流動聲和某些檢測設備時不時發出的鳴響。兩個水晶棱柱中,一個新帝國最先進的希靈主機,一個舊帝國遺留下來的用途不明的資訊集合體,用她們自己的方式展開了深入靈魂的交流。
我開始腦補百合花開了……
「這真是不可思議。」
塔維爾的眼睛中閃爍着熱情的光輝,「如此龐大的訊息流動和不符合邏輯的運算方式,或許只有這次泡泡才真正將她的計算力完全發揮了出來,母體機的性能果然不是量產型號可以比擬的——不過屬下更在乎的是這個叫米莉亞的小女孩,她的訊息結構裏面竟然存儲了一套這麼複雜的規則,假如能把這套規則研究清楚,或許我們的影子空間也能擴大到整個宇宙,到時候首府將成為真正意義上的不落城,理論上是這樣……」
我斜了這個研究狂人一眼:「然後咱們就跟復仇軍一樣遲早在裏面給關出失心瘋來。」
「陛下,現在還沒有證據表明米莉亞一定是影子空間唯一的開啟方法,而且復仇軍當初製造她又將其遺落在現實世界的原因也還未知。」塔維爾立刻用非常嚴肅認真的語氣跟我說道。
我覺得自己跟這個太過鑽牛角尖的傢伙可能是沒話題了,再加上也不知道泡泡要什麼時候才能完成和米莉亞的同步,於是交待一下之後便離開了研究中心。
姐姐大人在半個小時之前已經回去,我一個人走在研究中心外面的露天平台上,心情漸漸從得知米莉亞秘密所產生的激動狀態中平靜下來。扭頭看看外面,霧神星的底層大氣仍然是風暴和雷鳴主宰一切,但由於城市上空的能量護盾,這些壯觀的場面卻沒有傳進來一點聲音,看著外面悄無聲息的風暴海洋,給人的感覺就好像在看一場無聲大片。
復仇軍的總攻剛剛在昨天停息,戰火迎來短暫的消弭,但一切的平靜都是在掩飾着深層即將到來的更大瘋狂,幽能死星整裝待發,復仇軍的軍團也在集結,這和眼前的風暴海洋正好相反:後者是風暴下的安靜,而前者則是安靜表面下的風暴。
「阿俊,你又在發呆?」
突然從身後傳來的聲音讓自己嚇了一跳,我一扭頭,順手把已經靠過來的金髮少女攬在懷裡:「你怎麼走路也不出聲的?」
珊多拉眨眨眼:「剛才起碼有兩撥巡邏兵跟你敬禮你都沒注意!」
「……好吧,看來是我走神兒了。」
「想什麼呢?」
「關於世界和平的事兒……」
「實在點。」
「咱們什麼時候能回家歇着?」我老老實實地開口了。
珊多拉露出明媚的笑容,漂亮的海藍色大眼睛彎成兩汪清澈的山泉:「你也進入厭戰狀態了,跟我當年一樣——不過當年我是連着打了五萬年仗之後才開始厭戰的。」
切,人類能跟你比麼!
「米莉亞的情況知道了吧?」
雖然確信珊多拉能第一時間知道研究所上傳的這些高優先級訊息,我還是專門問了出來。
「知道了,雖然有點驚訝。當初那個渾身黑黢黢地從麵條攤子裏面跑出來的小野貓竟然是舊帝國的科技結晶,而且還有可能是我曾經手下的科學家製造的。現在我還想不明白他們製造米莉亞是為了什麼,但秘密距離真相大白恐怕已經不遠了。」
我也有點感慨:「是啊,那真是個不可思議的丫頭,第一次試驗她就不小心突破了研究所所有的訊息防火牆,在塔維爾的目瞪口呆中把自己上傳到了研究所主機的伺服層上,再差一步她恐怕就要把那裡的量產主機彈出插槽了。」
這都是剛才在研究所塔維爾帶著有點後怕的語氣跟我說的,任誰也想不到米莉亞竟然還會有這樣驚人的功績,當然,罪魁禍首本人對此毫無概念,她甚至到現在還想不起來自己幹過這麼驚天動地的大事兒。在進入超資訊狀態,或者進入世界之心-訊息糾纏體狀態的時候,米莉亞的思考方式和感知習慣都會發生巨大改變,她將意識不到自己的存在,就好像我們看不到她一樣,在這種情況下,儘管她的資訊本體待在容器裡,她的思想卻能順着任何一種可以傳導訊息的東西進入任何地方,包括研究所的主機插槽。
「舊帝國的技術,真是不可思議。」
想了一會,我只能做出這樣一種感嘆。
珊多拉默然不語,她在思考的東西顯然比我深遠很多,過了一會這位肩負重擔的女王陛下才幽幽說道:「阿俊,其實你有沒有想過,為什麼復仇軍要把米莉亞這個鑰匙放在外面?」
「額,這個倒真是,既然米莉亞是連通影子空間和現實世界的樞紐,那這麼重要的單位應該牢牢把握在自己手裡才是,可復仇軍竟然放心大膽地讓她在險惡的現實空間呆了這麼多萬年,乖乖,『萬年』都是基本單位了,他們對自己製造的容器還真放心。」
「那是因為他們最初可能是期望有人能從外面打開那道大門吧。」珊多拉突然嘆息了一聲,我頓時愣住了。
「他們或許一直在等我回來,並且留下了一個鑰匙,只是計劃終究趕不上變化,宇宙的生物滅絶了,鑰匙也在戰火和歲月中失去作用,帝國疆域的崩潰讓整個世界幾乎從虛空序列中除名,而他們自己……瘋了。」
我嘆了口氣,將珊多拉在懷裡用力抱了抱,恐怕沒有人能想到吧,每天在王座上揮斥方遒的女王陛下其實也有感傷的時刻。「珊多拉,這都是猜想,別忘了,在他們發覺你回家的時候,是用艦炮進行的歡迎儀式——他們連靈魂都沒了。即使一開始那些士兵確實在等你回家,他們也在很久以前的某天死去了,至少他們給你站了最後一班崗,現在別想那麼多,讓這些士兵安心休息才是我們的責任。」
我發現自己偶爾也是個特別能煽情的人,而且更發現——我煽情的往往都特別不是時候。珊多拉本來就是有點感慨,這時候讓我幾句話一說,心情頓時更低落了。
我趕緊嘿嘿兩聲不吭氣了。不過幸好珊多拉本身也是個硬派作風,她的低落從來都不會超過幾秒鐘,事實上等她再次開口的時候話題都已經換了:「阿俊,復仇軍已經對天體系統艦隊發動一次突襲了。」
我楞了一下,突然一聲怪叫:「這麼大事兒你怎麼不早說!」
「因為並不是大事。」珊多拉抬起頭,臉上帶著淡淡的笑意,「突襲只進行了幾分鐘,甚至都算不上一次交火,他們派了一批隱形特勤艦衝到幽能死星的星冕上空,盤旋了剛一圈就被死星烈焰燒成了灰燼。最近的星球戰艦泰達希爾號甚至都沒開火。」
「他們在偵查幽能死星的結構?」
我眨眨眼,有些明白過來。
「是的。PL-15,復仇軍的大督軍,那是個謹慎的將軍,無數指揮官的精神融合在一起讓它習慣每一步行動之前都進行一番偵查,這一點風格在它失去靈魂以後好像還保留着。幽能死星是舊帝國都沒製造過的超級武器,儘管它可能不如一些法則兵器高端,但在標準的艦隊對轟式戰鬥中,一顆幽能死星的力量是空前的,PL-15對那東西感到好奇了,所以它迫切想知道這顆恆星大小的要塞究竟是怎樣的東西。」
「它倒是敢主動挑釁。」我說道,「我們有三十顆星球戰艦,雖然是花架子,但最起碼表面上看起來已經是超級部隊了,它竟然敢先手派幾艘特勤艦來偵查帝國軍的總旗艦,這是謹慎麼?」
「當然是,因為它知道我們沒辦法主動出擊——天體系統艦隊看上去是能用來衝鋒的東西麼?」
我頓時不吭聲了。
確實,天體系統艦隊在那擺着好像就是個專門用來給人偵查的東西,它龐大,強悍,是戰場上的絞肉機,但唯獨跑不快,這就好像一個全身披掛了上百斤鐵塊而且揮舞着流星錘的超級騎士,論單打獨鬥你一個排的步兵也不一定能在人身上砍出道印子來,但論機動作戰,丫不一定是城管的對手……天體系統艦隊就是這麼個東西,那位大督軍看準了我們不可能用一個恆星系般大小的艦隊衝過去跟它玩遊擊,於是它放心大膽地派飛船過來滿足自己的好奇心,反正全面戰爭都已經開始了,我們誰都不擔心誰的挑釁行為還能讓現在已經沸騰的油鍋再沸騰到哪去。至於一次損失十幾艘隱形特勤艦,好吧,我們都知道兩國交戰不斬來使是幹嘛用的,在電視劇上這句話往往被用來消減演員數量,基本上誰在鏡頭前吼這麼一嗓子觀眾們就知道這人八成以後就不用上場了……
當然敵人敢這麼幹的另一個重要原因是:他們十分清楚我們的標準飛船數量已經不足以支撐常規戰爭了。現在帝國軍因天體系統艦隊的就位而擁有空前的威懾力,可我們的常規艦隊在之前的大戰中已經損失三分之一也是不爭的事實,儘管我們可以復活大部分高級戰士,但要製造那些龐大的飛船卻需要實打實的時間。敵人的飛船數量幾乎是我們的三倍有餘,在這種情況下,帝國軍的機動作戰部隊嚴重不足,坐擁軍事要塞卻無法主動出擊,對方不會放過這麼好的打探虛實的機會的。
「相比起受到偵查,其實我更擔心『零』級星球戰艦的真實情況已經暴露。」珊多拉不無憂慮地說道,「如果是舊帝國的標準星球戰艦,通常會裝備泛訊息預警裝置,即使是隱形特勤艦也很難躲過三十顆裝備了這種裝置的星球戰艦,而復仇軍的偵察部隊卻是直到衝入死星上空才被擊毀的,並且出手的還不是本應該護航的星球戰艦,他們沒理由不產生懷疑。」
「讓他們懷疑去吧,反正很快我們就能找到進入影子空間的方法。」我笑了笑,「塔維爾正在解析米莉亞的核心,復仇軍當年製造的鑰匙最終還是起到了它應有的作用:把女王陛下請回家。」
「那只是個猜想。」珊多拉笑了起來。
「不過你真的確定要摧毀整個影子空間?」我被珊多拉明媚的笑容一晃,幾乎有點失神,這個漂亮丫頭的眼睛和微笑對我而言是最有殺傷力的兩樣東西,於是趕緊進入了下一個話題,「我得多說一句:影子空間裏面可是很有可能是你的帝國所留下的最後基業,甚至可能是你那些士兵們的墳墓,當初摧毀文獻館就夠讓人窩心的了,這次你還要把自己的帝國炸一遍嗎?」
假如帝國也有文物保護工作者的話,這時候一定應該痛哭流涕了。
但珊多拉只是雲淡風輕地搖搖頭:「希靈使徒不需要墳墓和墓誌銘,我們紀念過去的唯一方式就是踩在過去的肩膀上走向未來。我為我的帝國感到惋惜,但我不認為給它一個轟轟烈烈的末日會比現在這樣讓它在瘋狂中變成地獄要糟糕多少,假如不摧毀那個影子空間,這些復仇的軀殼終有一天會成為多元宇宙中的大災難的。你沒發現麼,他們在死後都保持着進化和擴展能力,他們的戰艦全是最新製造的……」
我不寒而慄了一個,發現在很多時候希靈使徒真的跟感冒病毒充滿各種共同點。
復仇軍那位至今未見其容的大督軍並沒有因一次偵查而滿足,在之後的二十四小時裡,天體系統艦隊又攔截到好幾撥來自敵人的偵查,包括普通的資訊掃瞄,還有身份不明(在這個關頭,只要是身份不明的東西就肯定是敵人的了)探針,以及隱形特勤艦,在天體系統艦隊提高了警戒等級之後,敵人的偵查工作受到了明顯的阻礙,但是對他們阻礙最大的卻不是那裡的巡邏艦隊,而是一些奇妙的「小禮物」。
姐姐大人的力量,針對天體系統艦隊的終極厄運轉移。
這種比畫着圈圈的白紙更高一級的詛咒力量是世界上少有的能讓希靈使徒都謹慎對待的危險源之一,我們還清楚地記着姐姐大人用一塊水晶直接幹掉一個種族的豐功偉績,而經過這麼長時間的提升和鍛鍊,現在的姐姐大人已經比當時更加強大——嗯,主要是對自己的力量控制起來更加得心應手。現在她已經找到了鑽某些法則漏洞的訣竅,並可以通過鑽這些空子來讓自己的力量成倍放大。
由於詛咒力量的特殊屬性,姐姐大人的力量在繞過一些「形式化」的障礙之後往往可以無視任何防護手段,正所謂武功再高也怕點背,任你掌握十八般武藝七十二路拳法也擋不住有吃飯塞牙的時候,姐姐大人的力量就是鑽了這種「偶然等於必然」的空子,她讓所有對天體系統艦隊進行偵查的非授權設備都會產生一點不大不小的故障,比如隱形失效。這種詛咒是沒有殺傷力的,也只有將詛咒威力降低到這種「麻煩」的級別,姐姐大人才能讓自己的力量覆蓋如此巨大的範圍。但在這種情況下沒有殺傷力也可以變得很有殺傷力,我們都知道對一個間諜而言,當身邊有成千上萬的帝國戰艦虎視眈眈的時候自己身上的隱形裝置突然宕機是個什麼結果,理論上這比你剛把一個大美妞扔到床上就有二十多個治安員踹門進來更加刺激:自從姐姐大人發功,敵人就再也沒能突破天體系統艦隊最外圍的星球戰艦了。
這種情況成功讓復仇軍疑神疑鬼起來,他們沒見過能強大到這種程度的異能,於是將其歸為我們那些星球戰艦上的預警裝置終於產生了應有的作用,於是活動頻率驟然下降,開始專心致志地等待軍隊集結完畢。
珊多拉準備發動一次主動攻擊,用幽能死星的力量給敵人一點不大不小的教訓,不過就在這時,一個出人意料的好消息讓她改變了計劃:
第二天下午,塔維爾的質量投影出現在我面前:「陛下,我們打開了影子空間的大門。」
耗時一天半,對米莉亞的解析終於完成了!
當我和珊多拉匆匆趕到研究所(我發現自己最近真是經常往這地方跑)之後,正好趕上米莉亞在狼吞虎嚥地用膳,儘管根據塔維爾的推理,米莉亞這樣的生命體即使不吃飯也永遠不會死,可她畢竟用十幾年養成了普通人類的習慣,對一個資訊類生命而言,個人的「潛意識」有時候就能替代現實,於是她在知道自己竟然眨眼之間經歷了長達一天半的試驗之後立刻就「感覺」餓了。
塔維爾讓米莉亞吃完飯之後好好休息一下,然後領着我和珊多拉來到了中央機房旁邊的小休息室中,我發現她的臉色除了試驗成功的喜悅之外好像還有點憂慮,於是知道情況恐怕並不僅僅是好消息。
「陛下。」塔維爾用科學家式的開門見山方式說道,「恐怕我們得有所取捨了。米莉亞確實是影子空間的鑰匙,但……她在執行這項工作時候的設計壽命只有不足四十八小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