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浮白,廣袤的蒼穹上還綴著一彎淺淺的月牙,荒原四野遍地都是半人高的野草,朦朧之中泛著枯黃的顔色,上面結了一層淺淺的霜。
寂寂的草叢裏,忽然響起嘩啦一聲,緊接著便是在枯草裏窸窣的穿行聲。
很快,一名衣衫襤褸的人爬了出來。他身材瘦小,葛布麻衣襤褸的披挂在身上,黑乎乎小腿和手臂暴露在外,頭髮亂糟糟的披散著,遮掩住了面容。從身量和四肢來看,他年紀不大。
少年手中握著削尖的竹片,跪在空地之上凸出的一個小土包前,拋開土壤。
放眼放去,這一片有七個小土包,土都是新翻的,每個土包上面都插著一個竹片。
少年手脚飛快的刨開一個土包,看見裏面露出的衣裳,唇角微微揚起,動作越發快速。不一會兒便從土中拽出一具用席子裹了的男尸。
男尸頭上沾染了許多泥土,顔色青白,尚未有腐敗的迹象。少年心中一喜,伸手摸了男尸的胸前和腰間,不出意外的發現了一塊玉玦。
少年放在掌心摸了摸,借著微弱的光綫看了一下,玉質不好,連一張羊皮都換不到,但說不定能換上半豆黍子。少年將玉佩塞進懷裏,伸手扒掉了男尸的外衣,又將尸體用席子裹好塞進了坑裏,用土埋上,磕了幾個頭之後,拿起竹片開始挖下一個土包子。
少頃,便見到一片紅色衣角。這片紅色衣角十分有光澤,少年驚喜的“咦”了一聲,沾滿泥土的手在自己身上使勁蹭了蹭,才伸手去摸那衣角。
滑不留手的,竟是絲緞!
少年大喜,動作也小心了不少,用竹片輕輕刮去泥土,讓整具尸體暴露出來。
展開席子之後,發現這是一具女尸,與方才那具男尸差不多,也不曾腐爛,一張青白的臉,頭髮上沾了許多泥土。
少年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女尸穿著的衣物上——是一件大紅色的絲緞嫁衣,上面用藍色和金色的綫綉了花樣,花朵中間墜了玉珠,個頭雖小,但散發著瑩潤的光芒,玉質上乘。
少年小心翼翼的清理著那片沾上了泥的衣角,約莫過了一刻,才仔細的擺弄乾淨。如法炮製的脫了尸體上的衣物。
這一次,他覺得有些异樣,這些尸體已經埋了一天,早就僵硬了,方才脫那具男尸的衣服,與以往每一次都沒有不同,可是這具女尸相對來說四肢却要柔軟一些,難道女人死後身體也要比男人軟?
少年想著,已經將衣物全部接下來抱在懷裏。他目光透過亂髮瞧見女人青白的臉,生的不醜,但也沒有他見過那些美姬好看,鼻梁太挺直,額頭太飽滿,或許是因爲已經死了的原因,臉看起來一點也不像女人那樣柔軟。
秋風颯颯,少年忽然覺得有些寒意,連忙把嫁衣用剛剛從男尸身上剝下來的衣物包上,做成一個包袱狀,背在自己身後,才彎腰去扯席子的另一端,準備把女尸裹起來。
驀地!脚腕上一緊。
少年驚呼一聲,慌忙低頭看去,驚愕的發現女尸一隻青白的手死死抓著他的脚腕,而女尸半睜著眼睛盯著他,眼睛黑白分明,隱在影影綽綽的草影裏顯得十分可怖。
少年心裏一慌,伸手去掰女尸的手,却發現抓著他的力氣也不是很大,很容易便掙脫了。
他一息也不敢停留,跌跌撞撞鑽進草叢裏。
女尸盯著他消失的方向,心裏暗駡:小王八犢子,拿人錢財替人消灾都不懂,太她娘的不上道了!
“女尸”四仰八叉的躺在地上,看著廣袤無垠的蒼穹,有幾株枯草遮掩了視綫,心中忽覺得不對勁,她明明已經服毒,幷且在臨死前見到了閔遲。
當時她咬牙切齒的駡了閔遲一句,其實是在暗恨自己服毒服的有點早,倘若再晚個半刻,她便有力氣捅上閔遲一刀!
真她娘的死不瞑目!
宋初一嘆了口氣,身體能感受到空氣中的寒凉,心中越發疑惑,難道是閔遲氣不過被她問候一句大爺,所以將她曝尸于荒野?
果然是個衣冠禽獸!
宋初一心裏反復將閔遲祖宗十八代都問候幾遍,才抓著身下的席子,認真的去想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思來想去良久,宋初一才再次動了動,試圖坐起來,但試了幾次却怎麽都使不上力氣。她也只能認命的繼續躺下去,眼睜睜的看著天色一點一點變亮的天色,枯草上的薄霜在陽光照射下盈盈發亮,漸漸的融化彙聚成露水。
直到陽光照在身上,宋初一覺得渾身發虛的冷,仿佛多少熱量都墜入不見底的深淵。不過汲取到這點微弱的溫暖,她動了動手脚,如灌鉛一樣,但好歹能感覺到它們的存在。
四下裏只有風拂過草叢的窸窣聲,宋初一懂些醫術,心知道自己可能在高燒,現在的處境堪憂,倘若一直躺在這裏,無异于等死。
她使盡全身力氣,依舊無法站起來,于是只好拽著草,一點一點往前爬行,她辨不清方向,便順著昨晚少年的逃離的地方爬行。
那少年剝了她身上的衣物,定然是想拿去換糧食,况且在那種情况下,宋初一不信他還敢往深林裏跑。所以少年跑方向最有可能是通向村莊或城池,最不濟也應該距離道路不遠。
當然也不排除少年慌不擇路……那只能算她倒黴。
不知爬了多久,宋初一已經覺得渾身脫力,眼前却還是草叢,仿佛無止無盡,令人頗感絕望。
“麻黃……”宋初一却未曾太在意這些,只盯著自己面前一株小灌木,忽然笑了起來,“看來天不亡我。”
她伸手抓住那株麻黃便往嘴裏塞,特有的辛味和苦味在口中散開。
麻黃的收割季節正在秋末,這些雖然不曾經過處理,但藥效應該也不錯。宋初一很想優雅的把這根草折斷塞進嘴裏,但奈何身體使不出一絲多餘的力氣。
宋初一正學著羊一樣奮力的啃著麻黃莖,耳朵微微一動,聽見似乎有急促的脚步聲。
她動作一頓,將耳朵貼在地上聽了一會兒,估摸來的有六七個人,方位就在她前面不遠處。
宋初一伸手輕輕將面前草叢撥開一點縫隙,竟發覺前面就是一個坡,她正是趴在高地上的草叢裏,心中不禁松了口氣。
透過草叢縫隙,她看見六個大漢正掄著粗棍追趕一名身材瘦弱的人,口中嚷嚷的話是趙國口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