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樣是藍,但是瑞典的藍卻不同,瑞典的藍更為奔放鮮明,但是她看到那一抹藍,卻幽靜沉穩。
她曾經在幾萬片碎瓷中感受中國古瓷的五顏六色,曾經久久地對著一抹碎色沉浸其中。她看一個色,便知其前世今生,更何況眼前這一抹藍,不需要太多言辭,便已知曉,那不是金發碧眼生活在北緯六十度的瑞典人能夠燒造出的顏色。
初挽駐足,在那雜亂無章的家庭舊物中看過去,精準地再次尋到了那一抹藍色。
那是一件灑藍釉瓷器。
灑藍釉,又叫雪花釉,那是落雪飄零人世間後,留下的一抹豔色。
第221章
初挽走過去,仔細端詳著那一抹藍色。
那是一件灑藍釉碗,釉汁濃厚,顏色深邃美顏,麗如寶石,那藍色釉料間隱隱露出一些白釉底色,猶如飄落雪花,影影倬倬。
這灑藍釉工藝是在燒成的白色釉器上,用竹管蘸著上等藍釉汁水,吹在瓷器表層,由此形成厚薄不均、深淺不同的斑點,之後再淺淺地上一層薄釉高溫燒造。
而眼下這件,從顏色器型看,應該是明宣德年間的灑藍釉。
初挽拿起那件灑藍釉碗,看了看底款,果然是明朝宣德年間的,青花年款,筆畫纖細規整,明顯的大開門。
她心中犯疑,要知道存世的明宣德灑藍釉世間罕見,就她後來所知道的,北京博物館有一件灑藍釉缽,天津博物館存著一件龍紋缽,台北博物館還有一件灑藍釉魚藻紋碗,除此之外,便沒了。
自己怎麽會在這北歐小鎮偶遇這麽一件大開門?
如果這確實是真正的明宣德灑藍釉,那就是除了那三家博物館之外,現世的第四件灑藍釉了。
她又仔細看了看那器型,卻見大碗和尋常所見的碗不同,腹部深闊,口沿平切,而且胎體厚重,上面隱隱暗刻龍紋,便多少猜到了這隻碗的來歷。
這並不是一件普通的碗,這應該是骰子碗,是明朝宣德皇帝下旨景德鎮禦窯廠燒造的一種瓷器,專門供他玩色子用的。
宣德皇帝之後,皇帝不再癡迷於玩色子,這種器型也就不見了。
而關於這個器型,她聽太爺爺提起過。
大概二十年代時候,天津勸業場一個挑貨郎以五塊錢的低價,從一個煙鬼手裡收了一件明宣德暗刻雲龍紋灑藍釉骰子碗,撿了大漏。
挑貨郎很快以五十元賣給了一家古董店,賺了十倍的利潤。
之後北京琉璃廠古董商過去天津勸業場閑逛,看到了這件骰子碗,五百元買了,古董店也賺了十倍利潤。
接著,上海古董大家仇克文過來北平琉璃廠,九百元買了,北京琉璃廠古董商賺了四百,幾乎翻倍的利潤。
仇克文一直收著那家骰子碗,那個時候他生意越做越大,已經是上海數一數二的古董商。
解放前,他把全部家當挪到了香港,之後移民歐洲,據說後來子女反目,晚景淒涼。
只是不知道,這麽一件灑藍釉骰子碗,為什麽沒有被他的後代送到遺產拍賣會上,而是流落到瑞典小鎮的尋常家庭中。
也許是初挽凝視著這瓷器看了太久,那女主人好奇地打量著她。
初挽便指了指那件灑藍釉,表示有興趣,問對方多錢賣,對方比劃了下,價格不算便宜,兩千瑞典克朗,這在瑞典可以買到一整套家用瓷器了。
不過初挽也沒還價,她這次特意兌換了一些現金,直接交了錢,拿到手了。
顯然那家人很高興,還表示要送她一些別的瓷器。
初挽便用英語問起來,問為什麽這件藍碗賣這麽貴?
確實是有些奇怪,這價格,按照古董說,肯定是大便宜了,但是按照普通瓷器說,又實在是貴了,就有些不倫不類。
這時候雨已經下起來了,不過女主人很開心,她笑著攤手,道,這是她一故去朋友的,她用了好些年了,對方曾經說過這個大碗是中國的,很貴。
“所以我想著,我應該賣一千!”
初挽抱著那隻碗,禮貌和她告別,之後徑自回去中國宮。
她對著那件灑藍釉骰子碗品評了很久,這件碗上其實有些髒汙痕跡了,看得出經歷過許多磋磨。
這麽一隻碗,從天津落魄的煙鬼手中到走街串巷的挑貨郎,從挑貨郎的擔子裡到了古董商手中,從天津到北京,又從北京到上海,最後去了香港,去了歐洲。
之後的幾十年,不知道換過多少主人,也不知道受過怎麽樣的粗暴對待。
不過現在,到了她手中,異國他鄉,煙雨朦朧,她得到了這隻碗,可以帶它回家了。
或許是這件灑藍釉骰子碗激起了初挽心裡的某種情愫,這讓她隱隱感覺,瑞典應該有不少中國的好物件。
那些好物件,因為先人的離世,就那麽淹沒消逝在他們的後裔手中或者跳蚤市場中。
其實在中國,這種情況也時有發生,更不要說在遠離祖國的瑞典了。
不過初挽還是想盡可能看看,也許能搜羅到什麽。
當然跳蚤市場是不敢想了,哪可能天天能碰到什麽好東西,她把目標對準了瑞典的拍賣會。
瑞典的老拍賣行裡時不時能看到中國古董的身影,其中不乏精品,不過初挽只有十萬美元,那些不太緊要的她不想買,那些珍稀品她也買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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