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已是元宵過後的第一天了。雖說這個元宵沒了舊年那樣的熱鬧燈會,只是沿路出來,家家戶戶門口也還是能瞧見掛了不少燈籠。街面上除了人家屋頂牆頭上的雪還堆著沒化,那路上的雪大多已是被鏟干淨了,人也已是又重新多了起來。
顧大姐家離那集市也沒幾步路,兩人到了大姐家的那攤子上擺好了東西,掀開了鍋蓋,那下面受火還冒著熱氣的鹵味熟食便散出了誘人的香味,引了不少人過來,你割塊豬頭肉,我買只蹄子的不斷。大姐壓稱,顧早麻利地幫著用荷葉將稱好的東西包了,幾個鍋子里的東西還未到晚間酉時便已是賣光了。
大姐初試得利,雖是心中歡喜,只是還不放心自己一個人做,又央顧早再幫兩日,顧早笑著應了下來。晚上二人閂牢了門躺下睡覺,大姐瞧著心情不錯,只顧早卻是有個事還覺得放不下,想了許久才對大姐道︰“大姐,那姓範的以後若是都不回來了,你也能得個安生,只是萬一他哪日又回了要糾纏不清,那卻又如何?”
顧大姐一怔,那臉上的笑便是隱了下去。顧早知她一時也未想到那麼多,便道︰“大姐你也勿要太過擔憂,我不過是提個醒罷了。如今雖說女人家少有先提和離,只是那丈夫若是太過荒唐的,也不能一味只受欺凌。我想著你讓人幫寫個陳詞狀,請街坊四鄰的幫你在狀上都做個見證,附上你從前的那嫁妝單子遞到府衙里,就說你自嫁入範家,侍奉公婆到老,又將自己私財盡數貼補了家用,並無任何失德之事。只你丈夫卻是被娼婦所勾拋家棄女,全然不顧家人死活。如今遞狀也並非是要告自己的丈夫,不過是求在府衙備個案,以防那男人日後又被那娼婦唆使來無理取鬧。如此的話,日後若真的有個事出來,鬧去衙門你也佔理。”
大姐听後眼色一亮,只是又有些猶豫道︰“這听起來倒是好,只是這樣遞進去能有用嗎?”
顧早笑道︰“我不過也只是如此說下,想那姓範的短期里也是不會回的。如今那官府里的師爺雖是無品無階,只是都只手通天的。我回去留心下看有沒有什麼門路,若是有,便托請了給那師爺一些好處,叫幫著說下話,想來問題應是不大。”
顧大姐臉上這才露出了笑,只謝個不停,顧早笑道︰“謝什麼,我又沒做什麼,不過是幫你出個主意罷了。”
顧大姐瞧著顧早看了一會,嘆了口氣道︰“二姐,如今看你,竟是和從前完全兩個人了。只是你也不小了,那男人雖說十有是靠不住的,我便是個活樣,只你總這樣晃著也不成樣,只盼哪日里再遇到個合適的人嫁了好生過日子,那便真是老天開眼了。”
顧早心里咯 跳了一下,眼前浮現出那人的一雙眼,只是隨即便搖頭笑道︰“大姐,連你這樣的面人都說男人靠不住了,我還指望什麼,不如自己把日子過好了,以後讓三姐青武都有個依靠,那才是正理呢。”
顧大姐雖是點頭,只是那臉上神色總仍是有惋惜之色,顧早只笑笑,吹了燈兩人睡下不提。
顧早又幫著大姐做了兩日,見生意確實可以,大姐比起從前也省力了不少,這才說要回去。臨行前突地又想起自己那次試過的那海帶熬煉提鮮素的法,便也教給了大姐,笑道︰“不過是個土法,我自己嫌麻煩,也沒怎麼用,不過出來的那褐色東西,你待煮好鹵味後撒少許入湯里,味道較之原來確實有些不同,你若得空可以去試下。”
那顧大姐記下了,又送了顧早回到馬行街的家里,接回了自己兩個女兒,這才依依不舍回去了。
顧早回了鋪子中,看看街上這人氣已經恢復得了,便想著這兩日便放掛鞭炮將招牌掛上開張大吉了,只是瞧見方氏那臉色卻是有些怪異,見了自己仿佛還躲躲閃閃的,不禁有些奇怪,趁她又貓回了自己屋子,便問了三姐和柳棗,卻果真是有些又好笑又好氣了。
原來前幾日官府里因了大雪災要安撫災民,出了告示說京中貧下家庭和孤遺,只要本街的保長出了證明,便可憑著證明去京城元豐倉領取救濟錢和糧食,按例制,十口人家發錢兩貫,米一石,五口以下一貫,五斗。京中人大多喜好面子,覺得那是丟臉的事,只要家里稍微過得去的就少有去那里領救濟錢糧的。只那方氏居然動了歪心思,也不知她怎麼做的,居然從原先染院橋的那保長處得了個條子,昨日里穿了個破衣服便當真去了那元豐倉擠在災民中領物資了。那錢一貫和米五斗都已是到手了,卻突地被夾在中間的一個災民認出來給捅破了,說她家剛搬去了馬行街要開鋪子,如今怎地來冒領錢米。
那方氏被當場戳穿,不但米錢都被收了回去,負責發放的軍頭司軍頭還要將方氏杖責示眾,虧得那里面有幾個等子(宋朝一種下級軍官)從前常去州橋夜市顧家的面檔上吃面,認了出來,代為求情了幾句,這才由杖責改為罰同等的錢糧。那方氏自己人被扣住了走不動,沒奈何托了人去家中叫了三姐過來,罰了一貫錢五斗米,這才被放了回來。
那方氏偷雞不成反蝕把米,自覺也是沒臉見人,回來了便都躲在自己屋子里不願出來,又怕顧早知道了要被說,千叮萬囑了二姐和柳棗不要說出去,她二人哪里忍得住,顧早剛問了一聲便是一五一十地說了出來。
顧早听了,又是好氣又是好笑,怪不得前幾日自己跟她提起去大姐家的時候,她也是心不在焉的,想來當時滿腦子都是想那個事情去了。去了方氏屋子,見她正坐在床上,也不敢和自己對眼,嘆了口氣,忍不住還是數落了她幾句,見方氏那頭垂了下去,面上帶了慚色,只是任由自己說也不還嘴。心中一軟,只最後說了聲“以後萬萬不可如此貪圖小便宜,沒得砸了自己招牌”,便也放過去了,一家人著手去備著明日的開業了。
第二日一早,一串 里啪啦的鞭炮聲中,那蒙在大字招牌上的一塊紅布被扯了下來後,“方太飯館”便正式開始營業了。這飯館因了地方不大,附近流動的人又多,除了炒菜,顧早一早便已是想好了主要還是按著從前那快餐廳的模式操作。將各種菜色預先燒好了,盛在淺口陶罐中一排排架在溫火的小爐子上熱著,邊上按著份數明碼標價,飯在大木桶中炊熟了,一人只收一文就管飽,邊上又有一桶讓人自取的飲湯。
顧早听說京中的那白帆樓去年開業之時,每天對最先光顧的貴客獎賞的是一面小金牌子,過一兩個晚上就停止。她家這小飯鋪沒那實力,便也和去年州橋面檔一樣,打出了開業前三天折價的牌子來招徠人氣。方氏、二姐和柳棗也都穿戴整齊了在那預備著客人上門,連沈娘子也過來了說第一日幫下忙。
未近中午飯點,方太飯館的大門口里便是飄出了陣陣誘人的香氣,顧早打出的這打折的牌子更是收到了立竿見影的效果,飯鋪里的幾張桌子很快便就座無虛席了。
顧早這飯館里的菜色大多都是些下飯的家常菜,只是雖帶了“家常”二字,每樣卻都是燒得齊齊整整,看著便是透出了幾分精致。幾排的鍋子里,熱氣騰騰的葷有雞脯蘿卜圓、油絲蛋、水晶肉、鍋燒肥腸、鹵煮五香瓜兒肉、燒風魚,素有時令的清燒筍、姜醋菘、松仁豆腐、木耳豆芽、五香芹、芋煨白菜,面點有油煎卷、茄餅,又各色雜菜蝦仁燴腐皮、筍瓤肉、腌蘿卜等,瞧著便是叫人食指大動,最前面兩個鍋子里的,更是擺著今日開業的主打菜色,一為香蕈蒸雞,一為糟溜魚片。
香蕈蒸雞是用那兩斤不到的皮黃腳黃的童子雞切了小塊,再取陳年黃酒的壇子,壇中放一層雞,用水發的香蕈鋪一層,再放一層雞,又一層香蕈,如此疊了,再在上面蓋幾片鹽腌火腿肉,不飛水,只倒入黃酒至二分之一滿,起鍋架上陶罐隔水大火蒸上一小時,到時取出開蓋,不聞酒氣,只聞香氣四溢,嘗一口,那雞肉融合了香蕈的香氣,香蕈吸足了雞肉的鮮美,鮮咸淡潔,人間美味。糟溜魚片是取鮮魚去骨,削成不薄不厚的肉片,生粉蛋清漿好了用溫油拖過,下幾勺兌了顧早年前自己腌的那香糟油和高湯燒開,再加姜汁、鹽、糖霜,下魚片勾了濕粉,淋油讓湯汁明亮,最後加幾朵木耳便成。魚片潔白軟滑,木耳黝黑鮮甜,湯汁晶瑩閃亮,香糟油祛了魚腥而增了其鮮,堪稱色香味三絕的一道菜。這兩樣菜都是顧早從前最喜歡的家常菜,此時燒了出來,自是得心應手,擺在那里,沒一會便被眾多食客搶食一空。
因了飯菜都是現成的,過來吃飯的客人不用等,只要自己揀了中意的盛在小盤里端去桌上吃了便可,一個中午下來,不知道來去了多少撥的人,不過一個多時辰,早上燒好的那些菜便都賣得差不多了,大桶里的飯也是被刮得一干二淨,個個吃了的人都說這方太飯館味美方便,價錢也公道。
方氏原先還有些訕訕地,怕被人認出自己,見生意大好,忙著收碟洗碗的,沒一會便自己前兩日的那丑事給丟後腦勺了。只是便是沈娘子過來幫手了,顧早二姐柳棗也個個都忙得是透不過氣來,直到最後一個客人也打著飽嗝走了,幾個人這才坐了下來歇了口氣,面上卻都是帶了笑意。
顧早見生意不錯,心中也是歡喜,正要幫著收拾下桌子,突地瞧見自家鋪子的門口有個小廝裝扮的在那探頭探腦,仔細看去,才認了出來便是那楊二爺身邊的三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