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曲調子在歌曲和戲曲之間,既符合他們倆的身份,難度又不大。肖遙非常感激沈星之的貼心。
這小曲是老北京廣為流傳的一段民間小調,嚴格上來說是個敍事歌,講的是清末的一段愛情故事,有很多版本,有純正的小調,也有相聲演員翻唱,更有民謠版。沈星之作為梨園大師,肩上扛著挖掘和保護傳統曲藝的重任,自然更喜歡原版的,只是原版有些歌詞略有些出格,後來很多人的翻唱都遵循了另一個清新版本,他考慮到這演出是政府舉辦的,最後拍板,還是選了新版,只是演出內容上,選擇了全版再現,含有“五更天”的全部內容,並在曲調上略作修改,力求柔和淒美,更符合他們乾旦的身份。
“我讓你師兄先唱了一遍,發到你郵箱了,你先聽聽,跟著學學,學好了唱一遍,發個小樣給我聽聽。”沈星之說。
肖遙點點頭:“好。”
肖遙有個優點,就是溫順聽話,別管做的好不好,但你提什麼要求,他一般都會說“好”。沈星之也很喜歡他這一點,說:“還有,藝術學院的課不能落下,我聽張老師說你很努力,我聽了很欣慰,咱們這一行,功夫差不怕,就怕不努力。你看你大師兄,他資質算是一般的,如今成了年輕一輩的翹楚,靠的就是勤奮,臺上一分鐘,台下十年功,那不是說著玩的。”
沈星之每次叫他來,都要把這些話講一遍,大意就是說他和沈括這兩個人,一個是老天爺賞飯吃,身骨音色俱佳,就是不夠用心,一個是資質一般,但勤奮苦練,肖遙覺得這話他大師兄聽了未必高興。
“周家的人,對你唱戲沒意見吧,你那個大伯哥呢?”
肖遙忙說:“還不是大伯哥呢……他也沒什麼意見吧,我有充分自主權,想做什麼做什麼。”
沈星之點點頭:“這次文藝晚會,你好好表現,周海權也會出席的,表現給他看,對你和周海榮的婚事也有説明。別在他面前丟了臉。”
肖遙吃驚地問:“他也去?”
“這南城青年顯貴裏頭,他不去還有誰有資格去,他不是剛得了咱們省的十大傑出青年麼?這種場合哪少得了他。”沈星之說著抬眼看了一下,“怎麼,你怕他?”
“也不是怕他,師父你不知道,他這人比較古板,唱小曲這些東西,他未必看得上眼。”
沈星之身為梨園子弟,年輕的時候沒少受過“戲子”之類的閒言碎語,最不愛聽這種話,一聽立馬臉一黑說:“那你看得上眼麼?”
肖遙忙說:“昆曲是我國的優秀傳統文化,我能學習是我的福氣,尤其是師父您門下,您放心,我一定好好配合師兄完成任務。”
沈星之點頭:“我們唱戲的,腰杆首先得挺直了。你好好唱,不光為了給他看,到時候除了南城的優秀青年人才,南城有頭有臉的也都會去,你混個臉熟,對你以後會有好處的。咱們這一行,出名靠本事,卻也得靠有人捧。”
說白了,也得靠人脈關係,越是和顯貴們搭上橋,將來出名越容易。
沈星之是在市政府旁邊的一個茶館見的他。他作為梨園大師,最近忙著在改編排演《牡丹亭》,忙的很,他讓肖遙“沒事也去戲劇院看看,看看同行都是怎麼演戲的”。
肖遙覺得自己三頭六臂都不夠用了。
不過忙也有忙的好處,就是沒空胡思亂想,有一種瞎幾把忙的充實感。
肖遙回到家,就把沈星之發給他的郵件打開聽了一下。唱詞居然是他最愛的敍事體歌詞,一開始以為是個小故事,聽到中間以為是淫詞豔曲,他都在想這種詞怎麼唱的出口,正面紅心跳擔心著主角接下來是不是要啪啪啪,結果最後幾段陡然一轉,成了個很淒美的愛情故事,聽一遍,居然把他給聽哭了!
他這人最羞恥的,就是特別感性,這首歌他簡直大愛,故事就是《梁祝》和《孔雀東南飛》的結合體,但卻更現實,沒有化蝶,也沒有成孔雀,更樸素卻也更感人,好可惜《豪門男媳》沒有把這個歌當成重點橋段來寫!他如果是作者,肯定要把這段好好寫一寫,簡直就是一曲成讖的經典啊,草蛇灰線,伏脈千里,暗合肖遙的人物結局!
肖遙聽了好幾遍,調很簡單,詞也押韻,可以說朗朗上口,他正哼著呢,就聽見王姨的聲音,氣喘吁吁地說:“你怎麼又喝成這個樣子了。”
“高興,”接下來是周海榮含糊不清的聲音,“跟朋友好久沒見了,多喝了兩杯……肖遙,肖遙!”
肖遙趕緊跑出去,見周海榮正靠在王姨身上扯著嗓子叫他的名字。他趕緊跑過去,把周海榮的胳膊架到自己脖子上:“王姨,我來吧。”
“他喝多了。”王姨說。
肖遙把周海榮扶到客房裏,王姨趕緊過去幫著鋪好床,然後對肖遙說:“你們倆怎麼還分房睡。”
還沒等肖遙開腔,周海榮就說:“他……他不愛我!”
猛地喊了這麼一嗓子,倒是把肖遙和王姨嚇了一跳。王姨撇著嘴笑了,說:“就你這樣,哪個愛你。還好你大哥不在家,不然看到你這醉醺醺的樣,看他怎麼收拾你。”
周海榮一米八多的大高個,身體也結實,倆人都氣喘吁吁的。肖遙站在床前,說:“周海榮,你別裝醉啊。”
周海榮蜷縮在床上:“誰裝醉了,我根本就沒醉!”
王姨忍不住笑了出來,對肖遙說:“你看著他,我去給他弄點熱湯。”
王姨出去之後,肖遙便在床邊坐了下來,扭頭看著周海榮。
周海榮也看著他,臉色紅撲撲的,帥哥醉了酒還是帥,眼神略有點茫,伸手抓住了他的胳膊。
肖遙在心裏想,周海榮這樣,有幾分是因為自己,大概因為這個念頭,心裏浮上來一種怪異的愧疚,他好像常常會有這種感覺,每當看到周海榮的深情,都在想這樣的男人,最後怎麼會變了心。
“是不是我讓你不高興了?”他問。
周海榮頗有些孩子氣地說:“你都不理我。”
“我哪有不理你。”
“對我不熱情。”
肖遙就笑了,說:“怎麼不熱情了。”
周海榮黑著臉,直直地看著他。
肖遙心虛,只好說:“都會過去的。”
周海榮反問:“什麼都會過去的?你是不是又要說,我對你只是一時新鮮,早晚都會膩的?”
這確實是《豪門男媳》裏,炮灰受肖遙經常說的話,所以周海榮說要跟他結婚,以此來證明自己的真心。
“對啊,”肖遙問,“你現在是不是沒有以前喜歡我了?”
“沒有。”周海榮說,“人我都還沒睡到,膩個毛線。”
肖遙抓住機會,立馬站起來說:“你看吧你看吧,睡了肯定就膩了,所以婚前堅決不能跟你睡!你看你現在這麼清醒,可見是裝醉呢,你趕緊洗漱洗漱,去去酒氣,不然等會你大哥回來了,肯定要教訓你。”
他說完就跑了,周海榮氣急,坐起來捶了一下枕頭:“肖遙,你給我回來!”
周海榮是真的有點不開心,晚飯都沒下來吃。周海權以為他在倒時差,也沒過問。倒是餐桌上只有他和肖遙兩個,讓他覺得有些彆扭。
他吃飯不大說話,肖遙知道他的習慣,也只悶頭吃飯。王姨自己有準則,堅決不跟周家人同桌吃飯,都是自己在廚房吃。因為人少,最近吃飯用的都是小圓桌,倆人坐對面,各吃各的,夾的卻是一個盤子裏的菜。
周家“餐不分食”也是老傳統了,今天的晚飯做的比較簡單,三菜一湯,倆人口味好像很類似,吃的最多的,是同一個盤子裏的菜。眼看著那盤菜吃個差不多了,肖遙就改夾另一盤的菜,這頓飯他吃的不舒心,因為單獨和周海權一起吃飯,他總是莫名壓力很大,很彆扭。
所以他喝了幾口湯就站起來了,擦完嘴巴要離席的時候,忽然聽周海權說:“你今天做的甜點,很好吃,謝謝了。”
聲音平穩,態度紳士。
肖遙愣了一下,然後吃了一驚:“我做的甜點,你給吃了?”
這下輪到周海權愣了一下,肖遙忙說:“你別誤會,我不是說你不能吃……”他還記得上次周海權吃他做的櫻桃紅酒凍,他居然沒眼色地大喊讓周海權放下,這事他想起一次就尷尬一次,“你喜歡就行……”
他走的時候囑咐王姨等周海榮出差回來給他吃的啊,怎麼還是被周海權給吃了。周海榮是不是不知道他的心意,所以這次才這麼生氣,覺得他太冷淡?
周海權皺了下眉頭:“我以為你做兩份。”
肖遙不清楚具體情況,沒敢接話,只笑了笑,趕緊就溜上樓去了。
原來人家是給老二做的,根本沒準備他那份,是老二借花獻佛了。
周海權咳了一聲,覺得以後凡是肖遙做的,能不吃還是不要吃了,也不知道肖遙會怎麼看他,好像他這個當大哥的很不要臉,總是覬覦弟弟的東西一樣。
肖遙每天晚飯後都要練半個小時的鋼琴,都快成習慣了,周海權吃完飯上樓的時候,以為又要聽到肖遙彈奏的噪音,不過他卻很納悶地發現,沒有。
樓上很安靜。
他繼續往前走,準備進自己房間的時候,忽然模糊聽到了什麼奇怪的聲音,停下來一聽,就聽見肖遙在房間裏哼哼呀呀的,好像在唱什麼。
他以為肖遙是在練嗓子,眉頭皺了皺,又覺得不大像,練嗓子他是聽過的,咿咿呀呀難聽的很,肖遙聲調沒那麼大,一陣靡靡之音,軟哼慢吟,細聽一下,歌詞更是不堪入耳。
“……姑娘叫大蓮,
俊俏好容顏。
似鮮花無人采,
琵琶斷弦無人彈呐,
奴好比貂蟬思呂布,
又好比閻婆惜坐樓想張三。”
這歌詞,想也用不想接下來更是**,周海權黑著臉進自己房間去了。
看來他得找老二好好談談,這唱的都是什麼東西,貂蟬想呂布?閻婆惜又是什麼,還知不知道廉恥了,單只在家裏唱這個,還是要在外頭唱這個!
真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