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從前沒什麽變化,只是守在門口那個小丫鬟格外臉生,她規矩福了福身,挑了簾子請臻璿進去。
臻琳坐在軟榻上,哥兒坐在她懷裡,認真聽母親念著三字經。
“這麽早就開蒙了?”臻璿笑著問。
臻琳聞聲抬頭,也是笑了:“閑著也是閑著,我先念起來,他能聽進去幾句就算幾句,其他的也不著急。”說罷,把哥兒交給了奶娘,又讓臻璿落座。
臻琳從京裡匆匆回來,身邊沒帶什麽人,臻璿掃了一眼屋裡伺候的丫鬟,隻認得花霽一個。
“花露呢……”心裡泛起一股念頭,臻璿喃喃問了一聲。
臻琳眸子一暗,笑容清淺,隱有苦澀,搖了搖頭。
臻璿一怔,還有什麽不明白的,垂眼一時無語。
那個當口,為了讓臻琳和哥兒離開七皇子府又不讓人察覺,爭取到更多的時間,花露選擇了留下。她還在那裡,會給別人一種一切如常的錯覺。
時間緊急到來不及說些告別的話,便是生死永隔。
花露跟了臻琳那麽多年,臻琳彼時心痛,臻璿一想便知。
花霽背過身去,悄悄抹著眼淚,臻琳抬了抬下巴,讓屋裡人都退出去,隻留她們姐妹兩人。
臻琳扯了扯唇角,目光晶瑩:“起碼,我們順利回來了,沒有讓她失望。”
抬手握住臻琳的手,臻璿擠出笑容。道:“四姐姐。往前看吧。”
聽了太多感謝。見了太多淚水,在思念和牽掛裡惶恐度日,用最後那一點希望支撐,卻不知道哪一天會撐不住。
人之常情。
但此刻的她們只有繼續往前看一條路。
兩姐妹默不作聲,靜靜坐了許久,才算是平複了彼此心境。
準備離開的時候,臻璿笑著與臻琳道:“我還以為,這一次見了四姐姐。我會哭出來。”
臻琳聞言,眉梢舒展,亦是笑了:“我也這麽想的。”
慶安堂外,停了一輛馬車。
臻璿問了一聲,才曉得是薑老太太來尋李老太太說話。
進了院子,卻見一人站在她從前的閨房門口,靠著紅漆柱子,一動不動,直到聽見腳步聲,那人才慢慢轉過了頭。
是臻珧。
即便心裡有疙瘩。兩人並沒有撕破臉皮,臻璿走過去幾步。喚了一聲:“九妹妹。”
臻珧歪著頭,半響才冷冷應了一聲。
這倒是出乎了臻璿的意料之外,從小到大,無論什麽時候,臻珧都是笑臉對人的。臻珧的模樣算不得好看,隻一雙眼睛在笑起來的時候跟月牙一樣,很討人喜歡。
而現在,臻珧竟然不笑了。
與臻珧之間,其實並沒有什麽話好說的,既然對方這麽一副姿態,臻璿已經盡了禮數,也不願意多留,轉身就走。
臻珧此時才開口,語調平和:“我剛才在想小時候的事情。剛回來甬州的時候,我們還一道住過呢。七姐姐,你沒有什麽話要跟我說的嗎?”
說什麽?那些醜陋的往事被塵封在心底,吃虧也好,上當也罷,在這家中都不是應該放在台面上說的事情。
臻璿轉頭笑著道:“是呀,一道住過幾個月。”
臻珧皺眉,臻璿的避重就輕雖然是情理之中,但還是讓她覺得不舒服極了,她深吸了一口氣,道:“是我忘記了,往事就是往事,七姐姐曾經與三姐姐不相往來,到最後還是握手言和。那麽大的事情都能咽得下去,何況其他小打小鬧,七姐姐肯定不會放在心裡。”
所有人都知道臻璿去找過臻瑛,而在那之後,臻瑛的生活出現了轉機,也有很多人知道臻瑛懷孕、生子時,身邊最得力的陳嬤嬤是直接去了夏府報信的,在別人看來,兩姐妹是放下心結了,但臻璿自己清楚,她和臻瑛的關系不是這麽簡單能說明白的。
也不需要和臻珧說明白。
“比如說?”臻璿挑眉,反問臻珧。
臻珧一愣,緩步走到院子中間,眯著眼睛看天空:“今兒個日頭真的不錯,是個曝曬東西的好日子。”
話中有話,臻璿也不是愚的,怎麽聽不出來:“原來如此。”
原來從那時,臻珧心中就有疑問了,明明是這麽難以置信的事情,她卻是信了的。
那年臻瑛和臻璿從慶榮堂回到慶安堂時,桃綾正在曬東西,其中有不少小臻璿手繡的帕子,臻珧就站在一旁,看了很久。
隻那一次疏忽,臻珧便察覺到了不對勁,即便臻璿後來努力模仿了小臻璿的針腳,還是有了蛛絲馬跡。
直到有一日,臻珧意外地看到了慶福堂裡莫妍留下來的一些東西,那一刻的震驚害怕她一直到現在都沒有忘記,她看了好多異志、夢語,花了好久才漸漸接受了,甚至是好奇著期待著。
沒有和任何一個人說,一旦說出來會被當成瘋子的那個是她,臻珧也不跟臻璿求證,便是問了,臻璿難道會承認嗎?
到了這一刻,臻珧反倒是敢問了:“我只是想知道,要怎麽做,才能有這樣的機會。重頭再來一次的機會。”
出身不是她能選擇的,她也不想要一個這麽難堪、尷尬的出身,她存在的本身就是父親年幼荒唐的證據,是家中醜聞,比臻環那樣的庶出姐妹更抬不起頭來。
從小到大,除了努力討人喜歡,臻珧想不出其他辦法,她費心伺候薑老太太,得了她憐憫疼愛,卻依舊是張氏的眼中釘肉中刺,而她的祖母小事上幫她周旋,大事上一直順著張氏。
小小的她太不起眼了,為了讓長輩們留意到她,讓下人們覺得她好相處,臻珧必須要做很多事情。
最初是十六老爺夜歸一不小心叫樹枝劃破了衣袖,臻珧親自替父親縫補,針腳算不上縝密,也得了薑老太太幾句“有孝心”的誇讚;
後來是院子裡司花丫鬟做錯了事,她正巧經過,忙著說了幾句好話,那丫鬟便感恩戴德,逢人就說九小姐菩薩心腸;
她習慣了去做“好人”,做“好事”,可那哪裡有那麽多事情等著她去做?漸漸的,她學會了自己創造機會,甚至到了最後,在這樣的機會裡,她竟然找到了一絲樂趣。
看別人著急,看別人焦慮,讓那些人跟小小的臻珧一樣無措、惶恐,其實也挺有意思的,不是嗎?
平日裡冠冕堂皇的一個個,私底下一樣有告不得人的秘密,那些事情遠比她那爬了床的姨娘更齷齪、更丟人,但那些被深深埋在了土裡,而她,卻被永遠曝露在日光下,每一個看到她的人,都知道她見不得人的出身。
臻珧喜歡去挖掘秘密,即便不能說出去,也能讓她感覺到一些公平。
只要對自身無害,臻珧不介意多一些樂子來讓她壓抑枯燥的生活豐富起來。
臻珧在長輩面前隱藏得很好,可再好,也換不來一個好的將來,原本還能寄希望於永涼王府,卻被臻璿和臻瑛聯手堵上了路子。
薑老太太說,張氏不管她的婚事,做祖母的肯定會管,族中也有些了想法,要替她說一門親事。
臻珧聽完只是沉默,比起那樣一門親事,她更想知道怎麽還能重頭再來一次。
沒有見不得光的出身,不用費心機不用瞎折騰,甚至是沒心沒肺的就能換來全家人的喜歡,那才是她想要的生活。
臻璿暗暗歎了一口氣,她從臻珧的面上清清楚楚看到了“逃避”。
人生之事,逃避何用?逃避了這次人生,寄希望於重來一次,真的能夠改變嗎?
臻璿經歷過一次,她知道其實真正需要改變的不是出身、而是自己。
直面一切,而不是隨波逐流。
如果在她還是莫妍的時候,她就能懂得這一些,即便是在邵家日子辛苦,即便是新婚夜臻徹轉身離開,在之後的兩年裡,她也不會把日子過成那樣,走入一個死局。
而在重生成臻璿之後,要是她還如從前那般,別說什麽永涼王府,也別說什麽皇商之家,她連在自家姐妹之中都尋不到一個立足之地。
臻珧努力過,卻是用錯了方法,到現在她心灰意冷。
“你怎麽知道,重來一次的日子肯定比現在等著你的日子強?”臻璿說完, 瞥見秦嬤嬤笑著來尋她,她便不再與臻珧多說,快步迎了過去。
臻珧依舊抬頭望著天空,喃喃道:“總比現在有盼頭。”
薑老太太一臉疲累,與李老太太告了辭,帶著臻珧走了。
李老太太皺著眉頭,與季氏道:“我曉得四嫂心急,九丫頭畢竟年紀不小了,但要我說,大嫂給挑的那個也不算差,她偏生不喜歡。”
季氏不好直說長輩閑話,隻應了一句:“四伯母就九丫頭一個孫女,自然仔細些。”
臻璿聽了,這才曉得其中情況。
馬老太太給臻珧選過幾個,讓薑老太太那個主意,再去探探口風。
偏偏薑老太太很是猶豫,時間拖得一久,人家就已經說好了親事了。這麽一來一往,一直拖到了現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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