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被遺忘的約定,化作飄渺聲響,在腦海中不斷回蕩,一聲響過一聲,一遍亮過一遍,恍惚間,我的臉已經被淚水浸濕。
為什麼,這麼重要的約定,為什麼會忘記呢,就算經歷過輪迴轉世,也應該深深銘刻在心,不應該把它忘掉才對。
對不起,忘掉了重要的約定。
對不起,現在才來看你。
冰涼溫柔的指尖,在臉頰上輕輕擦拭,無須睜眼,我也知道小手的主人是誰,正待開口,忽然,額頭輕輕一磕,溫暖而聖潔的氣息隨之撲面而來。
腦海之中,原本已經完結的故事,原本已經漆黑的畫面,再次閃過一道光芒。
這是獨屬於她的故事。
月桂樹上,神靈大人寂寞的等待,光陰似箭,一年又一年過去,少年的身影依然未從那條林中小道出現。
已經習慣了有人陪伴的神靈大人,感到更加孤獨,她選擇繼續長眠,只要睡醒一覺,或許少年就會帶著爽朗和勝利的笑容,回到她身邊,一如他第一次出現在她面前那樣。
但是,每次每次從沉睡中睜開雙眼,映入的景色,依然是那空蕩蕩的草地,缺少了最重要的東西。
一年又一年,轉眼間,過了一百年,轉眼間又過了一百年,一眨眼,第三個一百年也過了,神靈大人學會了數時間,變得更加寂寞。
她不知道什麼時候察覺到了,原來寂寞比麻木更加難受,思念比無情更加悲哀。
會回來的,一定會回來的,因為約定過了,他是個遵守承諾的男孩。
帶著喃喃自語,神靈大人一次又一次的陷入漫長的睡眠,從來沒有放棄過。
記不清是第幾次醒過來,她沒有等來少年,卻迎來了末日。
暗黑大陸的末日。
縱使早已封閉了觀察世間的雙眼,她亦能聽到無數的冤魂在哀嚎,在哭泣,絕望籠罩了整個凡世,無窮無盡的惡魔從甬道中出現,肆意屠戮著這個脆弱的世界。
畫面一晃,熟悉的月桂樹消失不見,再次出現的是神聖輝煌、古老宏偉的聖堂,莊嚴肅穆的四翼天使,手持華麗飾紋的神劍與聖盾,肅然排立,襯托著殿堂之上,那道璀璨的六翼身影更加高大威嚴。
如同照亮萬物,令人不敢直視的太陽,月神的光輝在她面前,也顯黯淡。
「你真的決定要這麼做?」
璀璨的身影背對著月神,發出女性獨有的脆聲,同樣清澈聖潔,卻多了幾分鏗鏘凜然,一字一句,威嚴如山,可定山河,號令眾生。
「是的,米迦勒大人,已經決定了。」
「其實你大可不必如此,我的本意,並非要滅絕人類,摧毀大陸,只是,這場戰爭不能如此輕易結束。」
「米迦勒大人深謀遠慮,高瞻遠矚,您的決定,我斷然不會有任何異議和不滿。」
「那為什麼,為什麼想要破壞我的計劃?!」
聖堂之上,六翼身影爆發出萬丈光芒,無盡威嚴,神靈大人似不堪烈日暴曬的嬌貴花朵,低下了頭,目光落到尾指上,嘴角微微勾勒起一道不易察覺的溫柔笑容。
「因為……因為我想……稍微的努力一下,為了拯救這個世界。」
聲音輕柔,卻透露著無悔的決絕,令聖堂之上,宛如太陽一般的身影,沉默下來。
許久,她背對著神靈大人,輕輕罷手。
「世界之石,你可以破壞掉,雖然還差了一點火候,這是我給你的最大寬容,如果還想做這以上的事情……」
猛然轉身,六翼身影自萬丈光芒中出現,踏響震徹聖堂的腳步來神靈大人面前,那高貴華麗,聖潔仁慈的絕美面龐上,流露出悲傷和決然,將神靈大人擁抱在懷。
「吾友,那時候,你將不得不面對,我和那個傢夥的全力阻攔,我們,將毫不留情。」
「米迦勒,謝謝,謝謝你,一直以來,都在寬恕我的任性。」
相擁的兩道六翼身影,漸漸拉長,拉遠,定格成為永恆。
畫面再次一轉,措不及防的,就是震撼人心,驚駭絕然的一幕出現。
月亮,正在墜落!
暗黑大陸的夜空之上,百萬年來,前所未有的出現了雙子血月之景,數秒後,其中一輪血月,化作了空前絕後的巨大流星,墜落大地。
攜帶著無匹威力的月之流星,和敞開著地獄之門的世界之石發生了劇烈碰撞,哢嚓一聲悶響,彷彿整個第三世界發出的哀鳴,世界之石表面裂開了道道縫隙,宣告破裂。
自暗黑大陸誕生以來便恆古存在,號稱是世界支柱的世界之石,自此被墜落的月之流星擊碎。
破壞世界之石後,墜落之月並沒有停下來,瞬間沒入即將閉合的地獄之門,出現在地獄世界上空,爆發出無窮無盡的光輝,似要將地獄的混沌破開,無數惡魔在光輝之下哀嚎消散。
天堂之上,一聲輕嘆,隨即,一白一黑兩道光芒,跨越時空,避無可避的穿透了地獄上空那暴走的月光。
光芒愕然而止,隨即化作一顆真正的流星隕落,劃過混沌的天空,墜落到地獄的中心,硬生生砸斷了橫跨大地的巍峨山脈……
自此,便有了連七巨頭也無法征服的地獄中心地帶。
自此,破壞世界之石的神秘強者,成為了暗黑大陸代代歌頌的傳說。
……
睜開眼的時候,才發現自己已然泣不成聲,鼻涕淚眼什麼的,失了控的一個勁流落。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除了道歉以外,我已經失去任何言語能力,忘掉約定的自己,和為了約定毅然獻身的月神,鮮明的對比,變成了世間最大的諷刺,我這樣的人,竟然還有臉活在世上,這不是最大的諷刺是什麼?
「為什麼要說對不起呢?」她一點也不嫌髒的,用那冰清玉潔的小手幫我擦拭著鼻涕淚水。
「你站在這裡,已經完成了當初的約定,但是我,卻沒能拯救得了世界,應該說對不起的人是我才對。」
「你是笨蛋嗎?這種事情怎麼能比較,我可是忘了約定,偶然的恰巧之下才來到這裡,而你,你呢,為了約定,你到底付出了多少?!」
歪頭想了想,眼前的神靈大人露出一個絕美笑容,拇指和食指輕輕捏出一寸距離:「我付出了……大概是【稍微努力了一下下】的程度。」
「所以才說你是個大笨蛋!」
我已經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內心的悔恨和自責衝擊著大腦,讓內心變得自暴自棄,我才是笨蛋,混蛋,傻瓜,智障,垃圾,人渣,畜生,如果,如果當初沒有許下那樣的約定就好了,就不會讓她做這種傻事了,為什麼,為什麼非得說出那種混話,許下那種混蛋約定?忘掉了重要約定的自己,因為一個輕浮的約定而害死了重要之人的自己,這樣的我,還有什麼資格活著?
「但是。」彷彿看穿了我內心的自責,她捧著臉頰,將跪倒在地的我,那張哭的稀裡嘩啦的臉龐輕柔抬了起來。
「如果不是這樣,我們或許就沒辦法像這樣再次見面了,你也沒辦法完成約定,這不是皆大歡喜的結局嗎?」
「你看我這張臉,像皆大歡喜嗎?」
「至少,我認為是皆大歡喜,所以你大可不必如此內疚,如果非要這麼覺得……那麼,讓我想一想看,答應我一個要求如何?」
「什麼要求?」不好意思再褻瀆神靈大人的手來為我擦拭,用力抹了一把臉,我立刻問道。
「可別又是【有空回來一次】這種微不足道的要求。」
「才不是微不足道,對我而言這可是非常非常重要的事情。」一直宛如大姐姐般溫柔的月神,忽然生氣了。
「抱歉,我錯了,那麼到底是什麼樣的要求,你儘管說。」
「別露出一副赴湯蹈火的嚴肅表情,並不是什麼太困難的要求,只不過……或許會讓你覺得為難。」
「沒關係沒關係,只不過是為難這種程度,什麼為難的事情我沒做過?」我迫不及待的拍打胸膛,用力保證,沒錯,我可是人稱節操小王子的救世主,為難這種東西,用節操堵上就行了,一瓶不夠就兩瓶。
只要能讓我贖罪,只要能讓你開心,無論什麼要求都沒問題。
「那就這麼說定了。」月神露出淡淡的微妙笑容,這種笑容我有印象,是我還身為【那個少年】的時候,每當她給我出主意讓【我】能在村莊裡唱歌時,就會露出的笑容。
說好聽點是智慧的笑容,難聽點就是狡猾的笑容。
不過,此時的我急切想著要報答,想要贖罪,也沒有在意,再怎麼被作弄我也認了,只要能讓她露出笑容,讓我去找貝利爾單挑我也能毫不猶豫的動身執行。
「到底是什麼要求?」
「這個嘛……稍後再說也不遲。」稍微賣了個關子,她又仔細捧著我的臉,一個勁的瞧,時而點頭,時而搖頭。
「怎……怎麼了?」我被盯的有點不自然,自己這張平凡的臉到底有什麼好看的,剛才還大哭過,現在一定很難看。
「我在比較。」
「和以前的那個我?」
「嗯。」她毫不避諱的點了點頭,隨即嫣然一笑,似乎終於確認了什麼。
「雖然變老了,但是果然骨子裡的東西不會改變。」
「你是說我上輩子也是這般一張平凡無趣的面孔?」
我頓時苦臉,難道埃芙麗娜說的是真的?我就算再過十輩子,這張臉,這智商也不會有所改觀,我還指望著下輩子當個聰明的帥哥呢混蛋。
「平凡是平凡,但是有趣。」她一本正經的糾正,思考片刻,忽然提出奇怪的要求。
「你,能不能再變身?」
「變身?是說聖月賢狼嗎?」
「是叫聖月賢狼嗎?不錯的名字。」
「如您所願,月神大人。」我擺了一個不甚標準的月亮騎士致敬禮,在月神的抿嘴輕笑注視下,再次變身聖月賢狼。
「雖然原本的模樣讓人懷念,但是這副模樣也不錯,嗯嗯。」細細打量著月神低配版的聖月賢狼,她評頭論足的點著頭,無論怎麼看都很高興。
「這是思念我的證明,所以,我就原諒你過了那麼久才完成約定吧。」
「原來你之前還不打算原諒我的呀。」
「當然了,神靈也是有小心眼的,你可千萬要記住了,不能輕易得罪我哦。」
「於我而言,已經對你犯下了萬死不辭的罪行,這麼一想,換個角度看待的話,似乎乾脆破罐子破摔,繼續得罪到底也是個不錯的選擇。」
「嗚呼呼,嘴巴到是變得更加伶俐了,明明那時候結結巴巴的樣子是那麼的可愛。」
這般進行著越來越熟悉的對話,最後,我們相視而笑,因為換了一輩子所帶來的最後那點陌生間隙,在笑容裡消失的無影無蹤。
香風一閃,聖月賢狼已經被月神摟了在懷中,溫柔摸頭,相似的面孔緊挨一起,猶如一對親的不能再親的姐妹花之間的溫情擁抱。
「能見到你,真的是太好了。」
「嗯,我也是,能想起你,能見到你,太好了。」輕輕合眼,這份溫暖,這份溫柔,這份感情,讓哪怕化身聖月賢狼後變得更加冷靜的自己,也忍不住感動落淚。
活著真好,能想起上輩子,真好,能遇到你,更好。
「看到這副模樣,就能感覺到你對我的思念,好像忽然多了一個妹妹,心中會忍不住的竊喜。」她又將聖月賢狼的精緻臉龐抬起,隔著很近很近的距離,甜美的呼吸清晰可聞,指尖在上邊細柔撫摸,目光也在溫潤的打量。
「關於剛才所說的那個要求,現在可以告訴你了。」
「說吧。」眨了眨眼,努力擺脫這份高貴絕美的誘惑,我面露嚴肅,來吧,儘管提出要求吧,無論是什麼我都接著。
「可能會讓你感到為難。」
「沒問題。」
「真的會很為難。」
「都說了沒問題。」
「那好吧,我的要求是……借你現在的身體一用。」
「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