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兩河平原獲得無可爭議的勝利之後,人數僅六萬的斯比亞軍隊一直殺到歐佩城下。
魅影軍團極為狂妄,因為他們在距離城牆不遠的地方建立了營寨,居然完全無視城中守軍的存在。事實上,就在斯比亞軍隊剛抵達的時候,韋爾斯軍曾經主動出擊了一次——而最後的結果卻是韋爾斯軍在自家門口又一次中了魅影軍團的埋伏,一半士兵丟虧棄甲的逃回城,另一半士兵在同胞的眼皮子底下屍橫遍野。
在此之後,韋爾斯方面在沒有貿然出擊,他們只能倚仗城中物資充足,跟魅影軍團乾耗著,靜待對方吃光糧食的那一刻。這雖然是個不錯的戰術選擇,但軍隊中的士氣卻在慢慢的下降。士兵們已經親眼見識了魅影軍團的厲害,再也不敢對其等閒視之——到底誰才是沒娘的野孩子一打就哭,現在答案已經出來了。
但在城下札根的魅影軍團卻沒有閒著,他們派出小股部隊,徹底的摧毀了歐佩城與外界的聯繫。天空中隨時都有翼人在巡視,江上的橋樑被全數燒燬,航道上被做了無數手腳。縱橫的商路被挖得不成模樣,不但路面上大坑套小坑,有的地段連路基都不見了~~~~最最可氣的是,一支魅影軍團的小分隊趁著夜色直接開到歐佩城下,把威達山脈第一關——沸血關外的一切燒得乾乾淨淨。沸血關守軍還以為歐佩城失守,嚇得連夜點燃告急烽火。
一片漆黑的夜幕下,星星點點的烽火在連綿不絕的山峰中連接起來,一路蜿蜒著向韋爾斯首都延伸而去。在天明時分,聲勢浩蕩的烽火終於繞了個小彎,掠過韋爾斯皇帝和群臣憂慮的眼光,向魔屬聯軍軍部所在地——布盧克帝國的首都福克斯堡扒去。
站在皇城上的韋爾斯皇帝沉默不語,群臣目光低垂。膽戰心驚的韋爾斯軍部立即做出增援前線的計劃,但經過上次神魔大戰的消耗,韋爾斯帝國可供調遣的兵力屈指可數,無奈之下,就連拱衛首都的最後兩個近衛軍團,也各有一部要調去前線。
韋爾斯皇帝在這份報告上簽名、蓋章,面上不動聲色,但心裡非常憋悶。作為一個皇帝,他當然清楚報告上列出的已經是本國所有的機動軍力,他也清楚這次莫名其妙的戰爭會消耗多少金錢,並且打亂本國的各項恢復計劃~~~~但另一方面,韋爾斯皇帝卻想不明白一件事,斯比亞帝國為什麼會冒著戰敗的風險進攻自己?
如果想用軍功來鼓舞國民,科恩。凱達大可選擇去攻打連一支像樣軍隊都沒有的坎普帝國啊!如果韋爾斯受到這種強度的攻擊,其它魔屬帝國一定會趕來增援,在強力的增援之下,科恩。凱達絕對討不了什麼好處,那他為什麼會做這種費力不討好的事情?
也許,科恩。凱達就如同傳聞中所說的那樣,是一個徹頭徹尾的瘋子~~~~因為是神魔大戰之後的第一次戰爭,所以韋爾斯帝國一直小心翼翼的封鎖著戰爭的消息,但在烽火燃起之後,無論官員們怎麼隱瞞都沒用了。韋爾斯的國民不是白癡,誰都知道這一串烽火代表著什麼,那是韋爾斯帝國最大的天險關隘——沸血關的告急信號!
沸血關位處威達山脈中段,是威達山脈最大的一個關隘,如果敵軍攻下了這個關隘,那麼韋爾斯帝國再也無險可依,敵軍將會順怒濤江而下,直接威脅首都 ~~~~在上次神魔大戰裡,號稱「有神恩眷顧的鐵血之師」的神屬聯軍也沒能直接威脅到沸血關,難道說這次攻來的敵軍比神屬聯軍還要多嗎?如果不是,那麼敵人憑什麼打到沸血關外?
隨著烽火的延伸,韋爾斯帝國裡流言四起,有說是神屬聯盟破壞協議,提前發動神魔大戰的;有說是魅影軍團前來復仇的;還有說是本聯盟演習的~~~~ 但不管如何,烽火燃起來是事實,勇武、驕傲的韋爾斯國民不能接受這樣的恥辱也是事實。稍後,最具可信度的流言再度風行,指出進犯的軍隊屬於神屬聯盟斯比亞帝國魅影軍團,人數不足十萬。
魅影軍團,就是在神魔大戰中讓十萬韋爾斯軍血灑疆場的那個軍團,就是那個在戰後不留一個俘虜的軍團,就是讓整個魔屬聯盟蒙羞的那個軍團!
人,自然都是有尊嚴的,無論這尊嚴是多麼的廉價。韋爾斯國民的心當然也是肉做的,他們也會覺得痛,敵人這種勢如破竹的攻擊行為深深的刺激了他們,他們被激怒了,憤慨的人群在首都街道上聚集,直接用行動來表達自己的情緒。
無分貴賤,所有人手上的國旗左右揮舞,嘴裡高呼著諸如「殺光斯比亞豬」、「殲滅魅影軍團」、「打到斯比亞聖都」的口號。皇宮周圍更是被圍了個水洩不通,跪地哭訴的有,割血明志的更多,一陣陣「支持皇帝、支持軍隊、殲滅敵軍」的呼喊聲直上雲霄~~~~韋爾斯官員敏銳的察覺到,這是一股能被自己引導,並能被自己利用的民眾情緒。於是在不久之後,軍部和財政部都在皇宮前拉出橫幅,上書「歡迎有志青年投身軍旅,已報國恩」、「捐出一個銅幣,前線的將士就多一塊麵包;捐出一個銀幣,前線的將士就多十支羽箭;捐出一個金幣,前線的將士就多一件鎧甲」等等煽情的字眼。
皇宮左邊是近衛軍軍樂團,軍歌嘹亮;皇宮右邊是首都魔殿演講團,唾沫飛濺。
臨時應召入隊的人排起了長龍,有青年人、壯年人,甚至還有少年人和老年人,他們手拉著手,用五音不全的嗓子唱著剛學會的軍歌,一步步的挪向前面,爭著把自己的名字寫在忠貞報國的名冊上,其中還有人因為插隊被打的不成人形。
捐獻錢物的地點更是氣氛熱烈,剛剛開始的時候,登記的官員們還記錄一下名字,但在不久之後,急不可待的人群就開始喊著口號開始扔錢,無數的銅幣、銀幣、金幣在空地上堆積的如同小山。更有人捐獻金銀首飾、銅鐵器具、鍋碗瓢盆~~~~更別說那無數的日常用品,有老奶奶縫給孫子的鞋墊,有小姑娘做給情人的手套,有商人捐出賣不掉的帽子,還有蟲蛀的木盾~~~~雖然最初有些混亂,但在官員們精湛的引導行動之下,魅影軍團的進攻行動把韋爾斯帝國上下的報國激情點燃。當首都的近衛軍團開拔之時,民眾捐獻的款項已經超出韋爾斯一年的稅收總額,僅在首都一地,當天報名從軍的就高達四萬餘人。韋爾斯帝國從上到下,每個人都確信,在這樣的激情之下,魅影軍團是死定了!
而在另一方面,綿延不熄的烽火仍在繼續前行,順著艾裡納和特拉法兩國的分界線,最終進入布盧克帝國,到達福克斯堡的魔屬聯軍軍部。
神魔大戰結束之後,魔屬聯軍的軍部實際上就處於解散狀態,軍部的各部指揮官已回歸所屬帝國,而且大多在休假。留下的一些必須的當值人員中,最高級別的軍官是個少將,他還是一個負責擬訂各國軍隊聯合演習的文職軍官。所以當這催命一般的烽火來臨之時,以往從容不迫的聯軍軍部第一次出現雞飛狗跳的狀況,技藝生疏的信號軍官甚至無法立即判讀出詳細信息。
最後,兩名上將級別的軍官帶著一大群參謀從布盧克帝國軍部趕來,會同布盧克魔殿大祭司一起做出了一個應急計劃,並以魔屬聯軍軍部、地獄島魔殿的名義聯合下發。
韋爾斯帝國與三個帝國接壤,其中坎普帝國到現在為止還沒有恢復一支有機動力的軍隊,所以不在考慮的範圍之內。後方的艾裡納帝國要立即調集兩個騎兵軍團、一個輕步軍團、一個重步軍團進入韋爾斯,協助正面防守。而右方的特拉法帝國也要立即調集兩個輕騎軍團、兩個輕步軍團,從側翼威脅進犯的敵軍,並伺機攻擊敵軍後勤線,滯懈敵軍的進攻步伐。布盧克帝國的兩個近衛軍騎兵軍團將隨後趕上,力圖在威達山脈一線全殲敵軍。
整個軍援計劃調動滿編軍團十個,總兵員四十萬人出頭,隨後趕到軍部的將軍們對這個計劃比較滿意,因為這十個軍團都是上次在神魔大戰中出夠了風頭的部隊,騎兵軍團機動力很強,步兵軍團都是能攻能守的多面手,加之有完備的後勤保障,完成作戰計劃應該沒問題。
聯軍軍部的混亂狀況也在斯維斯。赫本公爵的意料之中,所以他在確定斯比亞軍隊會繼續進攻的那一刻,就結束了遊歷,起程回國。
回程中,斯維斯。赫本也在馬車中做出了一個與軍部大同小異的反擊計劃,謹慎的他甚至多調集了三個協助坎普帝國防禦的軍團。在公爵的計劃裡,無論斯比亞軍團如何能打,他們都不可能再取得更多的戰果,最終的結果只能是退軍。
那麼~~~~科恩。凱達到底想幹什麼?他的軍隊駐紮在歐佩城下到底是在圖謀什麼?這才是他百思不得解的問題。
但在這一連串的事情裡,卻讓他發現了一個有趣的地方,那就是斯比亞軍隊的作戰風格又有了改變,魅影軍團的軍種構成更加合理,在原來戰術靈活、機動快速的基礎上加強了攻堅能力。在八天的攻擊時間裡,他們前進了四百里的距離,雖然是突然偷襲,但斯比亞軍隊顯露出來的實力,卻已超過了魔屬聯軍以往的記錄。
「科恩。凱達。」放下地圖,斯維斯。赫本閉上雙眼,「真是讓人看不透。」
如果讓他知道這次戰役的指揮官不是科恩,不知道他又會怎麼想呢?
就在韋爾斯帝國乃至整個魔屬聯軍手忙腳亂的時候,在那兩河流域廣闊的平原上,無數的韋爾斯帝國散軍依然像是沒頭蒼蠅一樣在平原上亂轉。在斯比亞軍隊閃電般的進攻之下,這些毫無準備的韋爾斯軍隊拼盡全力也抵擋不住,根本來不及撤退,在被斯比亞軍打散之後,他們只能三三兩兩的縮成一團,睜著驚恐無助的眼睛,遠遠看著斯比亞軍隊向後方前進。通常情況之下,只要他們不是聚集得太緊密,高歌疾進中的斯比亞軍是顧不上理會他們的。
既然連前進路線兩側的散軍都顧不上,斯比亞軍隊更沒時間去理會一個孤立於進軍戰線之外的小小關卡——幽水關了,因為這個關卡距離戰線過於遙遠了一點,而且在此次戰爭中沒有任何軍事價值。
但駐守幽水關的韋爾斯軍隊卻比較特殊,與大多數的韋爾斯軍隊相比,這支將近六千人的軍隊都是由經歷過神魔大戰的老練士兵組成,戰鬥經驗豐富,還有不少人曾經參與過圍殲魅影軍團的戰役,多多少少瞭解這支敵軍的一些風格。
他們的指揮官是一位年輕的上校,就是那位與斯維斯。赫本公爵關係很好的格倫斯上校。這支部隊在神魔大戰裡打了敗仗,士兵們大多屬於「劫後餘生」的幸運兒,戰敗的名聲總是不太好聽,所以沒人願意用他們。當然,除了這位前途同樣不怎麼明朗的格倫斯上校之外。
戰敗的軍官帶領戰敗的士兵去守衛一個等同於放棄的關卡,這是聯軍處理這類事情的一貫做法。一般來說,在魔屬聯盟裡,這也代表著一個將領和一支部隊的最終結局~~~~但格倫斯上校本人卻是信心十足,因為他家學淵源、膽識過人、兵馬嫻熟~~~~更重要的是他背後的力量,除了家族的支持之外,還有兩個人的幫助。第一個是世交好友斯維斯。赫本,這位公爵大人建議他帶兵守衛幽水關,而且給了他好幾套方案。第二個就是他的副官沙亞,這位同樣年輕的軍官對斯比亞軍隊恨之入骨,簡直可以用「瘋狂」來形容,但在軍隊管理、戰術制定上卻又冷靜得可怕。
這樣一個奇異的組合,在斯比亞軍隊閃電攻擊的形勢之下,注定是要做點什麼出來的。但怎麼做、什麼時候做,卻要看機會。在接到斯比亞軍團突破己方兩道防線,陳兵歐佩城下的時候,格倫斯上校那敏銳的預感就告訴他:自己一直等待的機會終於來了,家族翻身的時候到了!
在這歷史性的一刻,格倫斯上校卻只是韋爾斯北部防區第十五軍團的代理軍團長,手下連軍官帶士兵再算上烤麵包和看門跑腿的,一共只得五千九百七十三人。在整個魔屬聯盟裡,甚至在整個大陸上,都再找不到一個規模如此之小的軍團了~~~~但格倫斯上校不怕,沙亞中校也不怕,就連這時聚集在他們身邊的一干少校軍官都不怕。
一幅邊角破損的地圖就攤在桌上,被十幾雙「如狼似虎」的眼睛緊盯著。
「眼下的情況就是這樣,魅影軍團已經打進我國幾乎四百里,我等身為臣民,又是軍人,雖然一直以來不得重用,但在這種時候不能退縮。」良久之後,格倫斯上校伸出手來,狠狠一拳打在地圖上,冰寒的目光直盯著斯比亞軍隊的進軍路線,「各位,你們怎麼看?」
自領軍來幽水關,年輕的格倫斯上校在這短短的時間裡改變了很多。一方面,家族窘迫的政治地位和自己本身的理想,成為一股壓在他肩頭的強大壓力;而在另一方面,因為有許多人的默默支持,格倫斯始終充滿著信心~~~~往日無憂青年那俊美的面容,正在和一種剛毅堅強的氣質交融,原本易衝動的性格裡逐漸有了更多的理智。
但在此刻,他眼前的場面卻愈加沉默,七八位軍官互相看著,要不然就低頭看地圖,反正都悶著沒搭話。
在這種關鍵時刻,誰先開口,而後面的事情又出了紕漏的話,誰就會一栽到底、完蛋大吉。在場的人都是老手,不比頭腦一熱就無所顧忌的年輕人,所以大家都拖著,誰都不肯說第一句~~~~自己拚命都是小事,可還得顧著苟延殘喘的家人,能當上中級軍官,誰背後不是一大家子人?
憑心而論,這樣的狀況在任何一支隊伍中都可能出現,特別是在這種「連三歲小朋友都知道沒前途」的部隊裡。
看沒有人願意出頭,格倫斯上校只有悻悻然收回砸在地圖上的拳頭,托起自己的下巴~~~~每當在這個時候,就特別考驗為官者副手的能力。
「我們的位置可真他媽的特別,三天前還夾在敵我之間,但現在已經完全處於戰場之外了。」殺亞中校歎了口氣,少有的說出粗口,「無論戰局如何發展,我們的日子可能都不好過~~~~目前在敵後的都是一些被打散的部隊,像我們這樣成建制存在的部隊可以說是絕無僅有,如果我們什麼都不做的話,軍部的老爺們說不定會把戰敗的原因全扣在我們頭上。」
此戰的結果如果是韋爾斯帝國損失慘重,這種事情是鐵定的。
「如果~~~~我說如果啊……長官。」一位軍官輕輕的點了點頭,接口說:「如果我們要做些什麼的話,五千多人實在是太少了,整個北部防區二十多萬部隊都垮的差不多了,我們這五千人衝上去,也只能給敵人塞牙縫。」
「是啊!跟五萬人比,五千人是少了些,但如果與五百人比,這五千人卻又很多。」沙亞中校回答說:「既然我們不能無所作為,那麼,我們就做一點五千人能做的事情好了。」
「長官。」一位「特別謹慎」的軍官小聲提醒說:「我們沒有得到任何命令。」
「這樣的理由,在戰時根本就不能成為一個辯解的理由。」格倫斯上校搖搖頭,「在敵人入侵的時候,軍人的天職已經能命令我們做一切事情。」
「那麼,長官的意見呢?」一位乖巧的軍官問:「您怎麼想?」
「我怎麼想?我是軍人,我家世代都是軍人,我服從我的天職。」格倫斯上校用極為堅定的語氣說著:「是的,我成為你們的上司並沒有多久,我們之間可是說是陌生,但這沒什麼,你們只要認識我,知道我是你們的上司就可以。我沒有其它什麼話要說,三個鐘頭之後,你們集合部隊隨我出發,願意跟我去的人歡迎,不願意跟我去的也不強迫,完畢。」
說完這段話,格倫斯上校轉身走出房間,把一干軍官留在地圖旁邊。
「三個鐘頭,但願這是一個完美的作戰計劃。」看著格倫斯上校的背影,沙亞中校微微一笑,然後才轉頭看著其它軍官,「各位也明白吧!我們不能不出擊。敵人很兇猛卻不是百戰百勝,留下來的雖然拖過一時,但軍部和皇帝陛下那裡,終究會有算總帳的一天。」
「我們這樣一支部隊,上面的人本來就視我們如草芥,相信大家這段時間的日子過得也不怎麼好,自己背負著恥辱,連家人也被別人看不起,被人戳著脊樑嘲笑~~~~」沙亞中校接著說:「不知道你們是怎麼想的,但我這個人卻不能忍受這一切。軍人的命運,始終要在戰場上決定,眼下就有一個和敵人面對面拚殺的機會,雖然我不知道那會有什麼後果,但再怎麼倒霉,都不會比現在還他媽的糟糕吧?」
「說得是。」一位軍官抬頭說:「如果撞上大運,說不定還有翻身的機會~~~~如果翻了身~~~~」
「你跑回娘家的老婆就會回來。」另一個軍官接過話去,「老子找女人也不會加倍給錢還沒人陪~~~~」
說起失敗者的種種遭遇,一群人相對苦笑。
「這種恥辱的生活大家都經歷過,回去跟士兵說清楚吧!」看軍官們的反應也差不多了,沙亞中校以一句非常粗魯的挑釁話語結束了這次會議,「告訴他們,還想堂堂正正當男人的,都他媽的給我戰場上見!」
跟著格倫斯上校來到部隊的沙亞中校,平時是一個及沉默寡言的人,更不會說粗口,但話一出,開口就極有份量,連格倫斯上校都從不反對他的提議,這時的一番話,語氣已經是非常之重。諸位軍官看著這位身材瘦弱的上司,看著他那沒什麼血色的臉,看著他平靜到令人覺得寒冷的目光,瞭解到他的決心,也明白自己只能照他的話去做。
第二章
在長官們的命令聲中,這支名為「韋爾斯北防軍第十五軍團」的小部隊開始集合了,「本分老實」的士兵們全副武裝,以老兵因有的素養「快速的」站好隊列。因為身上背負著「沒前途的宿命」,所以他們的眼神中不免透露出一些迷惘和悲觀來。
這支部隊是不久前從國都出發的,到達幽水關還不到十天,絕大部分兵員屬於神魔大戰中潰敗部隊中的殘部,低層建制還保存著,經過戰後近一年多集結,基本配合上也不成問題。格倫斯上校統領這支部隊之後,在沙亞中校的建議下,制訂了一系列嚴格的訓練計劃。雖然士兵們都按照長官的意志在「認真的訓練」著,但整支軍隊的精神面貌~~~~就像格倫斯上校跟沙亞抱怨的那樣:他們的確還活著,但卻跟死人沒什麼區別。懶散、呆滯、毫無生氣,去小便一次都能給你拖上一刻鐘的時間。
這樣的情形,長官們也都看在眼裡,但他們還是用一種平和的聲調再發令。至於挑動士兵情緒之類的事情,那並不屬於他們的職權範圍,他們也不想把這件麻煩的事情扛在肩上。如果那位公子哥上校無法取得士兵們的支持,他們也樂得不用上戰場冒險。無論事情到最後面是什麼結局,就算是軍部問罪反正有這麼多人陪著呢!誰也不會孤單上路啊!
五千多人在訓練場上站了十個「整齊」的方陣,所有的士兵都以最標準的懶散姿勢肅立著,從上到下的人,不但是盔甲兵器,就連腳上的鞋都沾滿了灰塵。這是一支沒有靈魂的軍隊,身處其間,根本感覺不到軍隊應有的豪氣和勇悍,進入眼簾的,只是數千張沒有生氣的臉。
沉悶的馬蹄聲裡,十來匹戰馬從訓練場大門進入,這是格倫斯上校和他的親兵。
「格倫斯長官到——敬禮!」值星官以最為洪亮的聲音大叫一聲,「長官好!」
「長官好!」士兵們用有氣無力的聲音響應著,目光聚焦在大門處。
「這就是我們的部隊。」被五千多人用死氣沉沉的眼光盯住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格倫斯上校不動聲色的對身邊的沙亞說:「為了打敗敵人,我們必須讓他們振奮起來才行。」
「我確信你能做到這一點,如果指揮官換成是我的話我肯定已經在心中謀劃了千百次。」位置稍微落後的沙亞回答「雖然他們很低迷,但我相信你能點燃他們復生的慾望。身為長官,格倫斯上校的魅力和熱情,沒有任何一個士兵能夠抵擋。」
格倫斯嘴角牽出一絲自信的笑意,快馬加鞭,一陣風似的策馬衝到觀禮台前。
「報告長官,第十五軍團集合完畢,應到全到,請長官訓示!」回報完畢,直星官站到觀禮台一側,把中間位置讓了出來。格倫斯只微微把頭一點,解下了頭盔,站到了自己的位置上,還沒開始說話,柔和親切的目光已經從眼中流露,把整支部隊從左到右的掃視了一遍。
「我的士兵們。」在前排士兵的疑惑目光裡,格倫斯開口了,「你們知道我是誰嗎?」
「你是格倫斯上校。」士兵們參差不齊的回答,「長官。」
「沒錯,我是你們的長官,我是一名上校,我是一名魔屬聯盟韋爾斯帝國的軍人!」格倫斯的聲音高昂起來,「我出身軍人世家,自小的理想就是做一位光榮的軍人,為了這個理想,我不斷的努力著,所以,在所有同齡的夥伴中,我武技最好!在所有的軍校同學中,我成績最高!我心中唯一的信仰是偉大睿智的黑暗魔王,我趕起誓,我這信仰是最為純潔的!」
下面的士兵們不免有些驚詫,因為沒有誰知道為什麼格倫斯長官會說出這樣的話來,雖然這些話沒什麼錯,但這跟緊急集合有什麼關係嗎?再說,在數千死氣沉沉的士兵面前壯烈激昂,這本身就是一件很滑稽的事情。
「可是,就算是我,就算我如此優秀,就算是信仰如此堅貞的我,現在卻過得非常屈辱,連一點尊嚴都沒有。在我去皇宮和軍隊報到的時候,所有人都是拿眼角瞟我,連門邊站崗的士兵也趕藐視我。」格倫斯上前一步,「為什麼會這樣?這原因很簡單,因為在神魔戰爭裡,我在某支部隊中服役,而這支部隊~~~~最後卻失敗了。」
「失敗了,恥辱的失敗了,我曾經千萬次的後悔,我寧願自己當時待在部隊裡,跟我的戰友在一起,而不是去後方傳送軍文。我並不能保證,有我在的部隊就能獲得勝利,但我至少可以和兄弟們一起努力、一起浴血奮戰、一起榮耀的犧牲!」說到這裡,格倫斯露出了一個苦澀的笑容,「那麼,我今天就不會活得如此屈辱,我就不會背負這個齷齪的名聲!」
在「混吃等死」的部隊裡,這樣的話題本是禁忌,但聽到最高長官在如此正式的場合中說出這樣的心裡話,不少士兵不禁酸了鼻子。自從戰爭結束以來,他們每一個人的日子都過得很淒慘,因為在世人的目光裡,他們的額頭上已經被打上「恥辱」的烙印,就連自己的家人也羞於提起他們。從光榮的戰士到恥辱的戰敗者,這個落差實在是天壤之別,無論是誰都不可能坦然接受。
「我的家族世代效忠皇室,所以在對我的安排上,皇帝陛下多留心了一些。這時擺在我面前的選擇有兩個,一是升任少將去統領一支三萬人的軍團,二是成為一個文官,去某行省擔任副總督。」格倫斯上校又上前一步,語調放緩,「就在我即將做出決定的時候,我偶然得知有你們這樣一支部隊存在,於是,我上書皇帝陛下堅持來這裡當你們的長官。」
隨著格倫斯上校的話,士兵們的眼神又起了點變化,既然有如此好的選擇,格倫斯為什麼要到這樣一支部隊來,難道他腦袋有毛病嗎?誰都知道這種部隊沒出路、沒前途。
「很多人勸我別來,很多人說我是笨蛋,還有更多的人準備看我的笑話,但不管怎麼樣,我已經來了。」格倫斯坦然一笑,「跟那些什麼都不知道的新兵相比,跟那些貪得無厭的文官相比,你們——我的士兵們,你們才讓我有歸屬感。雖然你們現在都是一副要死不活的樣子,但我知道,你們心裡也和我一樣,是不認輸的吧?那個什麼魅影軍團,他們根本就沒有面對過我們,沒有戰鬥過就承受恥辱,我不甘心,我他媽的很不甘心——你們!我的士兵們,你們甘心嗎?」
整個訓練場上站著的士兵,多是一些沒有和魅影軍團正面作戰過的人,這時被格倫斯一語牽動心事,憋屈的力量不由自主的奔洩而出,化做一句略微堅定的回答,「不甘心!」
「我們有同樣的遭遇,我們有同樣的想法,我們是戰士,我們的使命是戰鬥!」格倫斯上校的聲音再度激昂起來,「要戰鬥!哪怕死去又如何?是的,我們會光榮的死去,但我們的家人,我們的家族,甚至是整個魔屬聯盟都不會再用冷眼看待我們,他們會稱呼我們為英雄,家人也會為我們自豪!只有戰鬥啊!只有敵人的血,才能洗去我們身上的恥辱!那些曾經屬於我們的東西,榮譽、老婆、兒女、金錢,我們要用軍功去奪回來——要戰鬥,要軍功!」
格倫斯當然知道,對這些普通的士兵來說,沒有什麼東西比「老婆、兒女、金錢」更有吸引力,榮譽那東西不過是附屬品而已。但他身為指揮官,卻不得不把「榮譽」這個字眼放在最前面,此時終於大聲喊出「金錢」等等,自己心裡先安定下來。而偌大的訓練場上卻沉默了,士兵們目瞪口呆的看著他們的長官,在確定自己沒有聽錯話之後,震動大地的吼叫聲突然響了起來。
「戰鬥!我們要戰鬥!」士兵們熱淚盈框,群情激憤,「我們要軍功!」
格倫斯上校,他的目光在這時候變得威嚴起來,右手在空中一劃,止住了全場的聲音。
「也許你們之中的某個人會問我『我們還能戰鬥嗎?我們和誰去戰鬥?』而我,已經為你們準備好了答案。」稍微停頓了一下,格倫斯揚聲下令,「沙亞中校,宣讀北防區軍部命令。」
「是!」站在後面的沙亞中校利落的走上前,展開手中的命令,「十月十一日凌晨,十萬斯比亞軍隊突襲,目前已經推進到兩河平原中部。以北部防區總指揮官的名義,歐佩親王下達命令,凡我防區之內部隊,自接到此命令起,立即自行組織反擊,任何戰術都不受限制,所需物資就地徵集,不需要再等候其它命令!」
沙亞中校的聲音一落下,士兵們都睜大了自己的眼睛。他們地位低下,平時沒資格知道敵人進攻的消息,能聽到軍部的命令已經很意外了,而這個命令中透露的信息卻令人震驚,特別是「斯比亞軍隊」這五個字,那個稱呼已經足以刺痛他們所有人的心。
「作為你們的長官,我還要強調一點,這份命令在路上延誤了,眼下斯比亞軍隊已經打到歐佩城下,直接威脅威達山脈。而除了被包圍在歐佩城裡的,北部防區的所有部隊都已經被打散了。」格倫斯上校重新站出來,「而我們十五軍團,眼下是唯一一支建制完整的部隊。」
聽到格倫斯的話,士兵們不免面面相窺,不會吧?不會敗得這麼快吧?
「在接到命令時,我也懷疑過,但我現在想通了,因為這支斯比亞軍隊,就是神魔大戰中的那個魅影軍團。」格倫斯輕蔑的一笑,「他們讓我們蒙受了屈辱,現在,他們又回來了,準備給我們更大的屈辱~~~~士兵們,我的兄弟們,是戰鬥還是逃避,我在等你們的回答。」
也許是因為心裡的傷口被牽動,也許是長官叫出兄弟這樣的稱呼,也許是因為「老婆、金錢」的刺激,群情激憤的士兵們爆發出自神魔大戰以來從未有過的激情,「跟著長官走!」「打倒這些雜碎!」「清洗恥辱!」「要軍功!」的呼喊聲一浪高過一浪,就連先前心裡有其它想法的軍官們也激動起來。
「我的兄弟們!聽我說。」格倫斯高舉雙手,讓現場安靜下來,「我們只有五千人,而敵人十倍於我,出去戰鬥,很可能就是死亡,就算這樣你們也跟我走嗎?」
在大字不識的士兵們還在考慮怎麼回答的時候,沙亞中校已經說出了標準答案,「不管怎樣,都跟隨長官——以戰士的名義起誓!」
很久沒有用戰士的名義起誓了,淚流滿面的士兵們很很一拳砸在胸前的鐵甲上,「不管怎樣,都跟隨長官——以戰士的名義起誓!」
「魅影軍團是厲害的敵人,我需要用特別的戰法對待,我們的處境一定會很艱苦。」格倫斯上校的目光掃到訓練場的每一個角落,「在任何時候,任何情況之下,你們都跟我走嗎?」
「不管怎樣,都跟隨長官——以戰士的名義起誓!」回答在第一時間響起,充滿一往無前的豪邁。其實,在經過戰後這段豬狗不如的生活之後,只要能有機會擺脫屈辱的命運,只要能有機會讓家人擺脫屈辱的命運,士兵們根本就無所畏懼。
「好樣的,我的兄弟們,你們是真正勇敢的男人,是真正的戰士!」格倫斯上校的喉頭有一點哽咽,「無論結局如何,我永遠自豪曾與你們並肩作戰!」
「不管怎樣,都跟隨長官——以戰士的名義起誓!」
「以十五軍團指揮官的名義,我命令,全軍向兩河平原進發——開拔!」
「是的,長官!」五千多個嗓子整齊的回答。
站在台上的格倫斯知道,士兵們的情緒已經被激揚,但他們的目的卻並不怎麼高尚。如果要讓他們變成精兵,還需要細緻的引導。自己的責任還很重~~~~但是不管怎麼說,總算已經踏出了第一步。
思想上的枷鎖一去,這支部隊的本性立即顯露出來,雖然比不得那些人員上萬的正規軍團,但寶貴的戰爭經驗卻在閃耀著光輝。士兵們收拾行裝,幹勁十足,軍官們圍著地圖,群策群力——偵察部隊、前衛部隊立即出發,後勤部隊更是雷厲風行,五千多人二十多日的口糧全裝上馬車,在不到一個鐘頭的時間裡,部隊已經打點好一切。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軍團上下才體會出格倫斯上校的遠大目光,因為部隊的倉庫裡什麼東西都不缺,對一支被遺忘的部隊而言,這樣充足的給養甚至可以用奢侈來形容。更令人意想不到的是,軍團之前進行的訓練,似乎都對這次出擊大有好處,就連配備的武器也很適合。
一件件的事情讓士兵們對自己的指揮官佩服不已,但他們不會知道,這種種的戰前準備,其實大部分是那位平時少言寡語的沙亞中校的功勞,而他,此時正在做另一件重要的事——寫死戰書。
「~~~~在此危急時刻,任何人都有義務為國效忠,十五軍團受帝國善待,更應該以戰報國。本軍團全部將士均已抱定必死之心,決心主動出擊襲擊敵軍後方,希望我們的死,能為帝國隨後的反攻贏得時間。」寫到這裡,沙亞中校停下筆來,想了想,又繼續寫,「此一去,就為死別,我將士更無任何要求,我等的鮮血能灑在帝國的土地上,已經是莫大的光榮~~~~」
格倫斯上校拿起寫好的死戰書看,之後裝進信封交給傳令兵,命令他送去北防區軍部。
「不,要直接送去首都。」沙亞中校淡淡的說:「如果這東西交到北防區軍部,會被人隨手扔進垃圾桶。」
「直接送去首都,必要時可以送到我母親手裡,請她直接交給皇帝。」格倫斯上校自小就熟悉政界,是個一點就透的人,馬上就明白過來,「以後的報告都要複寫一份,也送到首都。」
一名軍官跑到門口,「長官,一切準備就緒,指揮部可以出發了。」
格倫斯上校點點頭,揮手讓這位軍官退下,然後低著頭沉默著,良久之後,他才抬眼看著他最親密的戰友和兄弟——沙亞中校說:「我們~~~~能成功嗎?」
「說句實話,我他媽的真不知道。」沙亞中校微微一笑,「但我一直的理想就是與這支軍隊戰鬥——那怕是付出死亡的代價,他們欠我太多了。」
「那就別等了。」格倫斯上校露出一個自信的笑容,用堅定的步伐走過去,大力拍拍沙亞中校的肩膀,「好兄弟,我們去收債!」
沒有熱烈的歡送,沒有衷心的祝福,第十五軍團出發了,向著藍水河前進,向著國界前進,向著敵人前進。將士眾志成城,而最終的目標只有一個,用鮮血來清洗自己的恥辱,不管這鮮血是自己的,還是敵人的。
部隊行進的第一天,就陸續遇到從戰場上退下來的散兵,在這些人驚異的目光中,不眠不休的十五軍團挺進著。士兵們毫不在意別人的目光,嘴裡咬著乾糧,眼神冷峻而凶悍,整之部隊裡沒有任何人說話,除了馬蹄聲,就只有那沒有任何標記的軍旗(注一)在空中發出「嘩嘩」的響聲。
第二天,十五軍團遇到越來越多的本國敗退散軍,有地方軍,有北部防區正規軍,甚至還有少量的皇家近衛軍。進退中的雙方各行其事,沒有任何交流,因為一方是「只是暫時撤退」的光榮軍隊,另一方是「主動出擊突襲強敵」的恥辱之軍,彼此之間都不屑一顧。
第三天,十五軍團要渡過藍水河的一條支流,恰好遇到另外一支敗退下來的軍隊——之所以稱其為軍隊,是因為這群三千多的敗軍還保持著一個起碼的隊形,軍旗也沒有丟。急著趕路的雙方在橋頭相遇,兩邊的前衛在橋心眼瞪眼,不可避免的起了爭執。
爭執的結果是注定的,當對方的最高指揮官,一個蠻橫的准將出面之後,結局就注定了。前衛軍官挨了鞭子,被罵得狗血淋頭,十五軍團的旗幟也被扔下了河,隨後趕到的格倫斯上校等人氣得臉色鐵青。
好歹對方還知道格倫斯上校背後有一個大家族,沒怎麼為難他,只是向橋面吐了口唾沫,「一面什麼標誌都沒有的軍旗嘛!那能稱得上是軍旗嗎?既然是這樣,丟掉也不可惜吧?」
「長官說什麼都對。」格倫斯上校拳頭捏得直響。
「我們要先通過,沒問題吧?」
「沒問題。」
「對嘛!」准將淡淡一笑,「這才懂事。」
格倫斯面無表情的轉過身,大聲喊:「全軍聽令,橋邊列隊,瞻仰前線部隊通過!」
數千士兵「呼啦啦」一聲讓出路面,全都面無表情的站在橋頭路邊。
「長官,前衛給大家丟臉了!」本已以站在橋心的前衛部隊軍官,則在這時發出一聲屈辱的呼喊,「兄弟們,我們身為前衛,能沖、能閃、能避,可就是不能退!」
說完話之後,這位軍官跨過欄杆,一個縱身就跳進河水裡,幾十名士兵也跟著跳下,把身體浸在齊頸的冰寒河水之中,在湍急的水流裡,他們要手挽手才能穩住身體。而那些從橋的另一端走來的士兵,無不是用輕蔑的眼神打量著水下的人,有的還故意衝他們吐唾沫。
看到此情此景,沙亞中校向格倫斯上校打了個眼色。
「你們要記住,牢牢的記住這一刻!」格倫斯上校的聲音再次響起,「這就是我們現在的遭遇,但這絕不是我們永遠的遭遇!」
准將的大部隊開過來了,那些敗退中的士兵慢悠悠的走過橋面,走過十五軍團面前,一個個笑容滿面,不錯啊!在這樣的情形下,還有人供他們消遣。
而十五軍團的士兵們,他們的身體在微微顫抖著,眼中彷彿要噴出火來。這時候,也不知是誰起了頭,一首軍歌慢慢的在隊伍中響起,那是一首十五軍團的士兵已經遺忘了很久的軍歌,那曾經讓他們無比驕傲的軍歌。
在橋下的士兵被吐了一頭一臉唾沫濃痰的時候,他們想起這些士兵是自己的戰友,當眼前的敗退軍隊以勝利者的姿態睥睨著他們時,他們想起了往日的驕傲,當久違的屈辱感如浪滔般襲來的時候,被撕裂的心口飛出了這首軍歌~~~~一個聲音在耳邊不停的呼喊,忘記金錢,忘記女人,忘記一切,為往日,為今天,為以後——悲憤吧!
歌聲越來越大,混合了所有人的聲音,十五軍團的軍官和士兵,他們從來沒有像此時這樣,全身心的投入一件事情之中,低沈蒼涼的歌聲在河面迴旋著,漸漸變得威武雄壯,漸漸變得犀利激昂!
所有的人,包括河面下那些快要凍僵的將士都全心全意地唱著,淚流滿面地唱著。不知名的感情在他們的心中升騰,化作嘹亮的歌聲,衝出喉嚨,衝上天空。
河邊的敗軍,有一些不知不覺地停了下來,凝神聽著那歌聲,羞慚難當。
注一:這種軍團的旗幟上,沒有任何標誌,包括軍服和盔甲上的標誌也被取下,以象徵恥辱。
第三章
對任何負有攻擊使命的軍隊來說,遠離國土作戰,龐大的後勤運輸都會變成一場噩夢,幸好這世上還有一種叫做「水運」的運輸手段,順著河流水運大宗貨物十分快捷,所以這種方式就成為最好、最方便的選擇。河流是軍隊的生命線,河岸邊能快速裝卸的碼頭就成為極重要的物資中轉站。而現在正處於進攻狀態下的斯比亞軍隊,他們的選擇也不會例外。
在激戰不斷的平原戰場上有很多的河流,其中有兩條直接從分界線直達魔屬土地,這就是一左一右,最終匯合成怒濤江並流向首都的瓦涅河和藍水河,這兩條河就成為斯比亞軍隊的血管,但在戰場左側的藍水河,雖然沿河兩側有許多的碼頭,但在枯水期還能使用的並不多。
確切的說,用得上的河港只有一個,那就是距離歐佩城大概一百五十里的風鳴港。
數百艘運輸船在藍水河上往來穿梭,把神魔分界線上囤積的物資運到風鳴港來,港口碼頭上,打著赤膊的後勤兵幹得熱火朝天,那些等待卸貨的船隻緊密的排列於碼頭之外,幾乎堵住了航道。而在經過加固的商路上,更有無數的輕便馬車載著物資,往返於風鳴港與歐佩城之間,確保魅影軍團的強大戰鬥力不會枯竭。
這樣一個重要的物資中轉地,防衛當然是很嚴密的,斯比亞軍指揮官在碼頭上放了兩個營的重裝步兵,在藍水河對岸還佈置一個團的騎兵。這兩支部隊都屬於戰鬥力極強的勁旅,重裝步兵來自近衛軍,是斯比亞帝國新近才花大錢組建的,他們把碼頭守得固若金湯。而那支騎兵就更為出色,他們會每天出發兩次,把方圓五十里地面上的草草木木都清點一次。所有用兩腿直立行走,哪怕是被懷疑使用兩腿行走的動物,都會在第一時間被他們射成刺蝟。
另一方面,在經過了橋頭之辱後,格倫斯上校帶領的韋爾斯軍再次出發了。他們先向國界出發,然後中途繞了個大圈子,從斯比亞軍防守相對薄弱的後方靠到了藍水河邊。整支部隊小心翼翼的晝伏夜行,花了五天時間,在距離風鳴港一百里的河岸邊停下,仔細偵察港口附近的一切情況,沒有輕易展開行動,因為誰都知道,再向前一步就有可能被防守的斯比亞軍察覺,而自己這五千多人,實在沒有穩贏兩千斯比亞騎兵的把握。
為了盡量避免被斯比亞軍發現,部隊早已經丟棄了一切可以丟棄的東西,士兵們三三兩兩的潛伏在岸邊的野草樹林中,雖然風寒水冷,但沒有一個人叫苦,餓了啃乾糧,渴了喝河水。軍官們圍坐在一起,對著一張地圖皺眉苦思,因為接下來的這一仗~~~~會很難打。
別說打不贏河岸這邊的那支騎兵了,就算好運打贏了他們,其結果對戰局一點幫助也沒有。至於對岸的那一千重裝步兵就更不是好惹的,重裝步兵極善於防禦,己方這六千人全衝上去,也不一定能撕開對方的防線。
討論了一天,軍官們的意見卻多是支持打重裝步兵,因為跟敵人相比,己方是輕步兵,戰術安排上可以更加靈活。而眼下的風鳴港非常繁忙,敵軍在防守上不可能面面俱到,一定能有所建樹。但格倫斯上校卻不這麼想,因為碼頭上還有數千斯比亞後勤兵,斯維斯。赫本公爵曾經告訴過他,別小看斯比亞的任何兵種,就算是後勤兵,那也是隨時能上戰場殺敵的士兵。
眼看一艘又一艘的船隻在河面上經過,格倫斯上校不由得心急如焚,煩悶之下,他走出藏身的低窪地,到河邊透透氣。如果自己出現得不是時候,沒能解救危機,那自己還有自己統領的這支部隊,就不大可能翻身。
「長官。」沙亞中校來到他的身後,「小心被敵人發現。」
「我倒是想讓他們發現。」格倫斯上校歎了口氣,「眼看著到了敵軍的後勤倉庫,可我軍竟然是獅子咬烏龜——沒處下嘴!」
「關於這個,我倒有一點想法。」沙亞中校遲疑了一下,「不知道是不是合適?」
格倫斯上校知道,沙亞中校從來都是有了計劃才開口,絕不會把一個粗略的想法說出來,於是期待的看著他,「說說看,沒關係。」
「我在想,我們要攻擊的目標是什麼呢?是河這岸的斯比亞騎兵?還是河對岸的斯比亞步兵?」沙亞中校低著頭,手指彷彿無意識的在沙地上畫來畫去,「或者,我們應該攻擊那些沒有生命,卻能讓整個斯比亞軍攻勢瓦解的東西?」
注視著沙亞中校手指下的沙地,格倫斯上校的眼睛猛的一亮,「瓦解他們攻勢的東西~~~~我明白了!」
格倫斯上校和沙亞中校返回藏身處,再次比對了情報,制訂了作戰計劃。稍後,整支部隊立即就行動起來。
而在那寬闊的河面上,一艘又一艘的斯比亞運輸船卻還在來回往返,不疾不徐。
隔日,夜裡。
風鳴港內外依舊是一片繁忙的景象,斯比亞的後勤軍官們提著燈,喊著口令,指揮手下把一捆捆箭矢、一桶桶火油、一袋袋的糧食從船艙中卸下,裝到外面等待的馬車上。而遠處的河面,卻還不斷有掛著燈火的運輸船慢慢靠近,在經過了檢查之後,它們就會融入,並且加劇這種繁忙。
運輸船太多了,而且在半夜時接二連三的抵達。以至於航道上的檢查站忙得雞飛狗跳。恍惚中,一艘三桅大船來不及調整方位,跟另一艘運輸船擦撞在一起,而且兩艘船還擠成一團向河岸衝去。就在檢查站軍官的大聲喝罵聲裡,後面的一艘中型運輸船快速駛來,衝過攔阻的粗大鐵鏈,直直向半里外的風鳴港衝去。甲板上的水手連連向檢查站的軍官賠罪,隨即又互相爭辯起責任來,對檢查站軍官的喝問不予理睬。
就這短短的一瞬間,中型運輸船已經完全通過了檢查站,負責檢查的軍官沒有辦法,只得掛起報警的燈籠。風鳴港中立即駛出兩條戰船,一左一右的迎上來。
這時候在中型運輸船上,一個年輕但卻充滿威嚴的聲音大喊了一聲,「兄弟們!」
「在!」數百個聲音同時響應。
「為帝國盡忠的時候到了,是不是男人,是不是戰士,就看此戰!」那聲音又喊一句,「以我之血,洗刷恥辱!」
「以我之血,洗刷恥辱!」
洪亮的誓言遠遠傳開,一隻又一隻的簡陋木筏被丟下水,一個又一個的黑影跳下河去。跟這些不過幾臂長的木筏比起來,逆流趕來的兩艘斯比亞戰船實在是太過笨重,船上的士兵除了射上幾箭之外,也只能眼睜睜的看著這些輪廓模糊的木筏繞開自己,順流衝向風鳴港。
戰鬥開始了,斯比亞戰船首先發難,一排排的羽箭劃過夜空,雨點一般的落在運輸船上,但運輸船已經經過改裝,普通的羽箭難以造成殺傷。
「以我之血,洗刷恥辱!」
運輸船上緊余的百來人喊著口號,一邊極力與斯比亞戰船周旋,一邊用幾張巨弩向越來越近的風鳴港發射火箭。船首的一具投石機更是忙個不停,在斯比亞戰船第三次撞擊到運輸船的時候,這具散架的投石機已經發射了二十多次,向港內投擲了近百顆火彈。
隨後,好戰的斯比亞士兵湧上了運輸船的甲板,雙方展開肉搏戰。夜色裡戰刀翻飛,寒風中熱血噴灑,歇斯底里的喊殺聲充斥著河面。斯比亞士兵固然勇悍,但這支來歷不明的敵軍卻具備魔屬軍隊中少有的油滑和堅韌,在失去了上層甲板之後,他們始終把守著下層甲板,甚至用原木堵死了入口!
沒有其它辦法,兩艘斯比亞戰船只有一次次的猛力衝撞,在一次次的轟然巨響聲中,運輸船在逐漸的解體,從船底破裂處流出一些液體,河面上也充斥著一股難聞的氣味。
「別撞了!」一艘斯比亞戰船上的指揮官明白過來,大聲喊,「那是火油!」
但是這位指揮官明白得晚了些,另一艘戰船正全速衝向運輸船,就算聽到他的喊叫,也已經來不及改變航向。只聽「轟」的一聲巨響,戰船首部的金屬撞角直直插入運輸船中部,本身殘破的船身不堪受力,頓時被攔腰撞成兩截——上百個木桶從破裂的船身處滾出來,大量的火油灑在水面上,並順著水流漫向近在咫尺的港口。
三艘大船在航道上激戰的時候,那些先前被放下水的木筏也沒閒著。順流而下的幾十隻木筏倚仗著速度和體積,從碼頭空隙處「擠」了進去,不停穿梭在排列緊密的運輸船之間。一半的木筏向頭頂的運輸船投擲裝滿火油的竹筒,另一半的木筏四處丟火種。而隨後趕來的斯比亞戰船卻鑽不進運輸船之間的空隙,只得徒喚奈何~~~~幾乎是在瞬間,熊熊火焰就在排列緊密的運輸船上燃燒起來,特別是那些滿載的運輸船,短時間裡根本沒機會解脫錨煉離開,一艘船著火,很快就會殃及兩側的船隻,加上夜風的幫助,火勢一發不可收拾。在上游的浮油飄到港口之後,火勢就更加猛烈了,部分裝載了易燃物資的運輸船已經冒出濃密的黑煙,更有沉悶的爆炸聲響起。
看到形式已經無法挽救,港口守備軍指揮官立即下達命令,河面上全體的斯比亞軍就近登岸,保護港口旁邊的倉庫,因為跟河面上的物資比起來,港口倉庫裡的物資更重要。
但那些陰魂不散的木筏卻毫不在意被烈火四面圍困,只把一波又一波的火箭射上岸,射向港口倉庫。斯比亞軍弓箭手立即還以顏色,大量的羽箭射向河面,但他們的視線被火焰阻隔,效果並不好。
混亂之中,港口一側的河岸爬上三百多人來,他們一個個凍得嘴唇發紫,哆嗦著脫下身上的濕衣,哆嗦著把一個竹筒掛在脖子上,再哆嗦著抽出戰刀,悶聲不響的從斯比亞軍的防守空隙潛入,慢慢的摸向倉庫,每經過一棟建築或者帳棚,就有人把竹筒裡的火油噴灑上去。
不知道是斯比亞軍隊不走運,還是這支偷襲的部隊感動了黑暗魔王,反正他們順利的摸到了倉庫大門,門一打開,前面的士兵幾乎想大哭一場——這些倉庫裡堆滿了火油石彈啊!
毫無預兆的,一股火苗從倉庫區中心燃起,然後迅速向周圍蔓延,而放火成功的那些人,他們在喊出一句「以我之血,洗刷恥辱!」的口號之後,抱著火油石彈,義無反顧的衝向其它沒著火的倉庫,甚至是斯比亞重裝騎兵營地。
在中央倉庫區著火的時候,斯比亞軍就全部向後撤退。所以這一場極為慘烈的襲擊,最後就結束在風鳴港主倉庫的爆炸聲中。
上千個木箱飛上了天空,其中更夾雜了諸如火油石彈等斯比亞軍的秘密武器,整個港口河面一帶,甚至是重裝騎兵營地周圍,一切能燃燒的物體都被點燃,熊熊火光映紅了天空,連幾十里外的地方都能看得到。
而襲擊一方,在主倉庫區被點燃的時候也在撤退,但只有一些零散的襲擊者憑藉自己的力量游到了對岸,很多人在游到中途的時候已經力竭,少數人被自己的戰友救起,多數人順河漂流,自此永別~~~~為躲開爆炸的餘威,也為躲避前來搜索的斯比亞騎兵,襲擊一方立即開始了轉移。參加戰鬥的人全部躺上擔架,被戰友抬著一路飛奔,在到達事前準備好的藏匿地點之後,襲擊一方才有機會清點人數。
在一個隱密的地洞裡,臉色發青的格倫斯上校身上裹著毯子,聽下面的軍官匯報,雖然他抖著不停,但身邊的軍官卻以一種極為崇拜的眼光看著他。不但是因為格倫斯的戰術成功,而且他親自參加了襲擊,衝在最前面,回游的時候還救起一個士兵。
「~~~~我軍損失不小,在隨船沖關的五百人裡,包括長官您在內,只回來一百四十七個,其它的都力戰至死~~~~」匯報的軍官一挺胸膛,「不過,他們死得光榮之極!」
「是的,他們死得光榮。」格倫斯抬眼問另一人,「那麼~~~~潛伏的兄弟們呢?」
「在等待戰鬥開始時,已經有不少兄弟殉職了。」嘴裡說著話,眼淚從匯報軍官的眼中湧出,「八百多潛伏的兄弟,活活凍死了四百多人~~~~不過,他們都是好樣的,成功的找到了斯比亞軍的火油倉庫~~~~最後,回來了九十多人~~~~」
「我們,會永遠記得這些兄弟。」格倫斯長歎一聲:「敵人的情況如何?」
「他們比我們要淒慘得多,長官的戰術取得了輝煌的成功,不但河面上的四十多艘運輸船被毀,還有巨量的物資被燒成一把灰。這下子,斯比亞軍的物資就再也支持不下去了。」沙亞中校把一杯杯熱水遞給軍官們,嘴裡說:「在長官您游上岸的時候,敵軍的營地裡到處都是亂竄的火人。起碼有五百人,加上先前的,我想敵軍有上千人被燒死。」
「兄弟們拋頭顱,灑熱血跟著我干,不就是要這個結果嗎?」格倫斯上校對沙亞中校點點頭,感激他把所有的功勞都推在自己身上,「立即派出傳令兵,把這個戰果向北部防區軍部報告,向首都報告,向皇帝陛下報告!」
一刻鐘之後,風鳴港被一支來歷不明的軍隊襲擊,損失慘重的情況就傳到了歐佩城下,不過沒有傳進城牆,而是傳到了斯比亞軍隊指揮部。一個翼人軍官小心翼翼的站在總指揮官面前,用急切的口氣把這個消息通報出來。
指揮部裡的其它軍官們驚訝的睜大了眼睛,不敢相信這個消息是真的,因為整個風鳴港一線的守衛全是總指揮官——海爾特中將親自佈置,負責守衛的部隊更是精英中的精英,最後居然會出現這樣的狀況?
「除了那些物資,我們的部隊傷亡情況如何?」海爾特中將走到自己的椅子邊坐下,用平緩的語氣發問。這一下,他身邊的軍官們就更是迷惑不解了,誰都知道,這位中將的脾氣可不是一般的火爆。
「本身的傷亡輕微,但是~~~~」翼人軍官遲疑了一下,「共有三千多俘虜被燒死。」
「知道了,下去吧!」海爾特中將揮了揮手,轉頭看著自己的參謀官,「我們的物資,還能維持多久?」
「大概十天。」參謀官立即回答,「但是攻城的物資就比較少一些,八天左右。」
「那就別閒著,繼續進攻。」海爾特中將抓過一份地圖看了看,「把這八天的攻城物資全丟到那些王八蛋的頭上去。」
「長官,我們的物資損失了一大半~~~~是不是應該考慮~~~~暫時的後退一下?」
海爾特中將抬起眼,看了看參謀官,「你對我的戰術有意見?」
「當然沒有意見。」參謀官委婉的履行著自己的職責,「不過現在情況有變~~~~」
「然後呢!我們的職務也變了?你就敢對我發號施令了?」海爾特中將眼睛一瞪,一巴掌拍在地圖上,火爆脾氣終於爆發,「給我猛攻!不然我他媽的就先辦了你!」
「是!」
「還有那個風鳴港的指揮官,給我拿繩子綁了,直接送聖都軍法處!」
「是!」
「你們還杵在這裡幹嘛?等開飯?都給我滾出去!」
「是!」一群軍官如蒙大赦,抱頭鼠竄。
第四章
雖然現在身為魅影軍團的指揮官,但海爾特中將的火爆脾氣並沒有因此收斂一些,他所說出的每一句話,下達的每一個命令,在下屬心中同樣具有無窮的震撼力。於是,現正處於風雨飄搖中的歐佩城再一次承載了海爾特中將的怒氣。
這時的魅影軍團,是由各個軍團抽調出的部隊所組成,雖然六萬多士兵中新兵老兵各佔一半,但各級指揮官卻都是經歷過土城戰役的精英,本身已經是防守城池的行家,在他們眼中,歐佩城就像是被扒光了盔甲的敵軍士兵,一點遮掩都沒有。魔屬韋爾斯軍的防守戰術只能算是中規中矩,根本談不上創意。
只要他們願意,歐佩城的正面城牆可以在一天內被削去一半,兩天進入巷戰,三天完全佔領,五天恢復中樞城市功能~~~~但現在卻不能這樣幹,因為科恩。凱達陛下不允許,所以大家只能用最為笨拙的攻擊手段做做樣子。當然,這樣的安排,僅限於少數高級軍官知道。
就算是這樣,歐佩城還是遭受到前所未有的傷害。魅影軍團營地裡的數百具攻城器械不間斷的運作,各種飛石火箭不斷自空中飛落,點燃一棟棟房屋,砸毀城牆周邊的所有物體,最激烈的時候,這樣的攻勢能讓整個歐佩城都發出驚悚的尖叫。
只是兩天的時間,歐佩城城牆上的一切突出物都消失不見,再怎麼勇敢的韋爾斯士兵也不敢站在前無胸牆、後無背牆的地方駐守,他們一個個貓在城牆後的階梯或平台上,間中抽籤決定由誰出去觀察——而出去的這個士兵,十有**回不來。到了最後,一籌莫展的韋爾斯軍官們只好宣佈,誰主動上城牆觀察敵情並帶回情報,記軍功一次,獎勵金幣三枚。
把魔屬軍隊打成這個狀態,是所有神屬聯盟軍隊近幾十年來追求的目標,此刻,魅影軍團已經把這個目標達成,但在魅影軍團從上到下所有戰爭老手的心目中,這個菜鳥人數占總兵員一半的軍團卻不是什麼精英部隊,必須得訓練訓練在訓練才行!
部隊被分為三個批次,不分晝夜輪流上陣,當第一批次在戰鬥或警戒的時候,被他們換下的第三批次就抓緊時間休息,而在這個時候,將要接第一批次的第二批次部隊就已經開始集中學習了。菜鳥士兵、菜鳥軍官們成建制的坐在帳篷裡,坐在空地上,聽教官們仔細講解前次輪戰中的錯誤和不足,並詳細制定今次輪戰的戰術。教官們教得嘔心瀝血,菜鳥們學得目不轉睛。從上到下,就猶如一所龐大的軍校,在實戰的氣氛之下,學習效果極為明顯。
老兵手把手的教,新兵睜大雙眼學,一次不行兩次,兩次不行三次,三次不行四次~~~~反正攻勢不斷,能學習的機會也不斷,一個個的新兵就這樣摘掉了菜鳥的帽子,熟悉了戰爭,如果韋爾斯軍知道現在的自己不過是魅影軍團的標靶,不知會有什麼感想?但不管他們怎麼想,魅影軍團那邊卻又有了新招數。
在「瘋狂五日攻勢」的第三天上午,魅影軍團的攻擊力度突然銳減,部分兵力成建制的離開城下營地。他們的這種行動讓歐佩城理的守軍莫名其妙,前些日子摔斷一條腿的歐佩親王躺在床上舉行了軍事會議。
韋爾斯軍的軍官們圍繞著魅影軍團的行為分成兩派激烈爭吵,一方大叫大嚷說這是魅影軍團撤退的先兆,一方卻堅持說這是誘己方軍隊出城戰鬥的詭計。
躺在床上的歐佩親王已經沒有了往日的雍容沉著,只是呆呆的看著手邊的地圖因為他心裡清楚,歐佩城是北部防區最後的一個堡壘,而自己這個北部防區的最高指揮官,卻在也輸不起任何一場戰鬥了,雖然是親王,但卻不能讓帝國裡所有的人都看不見自己的敗績。
軍官們的爭論在繼續,如果在魅影軍團潰退的時候有追擊行動,戰後就比較好向帝國和魔殿交代,如果什麼是都不做躲在城裡,戰後這份報告將會非常難寫,可能會連累所有人~~~~到底是出城追擊還是固守城裡,這可是一個生死攸關的問題,誰能保證這不是敵軍的詭計?
爭論一直持續了一整天,在傍晚時,終於傳來魅影軍團輜重部隊也開始離開營地的消息。除了那麼幾個「膽小怕事」的傢伙之外,軍官們的意見終於趨向統一,所有人的目光都看著歐佩親王,期盼他為眼前的情況做出最後的定論——大家的身家性命,都在親王一句話。
親王沉默著,連眼珠都停止了轉動。
其實說起來,沒有人會比他還要心急,也沒有人瞭解他想追擊敵軍的願望有多迫切,但現在他不敢,因為他想不通,想不通魅影軍團為什麼現在會做出這種類似於撤退的行為,物資不夠嗎?笑話,物資不夠他們幹嘛要跑這麼遠來打仗?是身後的補給線被襲擊嗎?這也是個笑話,北部防區的兵力都在歐佩城,而其它帝國的援軍,就是插上翅膀也不可能這麼快~~~~這時候還能去襲擊敵軍補給線的,除非是黑暗魔王大人。
但隨著時間的流逝,親王心中這份深深的疑慮卻在逐漸淡化,特別是在想到固守城市到戰後,自己將擔負何種責任的時候,一位中年軍官立即發言,「我們可以先小批的投入部隊試探敵軍,從幾個城門同時出擊,一有不對,立即後撤!」
「是啊,親王殿下,所有的出城通道都已經清理完畢,部隊可以來去自由。」另一位軍官接過話,別有深意的說:「部隊士氣高漲,我們肯定能有收穫,現在就等著親王殿下您一句話。」
親王微微抬起頭來看著這位軍官,他心裡當然知道對方的意思,只要部隊在今天出了城,戰後報告上就一定會有優良的戰績~~~~但為了標榜自己是一個善於獨立思考的貴族,好半天之後,親王才開口說出自會議召開的第一句話:「我們的魔法屏障還能支持多久?兵員還有多少?糧食物資還能用多久?對方現在的詳細狀況如何?有沒有人再監視?」
「報告親王殿下,一切情況都正常。」一位軍官被人推到前面來報告,「魔法屏障還能支持三十天,能出擊的部隊將近十萬,倉庫裡有半年的糧食,現在已經有多批次的魔法師升空,敵軍的一舉一動都逃不過我們的監視。」
在眾人的目光裡沉吟片刻,歐佩親王終於下達了命令:「再次偵察,本王要最詳盡真實的情報。」
在目前的情況下,這句話本身已經代表了一個堅定的立場,於是在歐佩城裡,有很多準備工作跟隨偵察行動一起啟動,部隊得到了準備出擊的命令,正在街道上列隊等候,幾組受命偵察的魔法師一改往日作風,戰戰兢兢的升到空中,「仔細」的偵察了敵軍的「一切情況」。
晚飯時分,歐佩城六道城門一起大開,一直龜縮在城裡,受夠了魅影軍團欺凌的韋爾斯軍隊,終於出動了。
這是一支氣勢如虹的部隊,這是一支用金幣鑄就的勁旅,先前灌下肚子的烈酒在血管裡翻騰,燃燒著他們的鬥志,施加在身上的加持魔法閃閃發光,讓他們的姿態無比英武~~~~士兵們嚎叫著,激奮著,一個跟著一個衝出城門,要找魅影軍團的「雜種們」拚命!
他們很有激情,他們也很有士氣,但城內和城外這時卻是兩個不同的世界,其中的差別大到不能以激情來彌補,各路韋爾斯軍隊一出城門,就得面對各種各樣匪夷所思的難題,士氣高漲,情況反而是不妙。
首先,城外的通道是之前不可能被清理到的,魅影軍團幾天來發射的飛石在城牆外堆積著,其中還混雜著從城牆上掉下的各種殘骸,但在軍官的眼中這不算什麼,堂堂的韋爾斯軍隊,難道會被幾顆石頭嚇到?於是乎,軍官一聲令下,士兵們開始在與胸齊高的飛石上跋涉~~~~要在平時,這不算什麼事,根本不值一提 ——但在此刻卻很要命。
原因很簡單,因為前面出了城門的士兵們在慢慢的爬,後面沒出城門的士兵卻在疾速的沖。一慢一快,城門處頓時人滿為患,軍官們大聲的喝罵著,把士兵向前驅趕,於是越來越多的士兵爬到亂石堆上,幾乎是人迭人~~~~零散堆積的石堆不比城牆,終於「嘩啦」一聲垮調,不但堵住了城門,還把不少士兵半埋著動彈不得~~~~放在平時,這只是一個供人取笑的小插曲,但現在卻是在戰鬥中,無論哪裡的軍隊,都以遵守軍令為第一要務。所以,半埋在石堆裡的士兵得不到任何幫忙,後面趕來的戰友沒有向他們伸出援手,只是把他們的腦袋、胸口、肩膀當成穩定的落足點,義無反顧的踩踏著,義無反顧的向前衝。直到這時,才有人想起可以用繩子順著城牆滑下去,但似乎晚了些。
然後,魅影軍團的營地裡敲響了警鐘,一支支羽箭飛過來,如同長了眼睛一樣精準,剛剛踩著自己人身體擺脫了「亂石堆噩夢」的韋爾斯軍還來不及整理一下隊形,就被魅影軍團的箭雨射得七零八落。
好在這箭雨的規模不是很大,在韋爾斯軍後續部隊上去之後,他們還是組織起了正式的衝擊。而魅影軍團這樣小規模的阻斷行動,更堅定了韋爾斯指揮官心理「敵方正在撤退,兵員不多」的天真想法,於是乎呢!原先準備的預備隊也開始熱身了。
這回韋爾斯軍遇到的,是魅影軍團的傳家寶——陷阱。
天幕黑黑的,誰也不知道在城牆與魅影軍團營地之間的那段距離裡,魅影軍團到底佈置了怎樣的機關。但在攻守雙方的指揮官耳中,衝擊中的韋爾斯士兵所發出的喊殺聲漸漸小了,猶如一支威武的軍隊漸漸遠去,最後只留了一絲模糊的痕跡在天邊的地平在線一樣~~~~在六路衝擊的部隊中,最倒霉的是正西門的那一支佯供部隊,三千人出城門發起衝擊,最後到達魅影軍團營地邊的不足五百人。
也是在這時,魅影軍團才釋放大範圍的照明魔法,明亮的光線下,一隊隊盔甲整齊的士兵正排列在營邊嚴正以待。看著他們嚴整的隊形,看著這一系列的戰果,咬牙拖著斷腿在城牆上觀看的歐佩親王——他徹底的心涼了。
而在戰線上,看著那不可逾越的鋼鐵陣營,稀稀拉拉的韋爾斯軍驚呆了,所有人的大腦都幾乎是一片空白。而魅影軍團營地中卻傳出了號角聲,「全軍前進」的命令聲此起彼伏。
這命令聲猶如刺骨的寒風,吹醒了被烈酒充斥的身體,吹熄了韋爾斯軍必勝的信心,軍官們六神無主,士兵們淚流滿面。歐佩城下,魔屬聯軍之中的一支光榮部隊,第一次失去了找人拚命的勇氣,將近五百人的正西門出擊部隊,因為沒有了軍官,士兵們乾脆把兵器一丟,準備做俘虜。
「跪下,雙手抱頭。」魅影軍團士兵組成的人牆越來越近,一聲聲嚴厲的口令也在戰線上響起,「想活命的——通通跪下!」
正西門韋爾斯軍突擊部隊裡,一個滿面塵土的士兵腿一軟,雙膝跪地,他停頓了一下,雙眼注視著身前的地面,顫抖的雙手逐漸舉起,五指張開,極為緩慢的放在頭盔上。然後,這近五百人一一跪下,雙手抱頭。
在任何時候,這都是一組不怎麼困難的動作,如果五百人訓練個一天半天,甚至能把這組動作做得整齊劃一,如同行雲流水一般的順暢。
但在某種意義上,這五百人的舉動卻宣告了一個時代的結束,預示著一個時代的開始。
這是主動投降,一種完全放棄、理念崩潰的表現(所謂主動投降,是只有戰鬥的可能,戰鬥的條件完全具備,一支部隊卻不戰而降)。雖然此前魅影軍團也抓了不少俘虜,但那些俘虜不是缺胳膊少腿就是累得走不了路,或者就是餓得半死。
以此為界,在以前的數十年裡,只有成建制的神屬軍人向魔屬軍人主動投降。上溯數百年、數千年、甚至數萬年,也只有魔屬軍和神屬軍相互主動投降。從沒有成建制的神屬軍或魔屬軍人,在戰場上像單純一個帝國的軍隊主動投降!
比斯大陸的歷史,不會去關注這五百韋爾斯士兵此時的內心掙扎,無數的文人墨客也不會注意此刻從他們眼角滑落的那一串淚水,因為在這些韋爾斯士兵雙膝跪地的那一瞬間,他們的群像已經永遠凝固在歷史中,永遠凝固在無數人的心中。他們,和跟在他們身後下跪的無數人組成一道長長的階梯,將一個帝國、一支軍隊、一位皇帝送上輝煌的頂點!
他們已經成為一個標誌,一個舊世界崩潰的標誌。
「不准下跪!」西北門韋爾斯軍突擊部隊裡,一位少校軍官揮劍砍下一個下跪士兵的腦袋,舉劍高呼,「我們是光榮的韋爾斯帝國軍隊,我們是勇敢的戰士!我們只能為戰鬥而死!絕對不能——」
少校軍官的聲音突然停滯了,因為有一截寸許長的刀尖從他胸前露出。軍官低下頭,不敢置信的看著這刀尖,因為他認得這個款式——本國制式戰刀。刀尖慢慢的退出身體,堅決的從軍官後背抽離。
「你敢殺我弟弟,我就要你的命。」稍後,一個冰冷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投降啊!」
少校軍官只來得及苦笑一下,他的身體就倒了下去,帶著堅貞的信仰和無比的驕傲,他倒在初冬的野地裡,沒有濺起多少塵土。而在他的身體旁邊。越來越多的士兵丟下手中武器,雙膝跪地向魅影軍團投降。
「第一團,接收俘虜四百!」、「第七團,接收俘虜一百五十!」、「第三團,接收俘虜五百!」
魅影軍團魔法師使用大範圍的傳音魔法,讓這些中氣十足的報告聲迴響在戰場上空,迴響在歐佩城上空,迴響在魔屬大地上空。在斯比亞軍聽來,這是天籟之音,但在韋爾斯軍聽來,這無疑是死刑的宣判~~~~站在城牆上的軍官們面如死灰,還在亂石堆和陷阱邊緣掙扎的士兵呆若木雞。
早已知道今晚的突擊失敗,韋爾斯軍開始撤退,但也只有少量的部隊退回城中,大部分散兵還在陷阱裡叫救命。如果非要找出一件更為尷尬的事情,那就是各個城門口堵滿了石頭,城門關不上,不得以,韋爾斯軍只好用更多的石頭把城門堵死~~~~這是在整場戰爭之中,韋爾斯方面幹出最為愚蠢的一件事,也是整個魔屬聯軍的笑柄。
是役,接近三萬出城的韋爾斯軍,回城一萬餘人,六處城門外,被己方軍隊踩死一千四百人,前後投降四千六百餘人,糊裡糊塗陣亡四千餘人,剩下的全部失蹤。其中有大半沒失蹤,他們困在陷阱裡整整一夜,歐佩城裡的居民都聽得到這些人的淒慘呼救聲。
而魅影軍團方面,除了有數百人因為挖陷阱而扭傷胳膊之外,並沒有什麼傷亡。
不得不說,這是一場離奇的戰鬥,其結果不但讓韋爾斯軍損失慘重,更重要的是打擊了韋爾斯軍的軍心。從這夜起,歐佩城裡從上到下,甚至包括居民,只要一想到魅影軍團這個名字,就會不由自主的打個寒戰。
「還以為他們的反擊有多好看,沒想到居然是這樣收場。」當一切平靜下來之後,站在營地塔樓中的海爾特中將冷哼了一聲,為對方下了定論,「從上到下一群蠢貨,韋爾斯完了!」
「可是長官,我們的敵人似乎還沒有完。」他身邊的參謀官用手指點點地圖,「他們似乎這裡了,從時間上看,我們應該實施第二步。」
海爾特中將臉上露出點笑容,表情也變得不那麼生硬,他走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來,愜意的把頭靠到圍欄邊,對他的參謀官說:「為了補償你前些日子被罵,我給你講個小故事。」
「故事?」海爾特中將的離奇舉止讓參謀官吃了一驚,他看看身邊,「好吧!既然只有我們倆在,聽聽也不錯。」
「在小時候,我常常喜歡嚇唬其它人,因此很多長輩向我勸告,可我一犯再犯,你知道嗎?看到對方恐懼的神情,那種感覺非常舒服。」海爾特中將注視著遠方,緩緩的說:「但是有一次,某人~~~~嗯!就是我們的皇帝陛下,他抓住我對我說,要嚇唬一個人的話,最好把對方直接嚇死,要不然就別做。」
「這個~~~~」參謀官想笑,但是卻笑不出來,「長官,你講這個似乎不是為了補償我吧?」
「你是參謀官,你當然清楚我的用意。」海爾特中將嘿嘿一笑,「既然已經嚇了對方,那麼,我就要把他們嚇到死。」
「長官你~~~~」參謀官突然覺得口乾舌燥,「你想改變計劃?」
「你在擔心什麼?我只是在保證作戰目標的前提下,稍微改變流程。」海爾特中將站起身來,「沒錯,我們能輕鬆打到這裡,但再往前踏出一步,我們就會變得很危險。既然部隊已經拉出來了,我軍就不能滿足於只打這一個國家~~~~我,要分步削弱魔屬聯軍的實力!」
「這樣當然好。」參謀官輕聲勸說:「可是長官你知道,這個作戰目標是皇帝陛下~~~~」
「我知道!此時此地,沒有人比我還瞭解皇帝陛下的作戰目標!」海爾特中將斬釘截鐵的打斷參謀官的話,然後拍著參謀官的肩膀,笑著說:「放心,我的參謀官,在某人沒出現之前,我是老大,我,擁有一個老大的所有東西。」
參謀官猶如被一道閃電擊中,因為在常識裡,說這種話的人幾乎等同於叛逆。
「也只有在這樣的老大手裡,我才能一展抱負,而不必擔心老大對付我。」而海爾特中將似乎什麼都沒有意識到,「只有在這樣的皇帝手下,我才能一展我的抱負,而不必擔心皇帝會對我有看法~~~~因為,他是我的老大。」
在這一瞬間,參謀官的眼睛,亮了起來。
第五章
經過一夜的戰鬥,威爾斯軍的戰鬥一直徹底被摧毀了到天色初明時,歐佩城裡的大多數人還沒有從昨天夜裡的慘敗震撼中警醒。指揮部裡一片死寂,街道上一片冷清,除了一些當值的部隊,所有人腦子裡只有一件事——自己要怎麼活下去。
接下來的一天裡,魅影軍團再次給他們帶來了驚喜,之前撤走的各個輜重部隊回來了,而且帶回了難以記數的——木材。不是那種修建營地或建築的木材,純粹就是用來燒火作飯的柴火,但看看數量,魅影軍團要做的這一餐,似乎可以宴請一個帝國的人。
答案很快就出來了,魅影軍團的人把這些柴火堆到了城牆外,各處重要的城牆無一遺漏,他們甚至點燃了幾堆柴火測試風向。初冬的風向都是恆定的,很快,順風頭的柴火就堆的有小山那麼高。看著這一切,歐佩城守軍臉都變成綠色的。
不用指揮部下命令,各部隊自發組織人力,霸佔了城裡所有的水源,彙集了城裡所有的盛水工具。城裡所有能使用水系魔法的魔法師全部上城牆,配備應急魔晶石,把城牆周圍的地方全部用魔法冰凍起來。這個辦法是好,但魔法師們卻只能做一半,因為頭頂上的魔法屏障是不能中止的,所以他們對城外的地面無能為力,就算是臂力特別大的人,也別想把水潑過護城河。
而這條對歐佩城防禦極為重要的護城河已經被對方破壞了,正在慢慢乾涸。
一方面攻城器械的攻擊並沒有減緩,一方面帶著木柴的部隊又不斷湧向歐佩城,木材累積的速度越來越快,歐佩城裡的人,從上到下都不知道魅影軍團到底要做什麼,但他們確定一點,那就是對方接下來的計謀一定是非常狠毒。
對於一支戰鬥意志已經不存在的部隊而言,現在可以說是一個生死攸關的時刻,特別的是他們看到魅影軍團的士兵把昨天夜裡掉進陷阱的己方士兵救起來之後,這些人的腦袋裡就開始想一些與報效帝國無關的事情了。例如說學習別人~~~~體面的投降之類的。
歐佩親王,這位偉大的王爺,打仗不怎麼在行,但在官場的事情卻別想逃過他的眼睛。在昨天夜裡回到指揮部之後,他那敏銳的第六感就告訴他,在他身邊,正有一股洶湧的黑色暗流在謀劃著什麼,如果自己放任不管的話,就將失去一切,成為第一個犧牲品。雖然躺在床上不能活動,歐佩親王卻並不怎麼擔心,因為論起玩陰謀,手下那些少壯軍官們還嫩著呢!
當天夜裡,魅影軍團點燃了城外部份堆積的柴火,濃密的黑煙出現,順風飄進被魔法屏障保護著的歐佩城,薰得當值士兵哭爺叫媽,巨量的飛灰在城市上空瀰漫,之後飄落下來,堆積在城裡的每一個角落,街道上,屋頂上,都是厚厚的一層。
踩著這層灰燼,歐佩城裡的交鋒正式上演。事情的開端是由指揮部的衛戍部隊換崗開始-當一盞代表著「歐佩親王已經被刺殺」的紅色信號燈被點亮之後,在少壯派軍官的帶領之下,一整營武備齊全的士兵衝進了指揮部,準備接受歐佩城軍隊指揮權。
幹掉大門處的幾個衛兵,衝進指揮部主建築前的廣場上時,少壯派軍官才發現事情有點不對勁,整個指揮部怎麼不見有一點燈光?就在造反一方發呆的一瞬間,強烈的魔法燈把廣場照得明亮無比,那個應該此前被刺殺的歐佩親王正好好的端坐在大門處,廙場周圍全是嚴陣以待的士兵,無數的箭簇正對著他們,「轟」的一聲,指揮部的大門關閉!
「想我威爾斯帝國自立國以來,雖然多次經歷挫折,但軍隊中卻沒有發生過這樣的事情。意圖刺殺最高指揮官在先,帶兵衝擊指揮部在後,這已經是鐵頂的謀反。」沉默片刻,歐佩親王大意凜然的開了口:「光榮的威爾斯軍隊,光榮的威爾斯帝國,怎麼可能容忍這樣的事情發生?但本王不是不念舊情的人,所以本王給你們說話的機會。」
「光榮的威爾斯軍隊,已經毀在親王你手裡了!」領頭的少壯派軍官緊握手中兵器:「自從親王殿下您領軍,自從斯比亞軍攻過來,您帶給威爾斯軍隊的只有死亡和恥辱!像您這樣的指揮官,還有什麼資格談論光榮!?」
「住嘴——你們這些無恥的叛徒!」一位站在歐佩親王身後的軍官出言喝罵:「為了掩飾自己的罪責,居然敢誹謗親王殿下!」
「稍安勿燥。」歐佩親王抬起手來,阻止了自己身後的軍官,然後對著場中的少壯軍淡淡一笑:「你們聽好了,無論眼前這場戰爭結局如何,無論世事變化怎樣,光榮的威爾斯軍隊將永遠是光榮的。即便是本王的決策有什麼問題,應該嚴守軍令,這才是一個軍人的本份!」
早在燈光亮起來的時侯,跟著少壯派造反的士兵們己開始猶豫了,陣列中傳出小聲的議論。
本來他們就不是鐵了一條心,甚至可以說了軍心渙散,而且是在聽說歐佩親王已經被刺殺的情況下才敢幹這事情,現在看到歐佩親王這麼神情自若,不少人已經後悔。
「兄弟們不要聽他胡說,跟著他是死路一條!」一名少壯派軍官見情況不妙,大聲喊:「各處的兄弟們已經行動起來,我們一定要堅持下去,堅持了,就能活!」
「堅持就是勝利,說得真好。」歐佩親王哈哈一笑。「不過本王有一點不明白,你們可以為本王解惑嗎?如果今晚你們成功了,你們準備怎麼做?」
「當然是打開城門,向斯比亞軍投降!不管如何,都好過死在你的領導之下!」領頭的軍官大喝一聲:「兄弟們——上啊!」
這樣的情形,不會有任何意外的結局出現。只聽一陣弓弦響動,衝上前的十幾位少壯派軍官倒在血泊之中,身上插滿了箭矢。
「這又是何苦呢?都是好軍官,就這樣死了,本王也心痛啊!」一臉疼惜神情的歐佩親王搖搖頭,然後才對造反的士兵們說:「至於你們,都是跟著本王很久的人了,往日也沒有什麼大錯,那麼現在放下武器者,本王可以網開一面。」
叮零噹啷一陣亂響,造反士兵全部都放下了兵器,然後,那位一直站在親王身後的將領站了出來,向周圍部隊喊出一句響亮的命令——「殺!」
於是,一整營天真的士兵慘死在自己的人手下,臨死還在求饒。
當指揮部衛兵在清洗著廣場上的血跡時,一位軍官快步跑到歐佩親王身邊,報告城裡的四處叛亂都已經平息。在一大群軍管的注視下,鞏固了軍隊控制權的親王手裡拿著一杯紅酒,看著城外沖天的火光,長久的沉默著,什麼話都沒有說。
「親王殿下,敵人點燃了一半的柴草,部份城牆附近火勢極為猛烈,我們沒有各個好辦法。」很久之後,一位地位僅次於歐佩親王的將領走上前,輕聲的說:「目前這種情況,我們應該怎麼抵禦敵軍,還請親王示下,哪怕是死戰到底,全軍上下都是擁護親王殿下的。」
「清點城內作戰物資,清點兵員,清點財物,做好一切的準備。」親王揮手,讓武官的人全部退出去,然後才看著他的幾個手下將領:「等這火一停~~~~我們就投降。」
「投~~~~投降?!」
此時此刻,歐佩親王說其他任何一句話都不會讓人感到驚訝,但他說出的這句話,卻讓他手下的幾個心腹將領驚呆了,大家大眼瞪小眼,完全失去的反應的能力。見歐佩親王一開始就打定要投降,又何必大費周章的絞殺下面想投降的士兵呢?
「大家不必驚訝,本王這也是在為你們極為考慮。」歐佩親王依舊大義凜然的說話:「眼下的局勢,再苦撐下去也是城破,不如為大家的生路想一想 ~~~~雖然都是認輸,但由我們出面,大家事後所得的待遇,跟那些少壯派軍官主持的投降將會有天壤之別。當然,本王做出這種無奈之舉也是不得已,如果有哪位不願意,本王絕不勉強,立即送其安全離開。」
不願意還能安全離開?恐怕不願意的人只能安全離開這道門,而不能安全離開走廊吧?幾位高級軍官相互看看,都在強迫自己在短時內接受眼前這個事實。雖然整件事情比較具有戲劇性,雖然歐佩親王這個人根本沒有人格可言~~~~「那麼,指揮部表決,全票通過了。」
在諸位將領點頭附和,並大聲讚揚親王的智慧和高瞻遠矚之後,歐佩親王微笑著點了點頭:「大家準備吧!火一停,我們就派出使者去談判。」
到此時,魅影軍團方面還不知道歐佩城裡的這種高層鬧劇,情報人員所報告的,也不過就是歐佩城裡有小規模叛亂而已,因為大火的掩護,當這份情報送交到斯比亞最高指揮官海爾特中將手裡的時侯,已經是當天午夜。整個斯比亞軍隊的營地己經空了一半——這一次,斯比亞軍團是在大火的掩護之下,真正的撤退。
因為,斯比亞軍龐大精密的情報系統已經發現,越來越多的魔屬軍隊正在向戰場靠近。在這些魔屬援軍中,又要屬特拉法帝國兩支輕騎兵軍團的四萬人最為積極,他們來得非常快,而且前進方向一直是像著神魔分界線,似乎想抄斯比亞軍的後路。
一方面,斯比亞軍的指揮官打過土城之戰,知道後路被堵有多魔危險。另一方面,此次攻擊威爾斯帝國的作戰目的已經達成,可以安排後撤。雖然時間緊迫,但撤退卻安排的很有條理,後勤系統率先帶傷員和俘虜先走,然後是速度相對緩慢的部隊。
在銷毀了所有帶不走的東西並加上最後一捆柴火之後,海爾特中將一聲命令下,殿後的騎兵部隊上馬撤離。
廣闊的歐佩城地面上,只留下一紙打定了主意要投降的光榮的威爾斯帝國軍隊。
當最後一堆柴的火焰熄滅之後,「瘋狂五日攻勢」也就正式結束。但在之後的一整天裡,歐佩城裡沒有敢出來。再之後的一天,第一支談判隊伍到達魅影軍團先前的營地,但這些談判專家卻驚訝的發現整個營地空無一人,連找個看門的衛兵都找不到~~~~得知這一切,歐佩城高級指揮官們本已放下的心又被提了起來,不少人忍不住在心裡大罵「魅影軍團的人又在玩什麼詭計?老子們明明已經清點好了一切,準備要投降了!你們為什麼還要來這手?打仗為的是什麼?不就為名為利嗎?還真想把我們趕盡殺絕?」
就在這群怨婦~~~~不,就在這群高級軍官們坎坷不好的時侯,一小隊灰頭土臉的士兵到了歐佩城門外。
一共十五個士兵,全穿著破舊的威爾斯帝國軍服,由一個少校軍官帶領,站在城門下叫開門,說是有緊急軍情要向北方防區總司令長報告。這是自歐佩城包圍以來,第一支到來的本國軍隊,守門的軍官不敢怠慢,立即通報上去。
聽說這個消息,歐佩親王在一瞬間呆住了,但他很快清醒過來,整理了軍裝,帶領一干將領在大廳接見這些人,在他們懷疑的目光之中,一位衣衫檻褸的少校軍官踏著自信的步代進入大廳。雖然他口唇乾裂,風塵僕僕,但誰都看得出來,這位少校的精神狀態非常好。
「歐佩親王殿下!各位將軍!」少校軍官立正。先行一個極標準的軍禮:「下官是北方防區第十五軍團軍官,格倫斯上校的下屬,格倫斯上校讓下官前來報告,本軍團已經於八天前襲擊斯比亞軍後勤線,燒盡斯比亞軍做戰物資,現斯比亞軍正順著瓦捏河慌忙逃穿。我軍團目前正在監視敵人,請歐佩殿下決定是否追擊。
報告完畢之後,少校再行一個軍禮,但這次,他的手卻放不下來,因為整個大廳裡的人都在發呆,沒人還禮,少校的手只能尷尬的舉在胸前「你是第十五軍團的軍官,格倫斯上校?是……就是駐守水關的部隊?」
好半天,歐佩親王才在身邊副官的提醒下記起這支早就被遺忘的部隊:「你說,格倫斯上校帶著你們襲擊斯比亞軍的後勤線~~~~而且成功了?」
「是的,親王殿下!」少校軍官把胸一挺:「我們成功了!但是~~~~傷亡非常大。」
歐佩親王輕聲的笑了,之後全大廳的人都跟著笑了,而且笑聲越來越大,有的將領笑得無奈,有的將領笑的肆無忌憚。這讓少校軍官迷或不己~~~~最後,這樣的笑聲終結在歐佩親王一個強有力的手勢之中。
「科恩。凱達!斯比亞軍隊,不過爾爾,你們都太小看我威爾斯帝國了!」此時歐佩親王的臉色冷得像張鐵板,目光堅毅得像是一個聖人:「我說的對嗎,軍官先生?你模仿的威爾斯口音很完美,像你這樣的人才,在斯比亞軍中,應該不止是少校吧?」
「親王殿下。」少校軍官如同被雷霆擊中:「下官~~~~真的是第十五軍團的軍官啊!」
「這又是何必呢?謊言被戮穿,再勉強的維持下去就沒有意義了。」歐佩親王淡然一笑:「雖然你是一個情報官,又是肩負引誘我軍出城這樣一個使命,但本王是一個非常厚道的人。既然已經識破了你,本王就不會殺你。來人,帶這些人去洗洗,一會帶來見本王。」
一群護衛湧上,根本不顧少校軍官的掙扎和辦護,強行將之拉了出去。
而歐佩親王卻一臉輕鬆的表情,對他的心腹軍官說:「本王的運氣真的不錯,剛說找不到人,這人就送上門來了。你們好好招待,等他承認了自己是斯比亞軍官之後就帶他來見我。」
可憐的少校軍官,還有他手下的那十五個可憐的士兵,有生以來第一次被人用刀子逼著洗了個香噴噴的熱水澡,然後被人用刀子逼著吃了一頓豐富的大餐,再之後被人用刀子逼著去看沒穿衣服的女人~~~~在看的時侯,有人拿著刀子問:「說,你是不是斯比亞情報人員?如果是,這個女人就是你的,如果不是,你就會死!」
可憐的十五軍團的土兵們,他們已經過了那麼一段豬狗不如的生活,才剛剛爬起來,怎麼可能自認是斯比亞軍人?因為雖然很不諒解「光榮的軍隊」的做事方法,但還是沒有一個人承認自己是斯比亞軍人。
各種各樣的方式都用過之後,終於有人失去了耐心與厚道,先是耳光鞭子軍棍,後面是老虎凳辣椒水~~~~這樣的酷刑持續了一天之後,十六個人全被押上了絞架。
「再不說老實話,你們可就真的沒命了。」
在眾人被套上了繩套的時侯,一位少將還在苦口婆心的勸解:「這是何苦呢?」你們明明就是嘛!老實說了之後,你們就是我們的客人了嘛!這是一個立功的機會,你們何必這樣固執?你們這是在逼著我們犯錯啊!「
十六個苦命的人怎麼也想不通,為什麼世界在一瞬間就變了?為什麼斯比亞軍人會是威爾斯敵國的朋友?
為什麼~~~~為什麼就連臨死前最後一次的祈禱,大家手裡拿的也是光明神殿的祈禱文書?
千均一發之際,行切被一個意外的事件中斷,因為又有一支隊伍來到了歐佩城,來到了北部防區指揮部。只不過這支隊伍裡的人,一個個盔甲鮮亮,精神抖擻,因為他們是從威爾斯帝國首都來的,而且領隊的人歐佩親王認識,他是第三皇子。
第三皇子來到,再怎麼笨的笨蛋也明白事情有了好轉。歐佩親王正想打手勢叫人把那十六個人弄到後門幹掉,皇子身後就衝出一個少校軍官,抱著那位被打的哭的不成人樣的少校哭起來——原來這位少校,就是之前被格倫斯上校派去首都送信的軍官之一,要是他再晚到一步,他的兄弟就玩完了。
「皇子殿下日安。」雖然把這一切看在眼裡,但歐佩親王卻臉不紅心不跳的走上去:「歐佩城歡迎殿下的光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