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梅當然不敢以小姐的身份自居,被她們服侍著擦臉沐浴時十分的不自在。不過她初來乍到,今日已駁回了顧夫人對許懷遠的安排,此時也隻安分行事,只是向綠珠道了聲“麻煩姐姐。”心底裡卻是越來越覺得奇怪——
這位綠珠行事機敏,原本是夫人身邊的大丫鬟,現下到她這憑空出現的小姐身邊服侍,並無不快之色,甚至隱隱有討好她的意思。是她原本就不得顧夫人喜歡,想要趁機博人歡心,還是顧夫人另有囑咐,才讓她做出這般姿態?
另外兩名入屋伺候的丫鬟是金釵、玉釵,是一對兒孿生的姐妹,對青梅也算恭敬,並未有半點怠慢。
這樣的態度,反倒令青梅疑惑起來——
其實許氏很早之前就尋過顧夫人,若顧夫人真有心照料,即便礙著顧尚書不能見她,總還能接濟幫助許氏吧?可是那時顧夫人對她不聞不問,仿佛青梅並不存在,而今又是這樣天壤地別的態度,著實令人捉摸不透。
外間裡綠珠的呼吸聲均勻悠長,青梅翻了個身,腦海中思緒紛亂,終是困意襲來,沉沉入睡。
次日早起後往顧夫人處用完了飯,顧榮華自去女傅處學習女工琴藝,青梅卻被留在了流芳堂。
青梅如今穿的是賀夫人所贈的那套半袖襦裙,顧夫人看在眼裡,自然會跟許氏一樣想起青梅早逝的娘親,待青梅也十分慈愛。她叫丫鬟都去外面伺候著,便和青梅閑閑說著家常,許氏在旁陪著,顧夫人正好問起青梅讀些什麽書,對釀酒之事也有幾分好奇。
不多時,便有丫鬟在外回道:“夫人,二郎來了。”片刻後掀起的珠簾輕微作響,顧長清自侍女戲水的雲石屏風後走了進來。
他身上披著墨綠色的大氅,裡面藍衫整潔,隱隱露出玉佩一角。挺拔的身姿在堂中立定,顧長清躬身向顧夫人道:“給母親請安。”聲音動作從容沉緩,看起來比那日青山寺後山初遇時還要老練穩重幾分。
顧夫人笑著抬手道:“去老爺那裡了嗎?”
“聖上昨晚的聖旨,雲州一帶最近有些小事,要父親去了一趟。今晨他從宮裡走了,過段日子再回來。兒子回府後就先來了這裡。”他說完了話,眼神往青梅臉上一掃,有幾分訝異之色。青梅心中畢竟忐忑,臉上便有些惴惴不安,顧長清看了兩眼,便問道:“這位就是嫣表妹?”
顧夫人點頭道:“我認了她做義女,以後就是你妹妹了,名字叫做青梅。”
顧長清道:“兒子知道了。”便朝青梅點了點頭。
他的話音落下,屋裡便靜了片刻,娘兒兩個竟都尋不到話說。
顧夫人端了茶杯撇著浮沫,青梅隱約覺得她舉止中有些不自在,便聽顧長清道:“母親吩咐我采買的筆墨紙硯都已選好了,現下都在博古館放著,待會送到妹妹那裡麽?”
“既然已買好了,就送去杏花館吧。我有些乏了,你同妹妹說說府裡的風物也好。”
青梅聞言便站起身來,顧夫人臉上還真有些疲色,向她道:“榮華最近練習琴藝,杏花館裡的老先生正好閑著,你往後便去那裡讀書。長清也不是外人,若有疑惑,問他也是一樣的。”
到得此時,青梅已十萬分的確信顧夫人是要忽視當年的婚約,她也樂得心照不宣地忘記此事。接下來麽,她打算選個合適的時機稟明姨母,搬到府外去開個酒館。此時沒摸清顧夫人的脾氣,她還不敢貿然提出來,隻得暫時依了顧夫人的安排。
早在宛城時,青梅就十分向往在京城開酒個酒館。可京城是什麽地方?這藏龍臥虎之地哪是她能輕易立足的?不過若是能有尚書府的名頭壓著,不管暗裡她和顧家關系如何,明面上就能省去很多麻煩,是以青梅並不打算和顧夫人鬧僵。
何況,雖然青梅對顧夫人頗多芥蒂,然而自打見面起,天然的血緣親情是無法隔斷的。
顧夫人是她的姨母,是她母親一母同胞的姐姐,跟顧夫人在一起時,她也會說起以前姐妹倆的事情,讓青梅跟她走近過往的溫馨點滴。而瞧著那和模糊記憶中相似的眉眼時,青梅會覺得,她離早已去世的母親又近了一點。
出了流芳館,許氏自回琉璃院去了,綠珠陪著青梅,跟在顧長清身後慢行。
顧府中院落參差,冬日裡百草凋盡,寒梅未綻,只有幾棵松柏挺立,廊下的金絲籠裡雀鳥輕鳴。
顧長清走在前面,青梅跟在後面暗暗打量他的背影——挺拔高挑,看著比魏離稍微寬厚些,只是沉默不語時叫人不敢親近。難怪會得“鐵面”之稱,這副生人勿進的模樣還真能令人生畏。
若真要她嫁給這樣一位鐵面郎君,青梅心裡還真有些疏離畏懼。不過人家青年才俊,是多少豪門貴女想嫁的人物,肯定也是看不上她的吧。青梅閑行時不免走神。
沉默著走了片刻,顧長清似乎想起了些事情,問綠珠道:“杏花館那邊天冷,妹妹用的手爐暖褥都備好了麽?”
綠珠腳步一頓,回道:“事情匆忙,還沒來得及備下。”
“我取了文墨帶妹妹過去,你叫人早點過去安排。”他同顧夫人說話時恭敬沉穩,帶有幾分疏離,同丫鬟說話時也是用背影,語如命令,綠珠聽了便忙應了,顧不得同青梅說話,匆匆一福就走了。
青梅暗暗怎舌,看樣子這顧長清在府裡倒是很有威儀,綠珠似乎有些怕他?遊廊間仆婦來往,有些還說笑幾句,見到顧長清時也都斂容行禮問好,看得青梅愈發好奇——這位大理寺少卿不止為官冷面,在家裡難道也是出名的冷面?
心中正自好笑,便見前面顧長清腳步一緩,問她道:“腳傷都痊愈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