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餐於七點開始。附近一個和鵜戶川很熟的民宿老闆帶著材料來做菜。四名編輯沒料到能夠吃到法國料理,但用餐時的臉色還是不甚佳。
「喂喂,至少吃飯的時候別想工作的事嘛。」這局面的始作俑者鵜戶川對著神情鬱悶的編輯們說。
「話是這樣沒錯,但一想到可能有人會先猜出兇手,一顆心就懸在半空中。」顎川一臉疲憊地望向其餘三人。
「你們應該看完問題篇了吧?」
「看是看完了。」
顎川答道,其他三人也一起點頭。
「怎麼樣啊?」
「我嚇了一跳。」坂東說,「沒想到會是那樣的劇情,這是以我們為藍本寫的嗎?」
「那就看你們怎麼想了。既然都看完了,接下來只剩仔細思考嘍。」
「呃,我想請教幾個問題……」千葉客氣地開口。
「不准提問。我不是說過不能再給提示了嗎?」鵜戶川手持叉子,微微搖頭。「不過,有件事我忘了說。」
四人停下手邊的動作,身體微向前傾。鵜戶川看了他們一眼,接著道:「你們不用思考殺人動機。應該說,單憑問題篇便要推理出動機是不可能的事,你們只要告訴我兇手是誰、證據是甚麼便行。」
「就是不知道才會這麼煩惱啊。」堂島搔搔頭。
「沒關係,你們好好想吧,反正夜還長得很。不過即使你們想到答案,過了凌晨十二點便別來敲我房門,畢竟我也得睡覺。如果你們十二點之後才猜出來,把答案寫在紙上塞進門縫,等我明天看完,誰寫得最好就算正確答案。來,猜兇手的話題到此打住,大廚好不容易來這裏展現廚藝,讓我們盡情享用吧。」
聽鵜戶川這麼一說,四人露出諂媚的笑容繼續用餐,但以叉子將美食送到嘴裏的速度卻絲毫沒變快。
※※※
晚餐在八點結束。鵜戶川待在二樓的房間,四名編輯則將在偌大的客廳裏過夜。
「我做夢也想不到事情會演變成這樣。」顎川拿著問題篇坐在沙發上,腳擱在大理石茶几上。
「這很像那位大師會想出來的鬼點子。雖然有種被耍的感覺,但大家確實站在平等的立足點上,我們也只有努力推理了不是嗎?」千葉脫下外套披在椅背上,在餐桌上攤開小說,邊做筆記邊應道。
「千葉真鎮定,還捲起襯衫袖子,看起來很有幹勁嘛。聽說千葉大學時代參加過推理小說研究社,難怪很熟悉這種猜兇手小說,我就完全不行了。」
「我也一樣。」坂東邊鬆開那條「鵜戶川邸介的作品出版五十部紀念領帶」,邊向坐在對面沙發上的顎川說:「讀這種小說的時候我從未猜對兇手。如果是電視上那種兩小時推理劇,只要看演員表就知道誰是犯人了。」
「我雖然參加過推理小說研究社,卻沒有甚麼推理能力,和大家一樣。」千葉苦笑。
「不過,有種東西叫習慣吧?再說,你跟堂島老弟還年輕,腦筋靈活,如果不讓我和顎川兄一點不太公平了。」
「這個主意好!我贊成。」
「兩位不是有經驗這項武器嗎?」堂島原本坐在千葉對面重讀小說,聽見提到了自己的名字便加入對話。
「我和坂東兄的經驗根本沒甚麼用,頂多能在請會計大嬸處理銀座酒店的收據時派上用場罷了。」
「唉,大師還真會想些有的沒的。」坂東亂抓頭髮。「為甚麼要獲取原稿得遇上這種事?明明當初都講好了。」
「我還不是一樣。」堂島右手托著臉頰,左手翻著紙張回道。他不時停下左手的動作,拿起紅筆不知寫些甚麼。
「喂,你們能不能幫我一個忙?」坂東站起身環視三人。
「甚麼意思?」顎川問道。
「拜託,你們能不能把那部最新的長篇小說讓給文福出版社。我想你們也知道,我們公司今年邁入七十週年,紀念書展上非有鵜戶川大師的書不可。只要你們答應,大師應該也不會有意見,這樣我就不用經過這麼麻煩的步驟才拿到他的作品了。」
「哪有人這麼自私……」千葉錯愕地攤開雙手。
「當然,我會想辦法報答你們的。」
「我們家現在最想要的也是鵜戶川大師的作品。」千葉垂下雙手,左手玩弄著披在椅背上的外套鈕扣。「如果肯將原稿讓給我們家,應該可以談談交換條件。」
「別傻了,坂東兄。」顎川躺在沙發上說,「你想要原稿,大家也都想要,所以現在才會這樣大傷腦筋不是嗎?」
「顎川兄,我記得你還欠我很多人情喔。」
「是啊。不過我也幫過你不少,現在提起那種事不但不公平,也沒意義。」
坂東吐出一口氣,一屁股坐回沙發上。這時,牆上的布穀鐘告訴大家九點了。
「吵死了。」坂東丟出這麼一句話。
在這之後,四人各自陷入沉思,偌大的客廳籠罩在令人窒息的沉默氣氛下。
※※※
隔了好一陣子,四人在十一點鐘響的時候才再度交談,但倒不是為了時鐘而對話,只因堂島從位子上起身想離開客廳。之前的兩個多小時中,沒有任何人走出客廳。
「你要去哪裏?」原本懶散地躺在沙發上的坂東猛然坐起質問他。
「去哪裏?廁所啊。」堂島苦笑著回答。
「真的嗎?你該不會是找出兇手了,打算去大師的房間吧?」
「不是啦。」堂島笑著離開。
「他真的是去廁所嗎?」坂東還是不放心。
「就算他是去大師的房間也沒辦法吧?」千葉冷靜地說,「那代表他具有推理能力。當然,即使如此,也不代表他找出的是正確答案。」
「那倒是。」坂東在沙發上盤腿坐下,邊按摩肩膀,邊低頭看向躺在另一張沙發上的顎川。「如何?有沒有甚麼進展?」
「要是有的話,我早衝去大師的房間了。」顎川將小說丟到茶几上。「不行,毫無頭緒。我找不出線索,也不曉得該怎麼推理才好。」
「我也是,看來這對我們中年男子來說太困難了。」坂東望向餐桌旁的千葉。「你呢?找到甚麼線索了嗎?」
「一點點。」千葉答道。
坂東咂嘴。「真羨慕,如果能告訴我線索是甚麼就太感激了。」
「別丟人現眼了。」顎川斥喝。
「這應該沒兩位以為的那麼困難。」千葉說,「畢竟這是讓讀者猜兇手的小說,如果設下一般讀者解不開的天大難題就太掃興了。」
「換句話說,我和顎川兄的推理能力比不上一般讀者嘍?」
「算了,我不意外。」顎川淡淡地說,「這我心裏有數。」
坂東不知怎麼回應,只好選擇沉默。
過沒多久,堂島回來了。他將手帕收進口袋,回到原位。
「好,去大師的房間吧。」
顎川站起身,其餘三人驚訝地抬頭看他。
「開玩笑的,我也要去廁所。」他說完便離開了。
顎川步出客廳後,櫻木弘子走了進來。
「要不要幫你們弄點飲料呢?」或許是坂東最年長的緣故,她看著他問道。
「不,我不用了。」他接著望向千葉和堂島,但兩人都默默地搖頭。「看來他們也不需要。」他對櫻木弘子說。
「那麼,我先休息了。」她行個禮就離開了。
坂東則飛也似地朝她身後追去,千葉和堂島面面相覷。
「他忽然想到甚麼了吧。」堂島說。
「我大概知道他想做甚麼,不過應該會無功而返吧。」千葉冷笑兩聲。
※※※
「櫻木小姐、櫻木小姐。」坂東追著櫻木弘子步下樓梯。
她站在通往地下室的門前,回頭問道:「有甚麼事嗎?」
「是這樣的,我有件事想拜託妳。」坂東看著門。「這是妳的房間嗎?」
「在這種別墅區,地下會便宜一些。這裏以前是大師的工作室。」
「原來如此。」坂東點頭。「我能不能……進去呢?」
「這有點不太方便。」櫻木弘子側著頭微笑。
「那在這裏說就好。拜託,請妳告訴我這部小說的兇手是誰吧。」
「咦?」櫻木弘子一對大眼睜得更大了。
「當然,我不會虧待妳的。我會準備一份大禮,請當是幫我一個忙吧。」
「等等、等等,請等一下。」櫻木弘子低頭對不斷鞠躬的坂東說,「你是不是誤會甚麼了?我不知道解答。」
「不,妳身為秘書不可能不知道,請務必幫我,算我求妳。」坂東繼續鞠躬。
「我真的不知道,大師絕不會告訴我這件事。而且,即使我知道也不能說,這樣不公平吧?」
「事到如今我顧不得那種漂亮話了!拜託,請務必幫這個忙。」
「就說不知道了嘛!」櫻木弘子尖聲叫嚷。
「怎麼了?」樓梯上面傳來關切聲,接著顎川下樓了。「哎喲?坂東兄你在做甚麼?」剛問完,他似乎馬上便察覺出坂東的目的。「哈哈,你企圖要櫻木小姐透露答案啊?」
「不,不是你想的那樣……」
「作弊是不行的喔。」
這時櫻木弘子房裏傳來斷斷續續的電話鈴聲。
「啊,是大師打來的內線電話。」櫻木弘子說,「呃,我可以走了嗎?」
「真不好意思,櫻木小姐,給妳添麻煩了。」顎川抓著坂東的手臂。「走,上樓去吧。」
「拜託啦,顎川兄,稿子讓給我。」
「真那麼想要就自己想辦法。」
兩人上樓後,千葉正好打開客廳的門走出來。
「哦,千葉。解開謎底了嗎?」顎川立即發問。
「不,還沒。我想去寢室裏思考一下。」
鵜戶川將一樓的兩間客房借給四人當寢室。
「顎川先生你們要去哪?」
「嗯,沒甚麼,我們去讓腦袋冷靜一下。」顎川拉著坂東往玄關走去。途中他看了手錶一眼,自言自語道:「十一點半啦?」
※※※
凌晨十二點整,千葉回到客廳,顎川與坂東也回來了,此時布穀鐘正響到第十二聲。
「今晚解答的期限到了。」顎川望著時鐘說,「這下到明早之前都不必擔心大師最新的長篇小說被別人搶走了。」
「可是也不用睡了。」堂島說,「非得趁這個時候寫好正確答案,塞進大師房門縫才行。」
「關於這件事,我們要不要規定,即使想出答案也不能單獨去大師的房間?」顎川提議。
「為甚麼?」千葉問道。
「因為大師的房間沒有上鎖啊。說不定有人假裝拿著寫了答案的紙條到大師的房間,其實是想溜進書房偷看解答篇。」
「怎麼可能。」堂島說。
「雖然我也不認為會有這種事,可是任誰都難免一時衝動。」顎川瞄了身旁的坂東一眼。
「我懂了。那意思是,大家在提出解答前不要獨自行動嗎?」千葉確認道。
「沒錯。儘管有很多不便之處,不過這件事最好徹底執行。」
所有人都贊同顎川的意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