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她的記憶最後是旋轉視野中宮殿天頂上華麗璀璨的水晶吊燈,燈光細細簌簌地落著,落到他微卷的發梢上,落到他領口上,落到他黑黑的睫毛上。
他托著她的身子,和著優美的舞步,一圈一圈地跳著,好幾次她窘迫地踩錯了步子他都在眾人的目光下不留痕跡地掩下來,兩個人的身影在光芒下柔軟地蕩漾。她銀白的長髮和瀲灩的裙角都在飛揚,像撲朔的蝶。
直到後來她忘記了旁邊人驚羨的目光,忘記了那些貴族男女都在注視著自己和身邊的男人,跳舞的快樂伴隨著身上美麗的裙衣和精緻珍貴的首飾一併閃閃發光地漫過了頭頂,面前的男人依舊溫和地遷就自己越來越隨性搖曳的舞步,雙眸幽綠若深邃沉海的碧玉。
他們一支舞一支舞地跳下來,少女雙頰緋紅地笑著,靈動的眼眸裡好像盛了一汪夜裡的月。
宮殿週邊的長餐桌前,中年八撇鬍子的男人,尤利金伯爵與其他人一樣地望著那光芒的中點,眯起了眼睛。
“赫倫,”他喚著自己的兒子的名字。
“父親大人。”一旁魁梧短髮的青年面無表情的頷首。
“你最敬重的團長大人……似乎揀到了不得了的東西,真是有趣呢。”中年男人慢慢笑道。
少女那種不似人類的明媚單純卻妖冶的笑容下,年輕公爵露出的,少許真正的表情。
“不用我說你也應該知道吧,查查那個女孩的來歷。”
***
夜深時沒有星星,天邊的月亮晃悠悠清清澈澈地掛在大道兩旁高樹的樹頂,帝都皇族大道夜裡是安靜的,馬車骨碌碌的聲音碾壓在青石平滑的道路上發出吱呀吱呀細碎的木擠聲。
馬車內少女因為長時間運動,臉還是紅的,身上甚至出了些薄汗,襯著搖曳進車窗的月光映上少女肌膚,玉一般光滑水潤。上身還搭了件披肩,雅蘭說她會感冒硬是披上來的。
“開心麼?”
回家的路上他問她。
少女靠在軟軟的坐墊上,似乎倦了,聽見他出聲,還是本能性地彎了一個笑容。
“……因為見到他了?”
她眨眨眼睛,想說是,又覺得不是,在王子與她邀舞的一瞬間她真的開心的要死掉了。不過現在全身心地舒暢,好像每個細胞都泡在暖水浴裡一樣,全然是因為跳舞帶來的興奮和快樂感。
從來沒有這樣好好跳過舞,現在終於知道為什麼人類貴族喜歡舞會了。
雅蘭見她眸子閃爍著明亮雀躍的光沒有說話,僅當是見到心愛之人時的滿足,兀地覺得她這時的笑容有些刺眼,不再多言。
到家門口時累了一夜的小姑娘已經靠在他肩頭睡著了,他抱她進屋,侍女早已放好洗澡水等候在一邊,他來了便齊齊鞠躬,“加里弗雷德大人。”
他在書房忙了會兒,閱了幾本加急的文書便去洗澡,洗完回自己的房間時看見少女仍穿著舞會的禮服,銀白的長髮鋪散開,整個人軟在自己的大床上呼呼睡得香甜。
“怎麼回事。”他轉頭。
“大人,菲特小姐回屋就自己醒了,我去準備讓小姐沐浴時回來,菲特小姐已經……”說到這裡在這裡做了多年的侍女停了一下,似乎不知該怎麼說,“……已經自己摸到大人的床上睡了。”
青年一時無言,招招手讓侍女退下了,在自己主臥室的配套浴室裡開了浴池,又轉回來,身子半倚在床上,拍拍她的臉。
“喂,醒醒,洗一下。”
“唔……”
哼哼了一聲,沒動靜。
暈黃燈光下那張甜睡的小臉安靜又柔軟,睫毛長長卷卷像兩把小刷子,玲瓏的鼻子下是兩瓣豐潤粉嫩的小唇兒,櫻花花瓣一般清香若有似無地吸引著人。
這樣一瞧還是挺有公主般溫婉甜美的氣質的,哪像醒著的時候咋咋呼呼風風火火呲牙咧嘴動不動就小怪獸一般甩拳。
他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她小披肩透出的一抹脖子裡的白皙,挑眉笑起來。
“醒醒,再不醒我就親你了哦。”
小怪獸眉毛動了動,依舊睡。
“再不醒我就摸了哦……真的摸了哦——”
手指輕輕蹭上她的臉頰。
小怪獸翻了個身,嘴巴裡模模糊糊不知念叨些什麼,伸出小手像趕蚊子似的在空中無力氣地亂揮,鼻子就這麼皺起來,“……討厭……大色狼……”
他看著好笑,看來她今晚不想洗了,握住她一隻小手放到嘴邊輕啃一口,“……誰大色狼呢……?”
他還記得她以前睡覺時,總是念著“詹姆”這個皇家嫡系姓氏。
對方唔唔唔了半天,身體軟下去,又睡熟了。
看來就算是大色狼也進不了她的夢中啊。
他笑了笑,起身給她解披肩,又給她脫了鞋,到床頭前關燈準備出去叫女傭給她換衣服時突然她呢喃著說起了夢話,聲音很小。
“……謝……”
他不得不滯住了身形,因為她的纖白的雙臂,環住了他俯下的腰。
她甚至將頭靠過去一些,頭頂銀髮細碎地摩擦著他的襯衣。
“……今晚……好開心……好開心……謝謝你……”
咕噥著說著夢話。
雅蘭先是站著一動不動,眼神靜謐地望著抱著自己腰的雙手和小腦袋,等對方慢慢陷入熟睡中沒有聲時,才把她的雙臂輕輕拿開放進被子裡。
“你認錯了,你的王子殿下不在這裡。”
他淡淡說了一聲,轉身離開了房間。
門被闔上,雅致豪華的臥室陷入黑暗。
“……雅蘭……”
許久之後遲來的少女斷開的夢囈。
恩澤加緊趕到加里弗雷德府上時,雅蘭正輕輕關上二樓走廊盡頭裝潢最精緻的房門。
他站在二樓走廊中間,氣喘吁吁,一臉震驚地望著,忍不住提高了聲音。
“雅蘭大人,那件房是——”
噓——
青年悠閒笑笑,豎起食指在唇邊。
直到了專用書房後恩澤還是沒回過神來,幾乎要忘記手中捏著的蓋著家族族印檔。
“好了,什麼事?”
女傭端來兩杯紅茶,雅蘭十指交叉坐進書房工作用的長椅上一靠。
他趕緊交代這個緊急情況,末了還是問了工作之外的事情。
“雅蘭大人,菲特小姐真的睡在那間房裡嗎?”
那件公爵的主臥,有著雅蘭父母畫像的房間,別說是一般人了,連打掃那間房間的女傭都是指定了的。加里弗雷德公爵的風流是出了名了,可他從來沒有見過公爵帶過哪個女人去那間房**,連睡都是不可以的。
他跟隨他這麼多年,知曉他討厭女人睡他的床。
可是現在……
他沒說話,房間裡昏黃的燈光照不進青年幽綠的漂亮瞳孔裡,寂靜的,流不出聲音。
***
菲特前半夜睡得特別好。
後半夜顛顛簸簸的,迷迷糊糊不情願地醒來時驚悚地發現自己竟然在馬車裡,身上穿的是一件上階少女的淺色蕾絲裙,外面罩著件黑色繡邊的帶帽斗篷,剛好可以遮住自己一頭長髮。
青年好整以暇地坐在對面含笑注視她,身上衣服不如在帝都裡時那般華麗精緻,可也是一般小貴族的黑色講究的得體衣裝,帶著高帽,白手套裡還握著手杖。
掀了一下車簾,午間陽光刺進眼睛,望出去儼然是一派田園風光。
“怎、怎麼回事?”
“喪屍疫情在西邊爆發了,事情緊急。”他可是耐心等她好好睡了大半夜才動身的。
呃,昨晚還在舞會笙歌的說。
“等一下!”她臉突然紅了,雙手護胸戒備狀,“這、這身衣服誰替我換的?還有還有,昨、昨晚你有沒有對我做什麼事情?”
“你很希望?”他從馬車車廂底抽出一袋人造血給她。
“……流氓!”
受災的地區是西邊邊境的一個小鎮。
天氣依舊是冷的,路上越往後面走越覺得徹骨。
“……唔!?”
看著車裡的銀髮少女猛地一抖,雅蘭抬起眼,“怎麼?”
她嗅了嗅味道,壓下不適感然後道:“血腥味……好重。”
而且是,變異了的血。
到達村子時已經黃昏,森林盡頭的夕陽搖搖欲墜,橘紅厚重的光芒一點一點暗沉下來。三三兩兩的低矮房屋排列著,人聲稀疏,偶爾飄來低低哭泣聲和人類無力的呻吟,風瑟瑟地吹過,雅蘭一行人穿著靴子經過叢生的草叢時窸窸窣窣的聲響格外明顯,一些人就這麼倒在路邊沒了動靜,青白色的一張臉,嘴唇烏紫,呈現在菲特眼前的是一派荒涼的景色。
雅蘭帶著她下了馬車走進村子,透過屋子窗格可以看見燭光下病床上的落下垂死之手和聚在旁邊捂臉哭泣的婦女孩童。
身後尚有兩名侍從跟著,菲特覺得背脊發冷,攏了攏斗篷。
雅蘭徑直繞過人們去尋找村長的住宅,經過時人們抬頭,呆滯面無表情地望著他們。
“這些……就是瘟疫?”
“嗯。”他頭沒回,“血族喪屍帶來的傳染疾病,這個村子還算可救,出現喪屍的數量最初就被控制了,否則這片村落的下場是結界隔離全滅。”
“什麼?”她一驚,不可置信低聲問,“那那些還沒得病的人們怎麼辦?而且、而且說不定那些人還有救,你們怎麼就……”
他這次來,也沒帶什麼醫療隊員,明擺著就是放棄了這個村子只是來調查而已。
難道之前就是這樣處理的?
她沒說話了,面前的男人已走到村子裡最大的屋子前,想必就是村長的家了,略側過頭看她一眼,沒多大表情,“那公主殿下就趕緊查出病原好了,在下感激涕零。”
她被哽住了,這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