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是村長家,也來得簡陋,雅蘭沒報身份,行禮後詢問了村長一些事,恩澤在旁邊一絲不苟地做記錄,菲特無事,心裡有些掛念村子的情況便在外面轉轉。
情況的確是讓人死心的那種,宛如死神整個地降臨一般,天黑以後幾乎連燈光都沒有,走到村子裡面一些,隱隱約約聽到小孩的哭聲。
“媽媽……媽媽……媽媽你不要死啊……”
小男孩的聲音,哭得很傷心,“媽媽求求你……不要死啊……在堅持一會兒……在堅持一會兒……帝都裡就會派人來救我們的……”
她渾身一震。
“村長爺爺說他們一定會來的……帝都的國王軍不會放棄他們的子民的……他們這麼說過的……嗚嗚……媽媽……”
她走近那個傳出聲音的破舊木屋,門搖搖欲墜這開著,穿著背帶褲的小男孩伏在床前哭得一抽一抽,床上的女人骨瘦如柴,沒有半點生氣,身為吸血鬼的自己已經感覺到她幾乎沒有了生命氣息。
“只要我們等待……一定會被救贖的……可是為什麼他們還不來救我們呢……爸爸都已經不在了……他們為什麼還不來呢?”
她看著小男孩,驀地想起伊里亞德,想起他在白馬上群眾夾道歡迎時那光滑的模樣,小時候的他也是穿著背帶褲的。
他有沒有去過這樣的村子呢?
她走進去,那個滿臉淚水的小男孩有這一頭濃密的棕色卷髮,床上的女人面部已經死灰。她怔怔地看著他們,只覺得觸及到了一些前所未有的東西。
村長家裡的談話被一陣騷亂打斷。
村長抬頭,是朝村子裡面的方向。
“吸血鬼!是吸血鬼!”
“不管你是什麼種類!滾出去!”
“可惡吸血鬼,趕快去死啊!”
“把她抓起來!燒死她!……還有白木樁嗎?白木樁在哪裡?!”
“她身上一定有解藥!扒了她的衣服!”
“魔鬼,滾出去……不!殺了她!”
一旁恩澤的臉瞬間白了,雅蘭歎口氣,看來,這村子裡沒受感染生龍活虎的人還是有的。
緊接著就有男人敲開村長的門,“大人,我們在村子裡發現了一個吸血鬼,好像是……”說著目光冰冰涼地緊鎖在雅蘭身上。
雅蘭淡笑起身,“麻煩照顧她了,多謝。”
路上。
本就是夜,村子的影子已經模糊到看不見了。雅蘭得了些情報,又不顧恩澤的勸說乘著馬車執意往更西邊的森林小道裡駛去。
菲特一頭銀髮在黑暗中熠熠發光,她垂頭坐在馬車裡。
“你淨給我找麻煩。”人類對吸血鬼的仇視已經到達一個暫新的高度,她還不知死活地在受害了的村子裡瞎跑。
少女先是沒說話,過了會,低頭道:“他媽媽已經沒事了。”
“你把血給她了。”說的是陳述句。
“……我想救她。”
雅蘭只是笑著看她,純血種的鮮血,小小一滴在人界黑市賣個什麼價他是知道的。
她還記得她把手腕間的血擠進女人的唇裡時,因為咬唇而讓小男孩看見了她的獠牙。
“吸血鬼!可惡的吸血鬼!不許你碰媽媽!”
他用小小的身子拼命推阻她,淚水中是不可直視的憤怒,屬於一介孩童最純粹的仇恨。他的聲音引來了村裡的其他人,看到她後那厭惡又恐懼憤怒的眼神仿佛千刀萬剮讓她無措。
“他說……帝都會派人來拯救這個村子。”
那麼堅信著,會被救贖。
可現實呢。
“嗯哼。”
她猛地抬頭,瞪著他,眼眶微微收緊,嘴唇微微顫抖卻什麼也說不出來。
雅蘭只是垂眸看著她斗篷下露出的白皙手腕,沒有傷痕,大抵是自動癒合了。
“你們人類……”
“伊里亞德王子殿下也是人類。”打斷了道貌岸然的指責話語。
她有些氣急,他這時卻突然變了神色,在她還沒反應之前伸手把她壓住了。
“啊……!”
下一秒,驟然一愣,嚓啦一聲風呼呼吹過頭頂,月光瀉了下來,馬車的車身被橫向撕開。
菲特在他懷裡抬頭,正好看見他抬手一聲槍響爆了一個飛撲過來的喪屍的頭,引出一聲長長淒厲的嗥叫聲。
……喪屍?!
她看清楚了,真的是喪屍,因受吸血鬼和瘟疫傳染而變異發狂了的普通人類,穿著破舊的居民衣裳,身體卻已扭曲變形,皮膚乾枯呈青灰色,翻白的眼珠和滴著涎水的獠牙讓人不寒而慄,額間血液迸散顱骨混合著肉塊飛濺在月色中。
馬車一歪停下來,望去時一匹馬已經摔倒在地,頭被一隻喪屍咬住。
“來了嗎——?!”
恩澤後退到雅蘭身邊緊皺著眉頭抽出手槍,“果真在這裡潛伏著!這些野獸!”
“……這是——?!”
“別動。”
男人的聲音低垂在她耳邊,槍聲仍在繼續。道路兩旁樹影婆娑,蔥蔥蘢蘢地搖擺著沙沙響,一時間人影飛快攢動,竄出了數隻,遠處有獸般的低吼,
雅蘭開槍出手很穩,射的是銀彈幾槍下來打掉幾隻,眼看著這些人性野獸一窩蜂上了松了扣在菲特腰間的手,提了手杖一擰一抽隱藏在杖身裡的細長銀劍在月光下泛出寒光。
寒氣森森的氣鋪展開來,壓抑的,靜謐的。
菲特一驚,原來他當真是使劍的。
瞬息間凜凜劍光雪白切開暗黑的夜幕,弧度優美而淩厲。手下一掄一朝她咬來的喪屍已飛離了腦袋,同時將另外幾隻齊齊斬斷,血液飛濺,濺到她臉上,竟然是涼的,腐朽的氣息。
再抬頭時只望得見男人的側臉和波瀾不興的綠眸,月光下幽幽的。
屍體已經不再一股腦兒撲上,好像因男人的劍氣而停下了腳步,無聲息地圍住他們,一把算去數量不小,菲特看著他們,他們空洞呆滯的眼瞳中似乎有著貪婪的光,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
她呆了呆,一個屍體已經以人類無法企及的速度和猛勁咬了上來,其餘的接二連三緊隨而上,恩澤一時間亂了陣腳,開的槍聲響了好遠,
男人執劍,她眼睛還沒眨就有了一個動作——她覺得應該是有一個動作的,怔神的瞬間,發邊一絲微風微風,銀劍已經“咯”地一聲輕輕回了鞘。
以拄著手杖的黑髮青年為中心,所有屍體向外呈攤開放射狀在地上沒了動靜,鮮紅觸目驚心地濺染了一大圈,包圍了他們,一時間頭顱骨碌碌到處滾,滾到林子深處,滾到抽搐不已的奄奄一息的馬身旁。
少女睜大眼睛,愣愣望著一切,突然覺得寒顫,想叫他的名字,卻又在望見他面無表情而立的一刻說不出話來。
倒是恩澤,哼哧哼哧跑到公爵身邊,深深行禮,一臉責備表情,“剛才是我疏忽,非常抱歉雅蘭大人!”
“嘛,沒事,本來起初我沒打算來這兒的。”
再看他時已經恢復了一如既往漫不經心的閒散微笑,將手中精緻大氣的家族手杖轉了個圈,之前周身隱隱無人可入的濃黑靜謐仿佛幻覺。
“只不過那村長說了些有趣的事才改變主意的嘛,你也聽到了,那傢伙最近在這兒呢這種可遇不可求的機會哪裡找去,早知有襲擊的話我肯定會把赫倫叫過來打雜呢。”說到一半掃一眼四周,樹影晃動,“不過,得加快了。”
恩澤明白他的意思,點點頭。
“等一下……這裡,其實離那個村子也不遠啊……”
少女站在他身後臉色煞白地出聲,雅蘭知道她說的是之前趕她出來的那個村子。
“這兒有喪屍……那麼那個村子——”她說不下去了,想起了那個撲在媽媽身上哭泣的小男孩。
“菲特,如果你真想為他們做什麼,不如發揮一下純血種的能力查出真相,”雅蘭笑了笑,“時間不早了,我們繼續趕路罷。”
馬車已經壞掉了,三個人只能步行,菲特穿的是平常少女的輕便裙子,走起路來不是十分吃力,她看著青年和穿著一身恭謹工作裝的恩澤,從剛見到雅蘭時就在奇怪,明明是國王授命完成這個有點分量的委託,明明身為公爵大人,出行竟然只帶一個文吏,真的是個文吏,恩澤主要工作是收集情報整理情報記錄事件最後寫文書和報告,有時替這個風流的貴族青年找找女人善善後什麼的,戰鬥能力的確是有,只不過僅限於防身術階段。
竟然是連個能武的隨從都不帶的。
“因為很麻煩。”
“……哈?”
“比如想要女人的時候還可以把刀架在恩澤脖子上逼他給我找,如果是個會打架的估計就寧死不從了說不定還反撲,會打架的人腦子都比較石頭,雖然說恩澤的腦袋已經十分石頭了,總比赫倫好一些。”
“請不要拿赫倫大人和在下比較!”身後文官聳肩非常認真又非常激動說道,“赫倫大人是十分優秀的!”繼續忠犬狀。
“啊啊,是的,你也是赫倫的粉絲呢。”
“雅蘭大人,請不要取笑在下了!”
菲特無言。
“那難道……沒有什麼心腹麼?”以前在血界,總是有一些死士會追隨自己的哥哥和父親的,雅蘭身旁真的是什麼人也沒有,難道是因為沒有親和力?
恩澤一聽這話忍不住開口,“怎麼會沒有,當年騎士團的大家——”
公爵回眸一個眼神,恩澤噤了聲。
他看了一眼怔怔的少女。
“哦呀,能想出‘心腹’這個詞來真是難為你了。”
“喂!”
青年笑了笑,望著月色,“這種東西曾經有很多呢,但有時候,它們會成為毀滅自己的導火線,不如讓給別人比較好嘛,一個人什麼都沒有的也是清淨。”
她眨眨眼睛,緊接著他就拍了拍她的腦袋,揉亂了銀髮,“人類可是比吸血鬼要恐怖許多的生物呢……”
後面的聲音輕了下來。
“所以,得到你的王子殿下後,趕緊回去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