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很深,他在花園裡立了許久,銀輝落到他肩膀上,似她的發拂過的銀霜。.....
末了,他緩緩走進大宅,穿過前廳,走到一樓的一間小房裡。從那架上取出一本《克萊什字典·七四三年新版》後,打開紅色封面的字典,於第一面的克萊是帝國國徽上按上自己的手掌,一時間金色細光繚繞從字典中騰空飛出,織成了兩隻金色蝴蝶。
轟——
架一轉,暗道出現。
他緩緩走進地下室,樓梯長而深,黑暗中只有那兩隻蝴蝶在他身邊熠熠散著光芒,尾巴搖曳出長長的金粉軌跡。
地下室偌大,燭火吊燈明亮,四周砌著古老石磚,應是許久以前就已存在的。他慢慢走進地下室最底層,推開了木門。
一間沒有窗戶的尋常臥室,檀木雕花的桌椅,整面牆的架,牆壁上結界花紋蕩漾,因他的出現而反映出微微白光,嗡嗡轟鳴著。
煙幕嫋嫋,桌前坐著名窈窕的女子,一身紫羅蘭繡金花旗袍,海藻般長卷髮慵懶地披在肩頭。
她細細抽著煙正出神著,他來了,便抬起了烏黑的眼眸,將煙杆抖滅了擱在小皿上。
“她走了?”
雅蘭走過去拉了把椅子坐下來,女人調了調姿勢,“你不應該告訴她太多的,你什麼都不說,就讓她那麼做,她也會去的。”
雅蘭笑了笑,“赫蓮小姐,在下之前就說過不會浪費小姐的犧牲半分。”
女人聳聳肩,“嘛,你能記得都不錯了,我還能怎麼著,隔了三百年回一趟血族可不是白去的,我讀心時索斯拉也是對我有戒備的,我容易嗎?也辛苦您把我救回來了。我要是不知道些什麼回來,您還會救我就奇了怪了。”
遠古的東方巫術,沒料到真能用到。
她垂下眸,索斯拉殺掉她孩子的瞬間,她讀出了整個血族的巨大秘密。
大部分如雅蘭所料,剩下未知的,也漸漸摸清楚。
“你現在這是什麼表情?”赫蓮瞅瞅他,靠在椅子上,“後悔了?”
雅蘭沒說話。
“兜兜轉轉,最後還不是回到了那個最初的起點上,起初你找聖杯不就是為了那個麼,到頭來,不管聖杯是不是她,你都這樣做了。”赫蓮眯著眼睛,“別否認,你最初見到她時,就已經發覺了吧?”
雅蘭微笑,“不愧是三百年的赫蓮小姐。./”
“所以你接觸她,也是另有所圖,讓她愛上你也是計畫中的一部分?”赫蓮扯扯嘴角,他剛才這是誇她老是吧,“赫倫怎麼能在你這潭黑水裡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呢?”
她望著眼前燈光下的男人,生命短暫的人類。
人間太脆弱,而對於人類而言,世界過於龐大,整個興衰,鮮血白骨,屍骨頭顱,一個男人的感情真的是太渺小。
誰都不會去真正在意他是否陷進去後再也爬不出黑暗。
最後還是陷進去了,可是陷不陷進去到頭來對結局沒有任何改變。
兩人一時間的沉默,赫蓮抬頭想說話時,雅蘭已彈指解開了抑制結界。
那一瞬間她開始乾渴,男人神色如常,拿了高腳杯,倒滿鮮紅的液體,腥甜的氣味。
人造血。
他把被子推過去,赫蓮靜靜盯著他,然後拿起杯子一口飲盡,表情閒適。
“決定好餌了麼?”
“沒,還沒想過,我這樣連半吸血鬼也算不上的。”她擱下杯子淡淡道,雅蘭用菲特的血救活了她,明明血族救活一人類必須要初擁將其變成吸血鬼,可他只用了她的血。
因為是聖杯麼。
傳說中始祖的力量,那個小姑娘明白多少呢。
“她去血族了,我們之間的合同也到此為止了。”赫蓮站了起來,“我可以走了對麼,公爵大人?”
她還細聲細氣加了句公爵大人,雅蘭笑笑,也站了起來,“馬車已在□備好,赫蓮小姐,後會有期。”
“應該是後會無期才對。”
她過了一會,又道,“你答應我的事不要忘記了。”
雅蘭朝門外走,微笑道:“赫倫現在應該在東方帶著你的‘骨灰’旅行,過些日子才會回來。”
一說他去了東方,赫蓮身子停了半晌,她低頭看看自己的指尖才緩緩說:“記住你說過不會告訴他。”
“自然。”
赫蓮看他笑的樣子直翻白眼。
這樣大概也就結束了。
臨走前他說了一句,“赫蓮小姐覺得這樣真的好麼?”
“你什麼意思?”她其實明白的,提著包裹。
都應該結束了,世界也好,戰爭也好,一切已與她無關,過去得紛往已成飄蕩在夜裡的那曲無望的歌謠,在她心裡成了細細的塵埃,她沒有必要再去追究。
“他終有一天會娶上適合他的小姐,你也希望你的下屬能過得舒坦一點吧,我死了,反而更好。”赫蓮走出宅子,新鮮空氣,清晨的天空微茫蒼亮,她很是喜歡,深深呼吸著。
那唯美的愛情故事中她是局外人,如今也有了自己的故事。
有些人在生命中停留過便是美麗的風景,她覺得已經夠了。
“那赫蓮小姐好走。”雅蘭溫文爾雅地笑,送到□便止了步,“在下還有事,先告辭。”
清晨的氣息是潮濕的,加里弗雷德宅子的後院極大,宛就是一方賽馬花園,兩旁種植的花朵和名貴樹木都散發著清爽的香氣,她穿過後院到了後門,已經接近帝都週邊的森林了,放眼望去大道遠處墨綠皚皚森林中霧氣縹緲。
門前馬道上的確停著一輛馬車,馬兒喘氣悠閒踢著步子。
她走出雕花大門,抬起頭,一時間不由得停住了。
高大俊朗的男子手握著馬匹的韁繩,站在馬車前,靜靜候著,茶色的眸子茶色的發,冷峻而沉默。
赫蓮站在原地,沒有動,半晌,才緩慢而自然地走過去。
那個黑心公爵,絕對的奸商,絕對的大騙子。
她靠過去,心裡把公爵詛咒了數遍,在男人身旁停了停,男人深深注視她,沒有表情,赫蓮本想彎出一個笑的,最後沒有,只是上了車。
男人隨即也上了車,馬匹踢開步子,車子動了。
赫蓮坐在車廂裡坐了一陣,便掀開簾子望著男人的肩。
“你上司說你去東方了。”
“回來了。”
“你這是把我帶哪?”
男人短短的發梢在清晨裡輕輕晃悠,她看著他的耳廓和他微微露出的下頜,心想著就這樣吧,她本是個隨意的人。
許多事情,許多決定,逃一次就夠了,若改變不了,若又返回原地,那麼就好好接受。
那麼多次,讓我遇見你,讓你把我抓住。
她垂眸笑了笑,微風拂過她的髮絲,她湊過去在他耳邊輕聲調笑,“尤利金團長大人,你說把我請到你家宅裡看看可好?”
男人的脖頸有瞬間的輕微僵硬,她本想開個玩笑,點到為止,哪知這個冷石頭開了口,“好。”
她眨眨眼睛,“那以後,你洗碗。”
“好。”
她雙手搭上他的肩,又緩緩環住,悠悠望著前方的路,他皮膚熱熱的,熨得她心裡舒服,“你想要男孩還是女孩?”說完這句話後她竟然發現自己臉上有點熱,都多大的人了。
男人喉口裡滾出一聲輕笑。
她怔了怔,她是極少見他笑的,這個恍惚的當兒他回頭看了看她,茶色的眸子微微眯著,隱約有著溫柔的影子,唇角卻是明顯的勾起的,一下子春暖花開。他笑得好看,她看得有些呆。
這世道究竟是怎麼,她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蓮,這個問題,我們可以晚上慢慢討論。”
馬車悠悠駛向遠方,又拐了個折兒,輾轉回到了帝都。
如果愛,請深愛,千萬不要放手;如果不愛,請離開,千萬不要回頭。
他不要她片刻溫存,他要的是一世陪伴。
不可能放手的,更不可能任她放手,只不過他在永遠等她回頭。
那日清晨後,晴天極好。
菲特仰起頭,望著血族宮殿天頂上的華美油畫和浮雕,玲瓏輝煌的水晶吊燈重重疊疊,散發著幽藍的光。
血族本是夜間生物,無需光亮,只不過自古以來血族好冷光,尤為喜歡月夜,住地便慢慢掛上了燈,磷磷藍色,似夜蝶撲朔而過落下的蘭粉。
兩名血族高階女傭已經將她的身體檢查完,向血帝行禮點頭。
無魔法,無結界,無武器,她沒有帶任何東西回來。
不是間諜……麼?血帝身旁的克羅帝亞眯起細長的眸子。
她先是看了看自己的父親,又看看克羅帝亞長老,垂下了眼。
“看看,這個關頭,那男人還不是選擇了人類那邊。”一旁侍衛管嗤笑,“畢竟是低賤的種族,公主殿下您這可算是看清楚了?”
菲特沒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