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找你半天沒有找到,原來你在這兒啊。
茱莉跳躍的話將她捉回現實,她滿面笑容地把菲特拉到男人面前,「來見見,這可是很難遇見的哦,端木博士向來不願意來這種地方的,博士,這是我最好的朋友菲特。」
男人露出讓她恍惚的笑容,太熟悉了,他衝她伸出手,「菲特小姐您好,今晚又遇見了呢。」
茱莉一聽驚了,轉頭看菲特,「菲特你見過端木博士?天啊你竟然見過端木博士?你怎麼不說一聲?」
端木鐳笑笑,「前些日因為研究正好去了摩羅克一趟,恰巧碰見了。」
「哎呀是嗎?」茱莉拉拉菲特,「菲特,正式向你介紹一下,這是端木鐳端木博士,如果對人體生物學領域有所接觸一定對這個名字如雷貫耳呢,這可是所謂的頂尖人物哦。」
「茱莉小姐言重了。」
「我說的是真的嗎,都是端木博士您太低調了,否則一定超有女緣的。」
端木鐳禮貌笑笑,目光輕輕落向修女,她只是望著他,出神一般,似乎透過他望見了更多的東西。
「啊,父親叫我了,」茱莉朝會場另一邊望了一下,對端木鐳行了禮,「端木博士,我暫且離開一會兒。」
「無礙,我正巧想和菲特小姐聊一聊。」
會場裡人聲有些喧嘩了,茱莉夫婦走後兩人之間一陣安靜,半晌,端木鐳喝掉了杯中的酒,擱到一邊沖菲特聳聳肩,收走了方才禮貌客套的模樣,「又見面了哦,我說咱倆很有緣吧?」
語氣輕鬆,笑意滿滿。
菲特先是看著他,然後垂下眸。
剛才發什麼傻。
「你想聊什麼?」她聲音淡下去,她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就是不想見到他。
可是一見到他,就不可抑制地移不開目光。
「唔……」端木鐳捏下巴想想,「那麼,這次菲特小姐總會有時間了吧?」
「……什麼?」她懷疑自己沒聽清。
「我的意思是,我能夠約你出來玩麼?」
菲特腦袋蒙了一下,「端木先生,您想幹什麼?」
端木鐳定定注視她片刻,然後無奈笑了起來,有種溫暖的味道。
他嘆了口氣,「菲特小姐真的很遲鈍呀,我的意思很明白了呀,」他攤開手,手指修長乾淨。一字一頓道:「我這是在追求你啊,菲特小姐。」
菲特怔了怔,突然說不出話來,有什麼不知名的東西往頭頂衝去。
這種事情不是沒有,在某個地方生活時總會遇見看上她的小夥子,扭扭捏捏跟她告白,亦或是立天起誓。
她看著他們老去死去,有這副身體,哪裡還談得了情愛,何況——
「這年頭真是越來越露骨了……」
她抬頭望著男人幽綠色的眼睛。
「你見我幾次面?你根本沒有真的在意吧,不要開玩笑了,你看我像是那種隨便的女人嗎?」她也一字一頓回覆,手指一根根收緊,「你連我長得什麼樣都沒看清楚吧?」
她一把扯下她的面紗,臉上的麻子大大小小,乍一看過去令人頭皮發毛。
「你看清楚了,我長得就是這個樣子,我身上沒有什麼供你喜歡的,茱莉說你很厲害?那肯定有別的女孩子喜歡你了,不要在我這裡浪費時間,抱歉。[非常文學].」
說完她甩頭就走,男人一把拉住她,神色莫名。
「你這是怎麼了,我只是說了想追求你而已,你不喜歡可以拒絕,」他輕微皺皺眉。「可你為什麼發這麼大的火,還說我不可能喜歡你?」
喜歡喜歡,現在的男人都是這樣隨便把喜歡和愛掛在嘴邊。
菲特一陣無力,那個時候,她為了等他一句喜歡,做了多少傻事。
可是最後連那個都是假的。
她閉上眼,胸腔中一陣抽搐。
為什麼事到如今她還會想,有什麼可恨的,有什麼可怨的,她又有什麼還拿他和現在的男人比較,她的叔叔過了三百年風淡雲輕看慣一切,甚至連人類都懂得不會在同一個地方摔下兩次,可現在都四百年了,她變了什麼?
光只是虛度。
「我沒有發火,端木先生找錯人了。」
她甩開他的手,迅速離開,「先走了,代我向茱莉說聲抱歉,告辭。」
洛靈斯頓的夜晚空氣很好,可以看見星星,一顆一顆的。她走出酒店時呆呆看了一陣,不想回修道院,在大街上漫無目的地走,漸漸靠近港灣。
有星光的晚上沒有月亮,海邊停留著大大小小的船,隨著水面浮動。洛靈斯頓港灣夜景寧靜而迷人,星星點點的燈火更像是指引亡魂回到故鄉的船,她走到岸前,由希莫拉爾河的分支引進來的河流在夜裡漆黑一片,又由這條河通向大海。
神是鬼差地解開了了胸前的扣子,細細的銀光在胸前閃耀。她低頭用手指拈起來,垂眸凝視,那是一枚用細鏈竄起來的古老鉑金戒指,色澤有些黯淡了,卻依舊折射著溫潤的銀白水光。
只是幻覺而已,只是長得像而已,他已經死了好幾百年了,不要犯傻了。
那個男人毀了你的一切,背叛你利用你。
想到這裡她扯下鏈子,用力扔進了水中,連水聲都細不可聞,那一圈圈細細的波漾輕微散開,又融進夜色裡了。
菲特站在河前,緩緩平息躁動的心跳。站了半晌,往回走去。
不要再想了。
她閉上眼。
走了幾步,驀然停下,回頭望著河,她怔怔地咬下唇,衝過去跳進了河裡。
鮮紅色的瞳孔在濃墨般的水中散出光。
她先開始不是特別急的,夜裡看得清楚,潛在水裡一點一點找,細白的食指摳開烏黑的淤泥摸索,一會兒上來換一口氣,其實不換氣也沒有關係,她不會死,可她還是神經質地這樣做。
夜越來越深,水越來越冷。
呆得太久,有些失去知覺,她腦子裡一片混亂,只悶在水裡到處找,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沒有,哪裡都有沒有。
她開始發抖了,冒出頭來換了一口氣,天地安靜,有一種只有她一個的錯覺。
找到最後眼眶開始發熱,冰冷的河水刺激得她閉上了眼睛,她雙手抓進淤泥裡,指甲全部髒兮兮的。
如果能真的死在這裡就好了。
她默默想。
「喂————」
一股力將她整個地拎出水中,嘩啦一下水花四濺,她吐了幾口水,眼前模模糊糊的。
「你這是干什麼,自殺嗎?」
菲特緩了一下才看清了近在眼前的臉,記憶裡的五官。黑髮男人眼鏡上全是水珠,他衝她大吼大叫的,「大晚上的不要嚇人啊,我說了追你而已你至於這樣嗎?」
「……好吵。」
男人全身也是濕漉漉的,被哽了一下,皺起眉頭,「有沒有搞錯?我這是救你耶菲特小姐!」
她在黑暗裡看著男人,突然覺得自己一直在冒傻。
這個男人做科研研究,笑起來胸無城府,冒裡冒失,出個宴會還要裝禮貌得好辛苦。
那個人從來不會做出這樣生動的表情,他永遠不會把面部肌肉神經發揮到極致。
所以,你不是他。
差別這麼多,為什麼還要強迫自己弄錯。
她垂下眸,「不需要你救。」
她聲音一遇到他就會變冷,她推開他的手,「你讓開,我要找東西。」
「你瘋了嗎?找東西?比命重要?」他瞪她。
「是,請讓開。」
她重新埋進水中,又被他一把提起來,菲特掃過去,「你————」
「你回岸上,我替你找。」男人聲音靜下來。
「不需要。」
「你是小姑娘,浸在冷水裡對身體不好。」他拉著她不由分說往岸上游,打了個大大的噴嚏,「天,這水真夠嗆。」
「誰讓你多管閒事了,你走開,不要你管。」菲特有些急了,她掙紮起來,「……你不要出現在我面前。」
男人回頭橫了她一眼,鼻子裡呼出一聲冷氣。
「男人送的東西吧?」
「端木鐳!」她有些氣急敗壞。
「哦,終於喊我名字了,我真高興。」男人聳聳肩,竟然對她笑起來,「我替你找好了,一定找到,」頓了頓,聲音柔軟下去,「所以不要哭了,嗯?」
她呆住,摸摸自己的臉,冰涼的面龐上有溫熱的液體,溫度反差太大,她甚至以為那是滾燙的。
「你、你不要管,那是我的東西,我自己找——」她抽開身一抬頭就愣住了。
夜色裡水波蕩漾,男人手裡捏著的戒指細細散著清光。
「是這個吧,」端木鐳嘆了口氣,無奈望著呆立在水中的少女,「其實計算一下高度和射程,還有水流的速度就可以算出具體位置了,你看科學家還是很有用的吧。吶,你這樣找凍死在水裡都找不到的。」
她嘴唇有些抖,一把抓過戒指項鏈緊緊握在掌心,一拳揍了過去。
「你這——混蛋!」
***
端木鐳一個人住,家在洛靈斯頓東部外圍,應該是城裡最早看到日出的地方。
「喏。」
菲特抬起臉,端木鐳**的頭髮上蓋著條毛巾,換了身襯衣,一杯熱可可遞了過來。
她接過,不自然理理身上的男T恤,一頭剛洗乾淨的銀白長發披在肩頭,顯得身材越發嬌小。
她縮成一小團,一邊喝可可一邊低頭默默注視掌心的銀戒。末了,緊緊收攏。
端木鐳望了一眼,收回目光去了廚房。
他家很大,有前庭亦有後院怎麼看都是有錢人家的別墅,但是不算乾淨,意思不是垃圾多,而是東西堆放的十分雜亂,剛才他找了一個杯子就翻箱倒櫃恨不得將整間房翻個底朝天,又為了找一件她能換洗的乾淨的T恤又翻了個底朝天。
「啊哈哈,比較亂,不要見怪。」
何止是比較亂,她搖搖頭,欲言又止的,「……謝謝你。」目光又指指他臉上那一塊紫的,「……對不起。」
端木鐳抓抓頭髮,湊過去蹲到她面前,笑嘻嘻的,「不討厭我了?」
「……哈?」
「你從一開始起就很討厭我吧,我感覺到了,雖然不知道哪裡得罪你了……」他呵呵呵地笑,厚重的黑框眼鏡下露出一口白牙,「現在不討厭我了就好。」
「……我沒有討厭你。」她怔怔說了一句,就沒有再說。
為什麼要討厭這個人,他們之間沒有任何關係。
「唔,菲特小姐。」
端木鐳摸著下巴想了想,「那個,不知道你洗澡時注意了沒。」
「……?」
他又東翻西找摸出一塊鏡子出來,「哎呀,可能是浴室的鏡子太小了,對不住哈。」
菲特接過鏡子一照就愣住了,鏡子裡的少女面如春雪,嬌如桃花,麻子痘印全被沖洗掉了。
「菲特小姐長得真美呢,不過的確是會引起麻煩的,偽裝一下的確是個高明的手段。」端木鐳捏捏下巴煞有介事道。少女拿著鏡子看自己的臉有些僵,他便繼續蹲在她面前說,「吶吶,你這麼漂亮,我更是要追求你了吧?」
「……」
菲特自己都說不清楚事情發展到什麼狀況了。男人喝著茶,移開了目光望向房間一角,「那戒指是個相當值錢的東西呢。」
她抬頭。
「不談材質和做工,一看就知道是個老東西了,應該是一對吧。」端木鐳家裡陽光充足,窗簾拉開時大面積的光線透過落地窗落到乾淨的木質地板上。
「這就是你把自己畫醜的原因?那個男人知道了會傷心的哦。」
她望著那塊光,沉默半晌,抱起了膝蓋。
「他扔了。」
「哈?」
「另一枚戒指,」她安靜地回答他,「他已經扔了。」
端木鐳睜大眼睛,「不會吧小姐你開玩笑?這麼貴重的東西他捨得送給你還捨得扔?」
「應該是扔了的,」她喝完最後的可可站起來,頭髮快乾了又用毛巾擦了擦,一邊擦一遍淡淡說,「他娶別的女人了,戒指沒來得及還給他,應該是扔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