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洛靈斯頓的車票定在晚上,她穿過了帝都外圍的平民區提著行李走向車站。
「啊呀……」
身後一聲蒼老的輕呼,她轉身,一位老婦人的包掉到了地上,她顫顫巍巍想彎腰,菲特趕緊上前撿起來遞給她。
「謝謝呢。」老人蒼老的有些厲害,頭髮全白了,又瘦又小的提這個籃子,聲音如同折斷的枯樹枝,菲特衝她笑笑正準備離開,那隻老人眯起眼湊上她的臉,「哎呀……你是……」
「?」
老人想了半天才記起來,呵呵笑開嘴,牙齒幾乎掉光了,「看我老糊塗了……」她用含糊不清的聲音說,「你一定是菲特小姐的孫女吧,嗯,我記得是叫菲特的……」
菲特怔了怔,收回了步子,「您是?」
「呵呵呵,果然啊,跟你祖母長得還真像,你媽媽當年就住我們那個院子的,長得真漂亮啊,有多少男孩子天天跑去看她呢,要不然我這把年紀了怎麼還記得?」
老人這麼一說她有了點記憶,畢竟是帝都,在帝都的記憶總是深刻的,「您是……」她小心翼翼問道,「您是安娜小姐?」
「哎呀,果然沒有認錯啊,還小姐呢,都這把年紀了……」老人呵呵笑起來。
果然是安娜。
菲特眨眨眼睛低下頭,安娜小姐,那個時候她看起來只有三十歲不到,帝都醫院的護士。
那年她下雪天裡發了燒,她原以為自己是不會生病的,雪天裡也怠慢了穿著單薄的衣裳,剛來到帝都沒有什麼錢,就在街上遊蕩,燒得狠了暈在了空無一人大街上。
醒來時就在帝都醫院了,照顧她的是名為安娜的護士,好心替她墊付了醫藥費,知道了她的狀況還低價把院子裡一間房租給她住長達數年,又時時照顧她,非常熱心又親切的女人。
「你祖母那個時候,哎呀,不知道她知道了沒……」
「什麼?」
「啊啊,你祖母一定跟那個男人在一起了吧?」
「哎?」她心裡一愣。
老人搖搖頭,「只可能跟他在一起嘛是不是?」
「等一下,您說……」她剛想問,手機就響了起來,只好對老人抱歉笑笑轉身去接。
是端木鐳。
「唔,菲特你在哪裡?」
「鐳?」她聽到聲音後心裡跳了跳,「我還在蔡斯。」
「嗚哼哼~~~~」男人在電話那邊哼唧著,「你什麼時候回來呀?」
「怎麼了?」
「嗯……我,嗯,菲特,」他遲疑了一下才小聲說,「菲特,我好想你。」
「……」
「我學會做新的菜了,回來做給你吃好不好?」他口吻有些撒嬌。「我想吃你做的糖醋排骨,菲特,我想你回來。」
她想了想,說:「好。」
***
從蔡斯回來後她開始嘗試著和端木鐳在一起。
她一無所有,沒有什麼可讓他覬覦的。然而不得不說的是,端木鐳的確是個好男人。
真實的,有血有肉的,好男人。
喜歡毫無修養的笑,喜歡天天蹭在她身邊,喜歡接她回家,工作再忙也會和她一起逛超市買菜買東西,傍晚牽著她的手穿過小公園夕陽下慢慢走回家,會做可口的菜。[非常文學].他嫌外面的即沖可可不純正,還專門買回了做朱古力的機器,隨時可以做出一杯熱騰騰醇香可可。
「你為什麼喜歡喝可可啊,好多女孩子都怕胖的說。」
菲特含笑飲了一口,「因為這是我喝的第一種飲料啊。」
那個人遞給她的,她來到人界的第一種飲料。
矛盾在過了一段安寧日子後出現了。
那天端木鐳回來的時候已經極晚,學術研討會後被那群科學崇拜者架去喝酒,菲特去開門時被噴了一臉酒氣。
無奈說了他幾句就把他丟到沙發上,轉身去廚房泡醒酒茶,水燒了一半身體被人從後抱住。
她驚懼回頭,男人已經吻住了她。
唇間的記憶被喚起,他在吻她,滾燙的唇瓣含住了她的唇重重吮吸著。
原來不止容貌和聲音,連唇間的氣息和味道都可悲的一樣。
她一陣恍惚,男人已經開始喘息地拉扯她的衣服。
「菲特……」他在她耳邊曖昧低醇地輕喃。
那種熟悉而遙遠的聲音,令她崩潰。
他把呆呆的她抱到床上,同樣滾燙的身軀壓了上去,火一般的**的激情如同洶湧的海潮將倆人吞噬,他在她脖頸肌膚間吸吮出嬌媚的紅花,她低低呻吟著沒有掙扎,眼睛看著天花板。
她知道已經是時候了,這個年代**不加阻攔,他已經忍了很久,也顧及了她很久,他對她那麼好,應該有所報酬,況且她也不是處女,沒有必要的到他的疼惜。
男人在她身上掠奪,衣料的撕裂聲在夜裡格外刺耳。
他滾燙的手掌貼在她光裸的肌膚上,她渾身一顫,收起了四肢。
她發現她動情了,下面漸漸濕潤,身體相隔數百年,還是對那個人身體本能起了反應。
可是他不是那個人。
「……不要……」
她驀地睜大了眼睛,張開嘴巴喉嚨擠出不成調的音節。
「不要……」
她開始害怕,開始恐懼,「不要,鐳,停下來,不要!」身子用力掙扎,眼淚大顆大顆從她眼角滾了出來,「不要!鐳!停下來,求你了!」
他還在動,摸上她光潔的雙腿,她奮力打他哭叫著,「鐳!停下來!不要——鐳!」
最後她隔了四百年聲嘶力竭喊出了那個人的名字,「雅蘭——」
喊出了一聲,感情破土而出,眼淚越發兇猛,她沒有再掙扎,只是委屈地不斷哭喊著那個人的名字,全身抽搐。
「雅蘭,雅蘭,雅蘭,雅蘭……」
你在哪裡。
身上男人身體慢慢僵住了,他頓了半晌,停下了動作,她哭得抽抽噎噎像個失去母親的小孩。端木鐳看了她很久,抿著唇翻身離開,他一起身她立馬受了驚地爬起來抓了被單遮住了自己,縮到床上一角,顫顫哭著望著他。
端木鐳皺皺眉毛,還是嘆息,拿了衣服站起來,煩躁地抓抓頭髮,撇開了臉低聲說。
「不是他就不行麼?」
菲特的睫毛濕沉沉地蓋住了眼睛,她咬咬唇,嘴唇蠕動了許久才勉強擠出了音節,「……對不起,我……」她摀住臉埋在膝蓋間,一陣陣難受,「我不知道……對不起……」
不是他就不行嗎。
可他都已經死了,再也回不來了,她覺得自己可笑,自己竟然在為他守身。
這個男人跟他一模一樣的容顏和一模一樣的聲音,連親吻和撫摸都是一模一樣的,可一想到不是他,她就無法接受。
真的不是他就不可以。
鐳站了一會兒,見她沒有再說話便離開了臥室。
關門的那一瞬間,臥室裡傳出了壓抑的哭聲。
因為這件事倆人一直沒怎麼說話,過了兩天,正準備入睡時端木鐳來到她的房間。
「我不碰你,」他無奈笑笑,「但我想在你身邊。」
菲特怔怔看著他,心口向被暖了一樣,點點頭。
那晚她第一次和另一個人睡在同一張床上,端木鐳睡著的時候安靜而清俊,沒有戴眼鏡。她看著看著就合上了眼,她可以假裝他還活著,莫名安心下來。
然而過了幾天,卻在睡眠裡夢見了那個人。
他站在那裡,白光中對她溫柔微笑,跟以前一樣。
Fate。
他輕輕喚她,Fate。
然後,聲音漸漸遙遠。
她一直卑鄙地以為可以找到一個替代品,可是她悲哀地發現那個人根本無可替代。
第二天早上她就清理了東西向端木鐳告辭。
她提著行李箱站在打開大門的門口,她向他鞠躬,
端木鐳神色不明地注視著她,似乎想從她臉上讀出半點不捨的影子。
「對不起。」
她低頭說,「真的對不起,鐳,我不能愛你。」
她以為他會生氣的,起碼也會挽留也會問為什麼,可男人只是看著她,身子靠在門框上纖長利落,綠色碧泉一般的眸子裡第一次有了她看不懂的東西。
末了,他低低地說:「無論如何也不行嗎?」
菲特聽了低下頭看著自己的手指,閉了閉眼。
「在我生命中,有一個最恨的人,恨到沒有力氣有其他感情,我所有的感情都給了那個人,憎恨也好,悲傷也好……」她很努力地把字音咬清楚,抬頭默默看端木鐳,聲音很輕,「這對你來說不公平。」
「如果我寧願要這樣的不公平呢?」他忽然笑了,有些冷,這個表情有那麼一瞬間像那個人,她眼睛一陣刺痛,低下頭繼續說,「可是鐳,如果要說是愛的話……我想我是愛他的。」
這句話是她拋開了一切說出口的,拋開了身份和種族,拋開了仇恨和罪孽,說出口了,心口越加空虛,沒有著力點的無力。
男人沉默了。
「非常抱歉,鐳,我不求你原諒我。」
她再次對他行禮,「一直以來打擾了。」
她回到了洛靈斯頓的修道院,拿麻子印記遮蓋自己的臉。做禮拜,唱詩,傳教,洗禮,和其它修女做一樣的事,又做得更為虔誠,她曾經不止一次地向神像祈禱自己的死亡。
茱莉聽說後大為吃驚,「天,你跟端木博士黃了?」緊接著又在手機裡衝她嚷嚷,「這樣一個金龜婿你竟然不要?菲特你一輩子是不是不要男人了?」
那個時候她很想點頭的。
直到世界終結的那一天,她或許就可以死去了,就可以見到他了,如果身體無法接納別的男人,那麼就一直這樣好了,就讓自己那樣麻木不仁地過下去。
三個月後蔡斯教團來了通知,將她調回首都。她開始清理東西告別這個地方,意外地發現了一串鑰匙。
她一愣,這是鐳家裡的鑰匙,她以為她已經還給他了,望望窗外天色不早,想著不會耽擱太久,還是去了。
通往鐳家的路是一條蜿蜒上坡的青灰水泥道,路燈在夜裡發出安靜的光芒立在兩旁。遠遠望去,兩層的別墅裡一片漆黑,像夜鷹影藏了的翅膀。
這個點他不會睡,應該是沒人的。她走到大門前準備把鑰匙擱在報紙箱內,想了想還是算了,看著屋子半晌,拿鑰匙打開了門,走進花園,然後進了屋子。
她不得不承認,她對鐳的確是有某種感情的,一種微妙的感情,這個男人莫名其妙闖進她的世界裡,毫無城府地衝她溫暖微笑,跟那個人截然相反。
走進屋子後發現房間一如她離開時的整齊,有些愣了,桌子上堆放著信件和論文,還有一支百合花,嬌嫩地插在一個裝著清水的玻璃瓶子裡,溫柔的香氣融在夜色裡。
她在客廳裡靜靜走了一圈,又神使鬼差去了廚房,拉開了冰箱,她想知道他最近吃得好不好。
冰箱裡都是些時令的水果蔬菜。
她還記得她住著的時候冰箱裡永遠有排骨,他總是嚷嚷著吃糖醋排骨。
她站在住過一段時間的宅子裡,眼前晃過和鐳在一起的記憶,恍惚而柔軟。她把鑰匙擱在桌子上準備離開,看到沙發上有幾件穿過的男衣服,便順便收起來折起一件件放進換洗的簍子裡。
她正想著這個男人什麼時候才會照顧好自己時,有什麼東西從手間剛拎起的襯衣口袋裡滑落,清脆的金屬撞擊聲在地板上濺起月光的水花格外響亮,她心裡一跳向下望去,心跳驟然停了。
菲特低頭呆呆看著地上的懷錶,血管裡的血似乎慢慢結了冰。
那是一塊古舊的懷錶,純金的表身,精緻的雕花,不是這個時代的產物。
她壓下了身體裡巨大飛馳而過的呼嘯感低頭將它撿起來,彷彿拾起了數百年的沉重心酸,她還記得那年洛靈斯頓東方菜館的後門前蘆葦浮動,她把懷錶還給那個人,說這個東西很重要不要再給別人了,還說我們以後再也不要相見。
她把懷錶翻過去,背面刻著古老貴族的風隼族徽,手指就這樣顫了起來,她把它打開,表盤已經停止走動,然而在表蓋光滑的內部,她藉著今晚銀白的月光看見了上面刻下的花體字,用細細的利器刻上去的小小名字,Fate。
菲特幾乎失去呼吸了,有什麼白花花的在眼前晃動,她穩了穩身形一步一步走向關著的臥室。
這不是真的。
不可能是真的。
男人睡在床上,沒脫衣服,顯然是累極而眠,月光鍍到他乾淨側臉上勾出了漂亮雅緻的銀輝,菲特在門前站了一會兒走到床頭低頭注視男人的臉,然後目光緩緩移到床頭櫃上的黑框眼鏡間。
她拿起黑框眼鏡,戴在自己臉上。睜開眼是與之前無異的視野,沒有鏡片帶來的眩暈和扭曲,只是隔了一層平光玻璃罷了。
她突然覺得一切萬籟俱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