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謝。”
姬朝宗說一聲,側頭看一眼杜仲。
杜仲意會拿出一袋銀子交給他,那官差剛要拒絕,可主仆兩人已提步離去,走出詔獄的時候,姬朝宗看著暖色燈火下照映出來的一個人影,腳步一頓,但想著宮門就快關了還是沒有停留,繼續往外提步。
*
宮中。
姬朝宗拿的是公差回來的理由,又有天子親賜腰牌在身,旁人自是不敢攔。
被人領著去天子寢宮的時候,姬朝宗看到祁王蕭成則從裡頭出來,兩人迎面相見,蕭成則楞了一下,很快便笑著迎過去,高興道:“表哥,你回來了!”他還是從前那副模樣,明明已過二十卻還是一派少年意氣,好似長不大一般。
姬朝宗鳳眸淡淡掃過他的面容,神色平平,不露端倪,微低頭,拱手,“王爺。”
“都和表哥說過多少回了,我們之間不用這些虛禮。”蕭成則扶住他的胳膊,語氣不滿,但想到姬家如今的境況是因為什麽,又歎了口氣,“我知表哥心裡怪我,也怪我母妃,可那日的事,母妃也不知情,你知道她一向膽小,又是個不經事的。”
自言自語幾句,未聽姬朝宗回應,他也不介意,仍道:“你放心,我已經求過父皇了,姑父肯定很快就能出去的!”
姬朝宗淡淡:“多謝王爺。”
又不動聲色收回自己的胳膊,“我還有事向陛下回稟。”
蕭成則“啊”一聲,笑起來,“看我,都耽誤你的正事了,表哥快進去吧。”他說著讓開步子。
兩人要擦肩而過的時候,姬朝宗突然停下步子,他站在高一階的地方,垂眸看著蕭成則,喊他,“王爺。”
“嗯?”
蕭成則回眸,臉上還是一派笑意,“怎麽了?”
姬朝宗點漆鳳目落在他臉上:“我聽說太子明日就要去涼州了。”寒風掃過階梯,男人聲線偏涼,字卻清晰,“王爺和太子兄弟情深,不去看看嗎?”
月色下,蕭成則的笑容僵硬在臉上,好久才扯開一抹笑顏,“自是要去的。”
姬朝宗看他一眼卻未再說話,朝人點了點頭,拾階而上,留一個蕭成則僵站在原地,寒風揚起他的紫衣,風燈搖晃,昏暗光線下,依稀能瞧見他從來是笑顏的臉上此時是一片陰鷙,狠辣陰毒的目光更是一直凝固在姬朝宗的身上,等到男人消失在門後,他這才沉著臉收回目光。
……
兩刻鍾後,莊妃宮中。
鬱幼宜本來已經打算睡了,她一向有早睡的習慣,聽宮人說祁王來了,有些訝異,卻也沒說什麽,隻道:“知道了,你們都退下吧。”說著又朝鏡中看了一眼,銅鏡中倒映出一張美人面,這張臉溫柔似靜水,和故去的淑慧皇后十分相似。
可她看著這張臉,心中卻滿是厭惡,恨不得用手裡的金簪劃破這張臉才好。
她和鬱雲霓雖是一母同胞,幼時長得卻並不相像,無論是相貌還是性子,旁人很容易把她們區分開來,鬱雲霓性子恬靜、為人溫和,是真正的名門淑女。
她呢?
她啊,性子跳脫得不行,不像鬱雲霓喜歡刺繡讀書,她就喜歡出去玩,她年幼時的記憶是青草,是馬匹,是豔陽,是肆意的風和無盡的笑聲。
那是什麽時候越來越像了呢?
大概是她的那些家人把她送進東宮的時候,就因為鬱雲霓生不出孩子,他們又不希望儲君出自別的人家,所以他們就罔顧她的意願把她送進東宮,讓她成為鬱雲霓的替代品。
不,
她連替代品都算不上。
那個男人根本就不愛她,她的存在,不過就是替他們孕育一個擁有鬱、蕭兩姓血脈的一個孩子。
真是可笑。
她不知道鬱雲霓知不知道。
或許知道,或許不知道,總歸結局也是一樣的。
可如果只是這樣,她倒是還沒那麽厭惡鬱雲霓,畢竟她是她的姐姐,是她從小就最依賴、最喜歡、最信任的阿姐……
鬱幼宜抓緊手裡的玉篦,銅鏡中的那張臉,神色猙獰,像從血汙裡爬出來的惡煞。
可只是一會,她就收斂起了面上的情緒。
披上外衣,鬱幼宜抬步往外走,宮人上了茶水都退下了,殿中只剩蕭成則一人,眼見端坐在椅子上的紫衣男人陰沉著一張臉,她挑眉詢問,“臉色這麽難看,誰給你氣受了?”
她的語氣有些驚訝。
實則是自己這個兒子一向善於偽裝,很少會有這樣外露情緒的時候,更何況還是如今這樣理應意氣風發的時候。
“還能是誰!”蕭成則咬牙切齒。
他就不明白,姬朝宗說到底也不過就是個臣子,哪來這麽大的威風連他都不放在眼裡!以前是,如今也是,只要想到自己在他面前不自覺低人一等的模樣,蕭成則就渾身難受,恨不得現在就直接滅了姬家。
他就不信沒了南陽姬家的頭銜,他姬朝宗還怎麽囂張!
鬱幼宜細細想了想,倒也知道是誰了,她攜衣入座:“姬朝宗回來了?”說著見他一臉不忿,連話都不願說了,又好笑道:“好了,等你坐上那個位置,還不是你想做什麽就做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