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檸西院前前後後熱鬧了不到一個時辰, 人便走了個乾淨, 只餘下一地落葉殘枝。芸兒指揮著小廝將挖出來的坑填好,她又被小姐趕了出來,她家小姐啊,一天十二個時辰有十個時辰都是單獨一個人呆著的, 也不知道那房間裡究竟藏了什麼好東西,她每日進去打掃屋子也未曾發現什麼啊。
芸兒閉了閉眼鬆緩雙目的疲憊,她在檸西院已經呆了將近七年了, 七年了。
「芸兒姐姐, 你看這樣行嗎?」小廝扶著帽子在填好的土上蹦了幾下問道。
芸兒搖了搖頭:「真是難看,小姐知曉了必定會怪罪的,你明日去集市上買些紅薔薇花回來重新栽種吧。」
「哎,好勒。」小廝應下。
芸兒唇角微動, 這片薔薇花聽說在檸西院已經呆了許多年了,待到新買回來的花栽種好,她倒要看看, 這片土壤是不是真的特別極了, 這個地方啊裡裡外外都透著詭異。
芸兒走了兩步, 腳步一頓, 將掩映在花枝下的荷包撿了起來, 這是一個繡著蓮葉的荷包, 荷包髒兮兮,早已分不清初始的顏色,挖了不少薔薇花走, 倒是讓她發現了這個,芸兒的手動了動,荷包裡有似乎有什麼東西,她拿著荷包走到房屋轉角,好奇的打開,目光一滯,是五顆珍珠……淡粉色的!
芸兒抓著荷包的手漸漸的握緊,五顆珍珠與蓮葉荷包,她如果沒猜錯的話,這個荷包原本應該是白色的才對吧。芸兒笑了笑,也不知道在笑什麼,半晌,聽見有人說余淺偌在喚她,將荷包收好放在衣襟裡,腳步輕緩地走了過去。
余淺偌躺在床上,抬著手指了指窗台旁邊的長几上的獸頭香爐:「我心中悶得慌,梳妝台上有一小瓷瓶料酒,你倒上幾滴在香爐,在加點兒香爐旁邊綠色瓷瓶裡的香料進去。」
「喏」芸兒低埋著頭屈膝應下,依著余淺偌的吩咐行事。
打開所謂的料酒,芸兒聞著那衝鼻的味道實在是忍不住皺了皺眉,這種東西真的是料酒?雖然心中疑惑,芸兒卻沒有吱聲,只是面帶猶色。
滴了兩滴料酒在香爐裡,又依著吩咐加了一小勺綠色瓷瓶裡的香料,那香料也不知道是什麼製成的,一放進香爐裡便騰地冒出一股特別的濃香來。
芸兒好奇地瞄了那香爐幾眼之後便如往常一般低眉順眼不言不語地站立在一旁。
「出去吧。」余淺偌啟聲。
芸兒俯了俯身快步走了出去,關好了門,站在外面好一會兒才離開。
余淺偌臉色不怎麼好看,本來現在身體就受到重創,按理應該好好休息才是,今日來人挖花,她強撐著起身折騰了許久,現在精神頭相當不行。
「為什麼突然要點上這個香?」
「當然是因為我要出來啊。」床頭小香爐之中的女聲中帶著笑意,話音剛落,一陣如墨的黑霧從小香爐之中不斷的湧出來。
黑霧在房間裡轉了一圈,好半晌才停留在圓桌前。
「我當然知道你要出來,我的意思是你怎麼突然想起要出香爐了?」余淺偌喘了許久才慢慢開口問道。
「你是不是忘了自己答應過我什麼?」隨著慢悠悠的話語出來,黑霧漸漸散去,紅裙烏髮,女子閃身翻坐在圓桌上,雙手撐在身後,翹著腿,白淨的臉蛋上帶著絲絲冷意。
余淺偌舒出一口氣,這女人真不像一個鬼,漂亮的杏眸好似夜空之中的星辰,溫婉的鵝蛋臉配著她那作態,多了幾許不合常理的嫵媚。
「我最近有答應你什麼事嗎?」余淺偌皺了皺眉,似乎沒有做出什麼承諾。
「最近?」女鬼歪了歪腦袋,抬手輕輕一揮,余淺偌身上的被子便被掀開了來。
被子突然沒了,一陣陰寒之氣瞬間籠罩著她,余淺偌被嚇了一跳,蒼白的臉上帶著不虞:「你做什麼?」
「做什麼?」女鬼柳眉一挑,身影突然消失,不過眨眼間便出現在了余淺偌的床上,她坐在床沿邊,細白修長的手指玩著胸前的長髮:「哎呀哎呀,還沒想起來嗎?」微微彎了彎腰,唇角詭異地勾起,聲音越來越冷:「我最討厭忘記自己承諾的人了。」
身體越來越冷,這一刻余淺偌覺得自己仿若置身千年寒冰之中,唇齒打顫,她甚至還隱隱覺得自己的身體上出現了冰塊。
再這樣下去她得被凍死了,艱難地開口:「我……我想起來了,真,真的!」
女鬼滿意地點了點頭,又飛回了圓桌上。
余淺偌察覺到身體漸漸回暖,總算是鬆了一口氣:「進宮的計劃擱淺了,我現在又受了重傷,真的沒辦法。」
「剛才進來的那個丫鬟就挺好的,細皮嫩肉的,想來精血也必定極好。」女鬼舔了舔有些發乾的嘴唇,微瞇著眼,有些嚮往。
「不行!你不能再動我院子裡的人,你知不知道會惹上大\\麻煩的。」余淺偌的胳膊肘撐著床板上,滿心抗拒。
「那……怎麼辦呢。」女鬼緩緩睜開雙眸,滿目冷光:「說好的,給我的人命呢?嗯……」她現在修為停滯不前,又沒有鬼魂供給,極需人命呢。
「你再等些時日,待我好些便可以給你弄人來,實在不行你可以讓收魂罐裡的厲鬼出來幫你捉幾隻鬼魂來應應急也好。」余淺偌疲憊的說道。
「不行,我已經折了阿音阿尤了,再出去一個說不定也回不來,這個辦法一點兒也不好。」女鬼歪著腦袋,臉上突然泛起笑意:「我倒是想到了個好主意。」
「什麼好主意?」
「現在這間屋子裡不就有一個現成的人在嗎。」女鬼目光灼灼地盯著余淺偌,微微伸出舌尖。
余淺偌先是一愣,隨後大驚:「你……你……你是說我嗎?你,你不能……」
「放心,不會讓你死掉的,只是稍微難受了點兒而已。」女鬼身體前傾靠在床頭,單手一抬,余淺偌的身體不受控制地慢慢凌空升起,女鬼哼著小曲兒,站在她面前,將她的腦袋扳正對著她,欣賞夠了余淺偌的恐懼,這才紅唇輕啟:「真是讓人陶醉的恐懼啊,我喜歡。」
一股夾雜著血色的氣流從余淺偌的雙唇裡鑽了出來,慢慢地慢慢地游移進女鬼的雙唇之中。
過了好一會兒,女鬼才舒服的喟歎一聲,轉身停了下來。
余淺偌癱在床上,先時本就蒼白的臉色現在更是白的可怕。
「美味的東西總是很少,一個人身體裡的精血才那麼點,剩下的儘是糟粕,我也很無奈啊,如果一個人身體裡全部的血液都是精血的話,我也用不著那麼多人命了。」女鬼飄到窗前,將窗戶推開一條細縫,紅薔薇耀眼的很,她的眸光越來越亮:「紅薔薇,紅薔薇,我最喜歡了,用特殊的東西培育出來的特殊的紅薔薇。」
「你喜歡嗎?」女鬼轉眼望著余淺偌。
余淺偌心中一顫,想起這女鬼用來培育紅薔薇的東西,側了側腦袋避開女鬼的視線,那種法子也虧得她想的出來。
「今天來的那些人把紅薔薇帶走會不會出什麼事兒?」余淺偌其實是有些擔心的,萬一發生了什麼事,她又得沾上麻煩。
「能出什麼事兒?」女鬼管好窗戶,化作黑霧鑽進了小香爐之中:「大概會噩夢纏身吧,也許……」
「那就好。」
「今天差點就被發現了呢,哎呀,真是有些迫不及待了。」迫不及待的現身呢,只是可惜現在還不是時候。
…………………………
馬車晃悠悠的前行,安深深靠在車壁上,一路上都有點兒神不守舍。
「你今日去余府轉了一圈,如何?」沈立循給她倒了一杯熱茶問道。
「就是她。」安深深很肯定的點了點頭:「而且,我懷疑十年前在盛州殺人的也是她。」
「十年前,盛州殺人?」沈立循不解。
安深深將何姨娘何芩的事情與沈立循細細地說了一番:「何姨娘當初說,十年前殺人的小姑娘手裡拿著一個小香爐,剛好她房間有一個,我當時想碰一碰她緊張的不得了,還有十年前,余大人去盛州她確實也同行了。」
「你是說余淺偌殺人?」沈立循訝然,可真是想不出來。
「也許不是她殺的,有可能是其他人藉著她動的手。」十年前的女鬼,十年前的余淺偌,她們之間有著什麼聯繫?她自己又和她們有著什麼聯繫?
今天在檸西院恍恍惚惚想起來的東西,又和這些有什麼聯繫?
安深深想的頭有些發疼,轉了轉話題:「你今天進宮是做什麼呢?」
「幫皇表兄他的小私庫添點兒銀子。」沈立循抿了一口熱茶,笑著回道。
「嗯?」
「就是給他送銀子。」沈立循輕輕彈了彈安深深的額頭:「你放心,送進去的絕對不是我的家當,畢竟我的家當以後是要交給夫人你的。」
安深深哈哈笑了兩聲:「這,這多不好意思啊。」
沈立循看著安深深笑嘻嘻的樣子,因為一大堆銀子從他手裡跑過的鬱悶瞬間消散了,伸手攔住安深深的肩,將人摟在懷裡,面對著面,額頭碰著額頭,臉上泛著笑意:「那麼簡單就不好意思了?那這樣是不是更加不好意思了?」
兩人隔得太近,安深深腦袋動都不敢動,她怕自己一動就親上去了!
兩人大眼瞪小眼,一時之間都沒有動作。
「哎喲……」砰地一聲連著熟悉的叫聲從車門口傳來,也不知道是什麼東西狠狠地砸在了馬車上,馬車劇烈搖晃,瞬間停下,沈立循與安深深兩人身體一個前傾,先後倒在了馬車裡。
唇上軟軟的,還帶著點涼意,安深深只覺得自己一顆心都要從肚子裡蹦出來來,她……把人給親了,看著這張近在咫尺的臉,她為什麼生出一種自己輕薄了他的感覺,安深深嚥了嚥口水,真是秀色可餐……
「你們……光天化日之下居然……果然是世風日下!」沈半薇趴在馬車口,慢悠悠的爬了起來,她剛才從雲芳非的馬上跳下來,結果踩滑了,絆了一跤摔得好像有些狠了,哎喲,腿都有點兒疼。
安深深手忙腳亂的爬起來,坐回到原位上去,猛灌了幾口熱茶,掀開車簾,僵硬地把腦袋伸到外面吹風。
沈立循慢悠悠的坐起身,雲淡風輕地撣了撣身上的塵土,坐到安深深旁邊,從袖口裡摸出了一個小盒子扔給沈半薇。
「這是什麼?」沈半薇晃了晃盒子。
「你心心唸唸的九月閣夢魂香。」沈立循看了一眼旁邊的安深深回道。
「你這是送我的?」沈半薇不相信的撅了噘嘴:「你說,你怎麼這麼大方,是不是有所企圖?」
「不,這是謝禮。」沈立循彎了彎唇角,眼中含著笑意。
「謝禮?什麼謝禮?」沈半薇不明所以,她做了什麼不得了的事情嗎?
「剛才的謝禮。」
剛才?沈半薇擰了擰眉,看了一眼依舊伸著腦袋在外面吹風的安深深,恍然大悟,嫌棄地瞥了瞥沈立循:「哥,你個禽獸。」
「禽獸的謝禮你應該不想要吧。」沈立循攤開手:「那就還給我吧。」
「要要要,誰說我不要的!」
安深深在外面捂了捂臉,不不不……姓沈的不是禽獸,她覺得自己才是禽獸……一個輕薄了絕世美人兒的禽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