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清早司徒輝就覺得渾身不對勁, 愈合多年的舊傷不住作痛,仿佛要出大事。
然而過崖的鐵索俱已斷開,不肯從命的原青闕宗弟子都被關押起來了,魔教兩百年都無法攻破萬水千山崖, 何況其余五派如今俱只剩些殘兵敗將。
司徒輝正揉著跳動的眼皮, 忽聞外頭撞鍾大響, 愕然竟是萬水千山崖受襲的報警。
他心頭大駭,腦門嗡嗡作響, 趕忙帶上大批人馬趕去萬水千山崖,一路走來, 手下陸續發現在濃密草叢中躺著幾撥昏迷的巡守弟子。
眾人好容易趕到萬水千山崖,打眼一看司徒輝差點沒跌倒,只見每根鐵索之上都不斷有人湧上崖來,以覺遠禪師和雲篆道人為首的數名江湖高手守在每一架鐵索機括前。
司徒輝當即明白,這是有內賊給巡守弟子與值守弟子下了迷[yào], 等他們全都昏迷過去後, 這人將弟子們拖入草叢, 然後發射鐵索到對面,直到第二組巡守弟子到來之前, 都無人會來報告異狀。
司徒輝不及多想, 趕緊指揮手下去搶奪鐵索機括, 然而每從鐵索上跳下來一位高手,敵方的勢力便增強一分, 如此便陷入混戰。
眼看情勢危急,他顧不得受責難, 高聲大叫:“來人, 快去找李文訓!”
慕清晏, 蔡昭,楊小蘭,三人伏在高高的宮梁之上,看著下方守衛急匆匆的向外趕去,嘴裡紛紛喊著‘有敵上崖’!
楊小蘭面露憂色:“看來是周女俠他們上崖了,我們是否要過去接應?”
他目中恨意刻骨,“當初程師伯與我師父死的蹊蹺,師兄們雖有懷疑,奈何尹岱是天下首宗宗主,師父和師伯下葬時,誰都不敢質問尹岱一句。當日,萬水千山崖上匯聚了數千英豪,最後竟只有蔡平殊一個小姑娘敢仗義執言一句‘此事古怪’。”
長春寺眾僧臉上一陣白一陣青,覺性大師怒而大喝,“姓李的你胡說八道,我恩師豈是這等卑鄙小人,不許你血口噴人!”
他目光轉向蔡昭,“你在暮微宮摸了半天,可摸出些什麽來?”
程浩與王定川下葬那日他也在場,師父清風觀主與尹岱頗有私交,自然一句都不會說,但是回去後大師兄曾私底下跟他嘀咕‘其實姓蔡的小丫頭並非無的放矢’。
覺性大師一時難以辯駁,雲篆道長張口結舌,連周致嫻都無言以對。
蔡昭臉皮一紅,趕緊挽尊,“何況他身邊還有武功高強的護衛,就算我費了老大的力氣生擒了他,看李文訓一副油鹽不進的樣子,要向他逼問出師父的藏身之地了,難不成真要嚴刑拷打?”
覺性大師滿肚子三昧真火,當下一杵禪杖,怒吼道:“那我師父呢?李文訓你這狗東西,我師父年高德劭,一生行善無數,你也下得去手!”
周致嫻聞言,反而上前幾步。
攻入青闕宗的也是三路人馬,周致嫻所領的佩瓊山莊弟子,覺性禪師帶來的武僧,以及雲篆道長召集的江湖群豪。其實雲篆道長還去過太初觀求助,不料卻碰了一鼻子灰,李元敏冷冰冰的表示太初觀與北宸再無乾系。
蔡昭咬著嘴唇,“宗門立派兩百年,什麽密室暗道的也太多了,這還只是暮微宮,若是師父藏在別處,偌大的宗門,不知得摸到猴年馬月去了。”
雲篆道長不悅,“休得胡言。”
青闕二老成名已久,生平大仗小仗無數,應敵經驗豐富之極,縱使開陽長老再邪功蓋世,出盡陰招,也不至於在三打一時直接殞命。
“我年紀最小,修為最低,這才沒被尹岱放在眼裡。短短數年之間,我眼睜睜看著師兄們一撥一撥的去送死,無人替我們兩支弟子出頭……最後只剩下我了!”
李文訓上前一步,啪的踩碎一塊青石磚。
李文訓仰天大笑,笑聲中滿是怨毒憤恨,“誰知老禿驢轉頭就將此事告知了尹岱,尹岱至此生了忌憚,決心將程師伯與我師父座下的嫡傳弟子盡數除去!此後,尹岱以報仇為名,不斷鼓動師兄們去跟魔教賊子硬拚。有時明明知道是陷阱,明明敵眾我寡,他也逼著師兄們去送命,不去就是忘恩負義,就是枉顧師恩深重!”
蔡昭受傷的自尊被撫慰了一把,感動的看向楊小蘭,“小蘭妹妹真懂事!”
“你以為我沒想過麽?”蔡昭怒而回懟,“師父修煉魔功已到最後關頭,必然躲藏的十分隱蔽,天底下大約只有李文訓知道。可是難道讓我去問李文訓麽?且不說李文訓身邊必然守衛森嚴,光是他自己的修為就非同小可啊,不打個半天根本生擒不了他!”
蔡昭冷笑:“小女子愚笨,敢問慕教主高見。”
慕清晏看兩名少女越貼越近舉止親密,莫名生出一股不悅,沒好氣道:“你們若是省下互相吹捧的功夫,定然能想到,青闕宗中還有一人也可能知道戚雲柯的藏身之處。”
“蔡平殊拚死搏命之時,他在哪裡?他安安穩穩的躲在地窖裡,護著他的徒子徒孫!這念的什麽經,修的什麽佛,裝什麽慈悲為懷,還不是自私自利只顧自己!”
李文訓頓時狂笑連連,“行善無數?哈哈哈,年高德劭,哈哈哈哈……”
楊小蘭連連點頭:“不錯不錯,昭昭阿姐說的有道理,就是我們願意拚命,時辰也來不及,是以去問李文訓是行不通的。”
李文訓冷冷一笑,“周致臻是戚雲柯想殺的,我不過幫把手罷了,你不服氣,自去尋他算帳好了。”
“李文訓成名多年,恐怕打上半天我們也未必能生擒他。”楊小蘭實事求是的補充。
“宋鬱之。”
“用不著。”慕清晏道,“我乘金翅大鵬上九蠡山時,看見他們正在趕路。他們最多比我遲半個時辰過崖,這個時候才被發現,應該已有許多人過崖了,我們還是先找戚雲柯要緊。”
慕清晏嫌棄道,“這麽久了你還是就這麽點本事,莫不是全部的小心思小算計都用來防備我了?這麽一間間摸索何時是個頭,難道不會找人問麽?”
如今青闕宗上主要有三派人馬,戚雲柯的暗衛灰衣人,楊鶴影的駟騏門狗腿,宋秀之新招攬的廣天門部眾,不論修為高低,人數倒是不少。
周致嫻安慰眾人,表示如今太初觀元氣大傷,名聲墜地,李元敏武功才學又只是平平,光是震懾弟子統合人心就力有不逮,何況率眾前來襄助。
話雖這麽說,然而激鬥到眼珠發紅之際,群豪依舊暗暗埋怨太初觀。
李文訓冷笑道:“尹岱偏私,世人皆知,法空大師卻是偌大的好名聲,無人不誇他仁慈俠義。既然這麽仁慈,這麽俠義,為何眼睜睜看著蔡平殊一人上塗山誅殺聶恆城?”
覺性禪師氣的破口大罵,上官浩男哈哈大笑,遊觀月忍不住譏諷北宸六派如今人心四散。
萬水千山崖上激戰正酣。
他悲憤道:“葬禮之後,師兄們暗中去找法空老禿驢,盼著他能出頭聲張正義,誰知,誰知,哈哈哈……”
雲篆道長本是薑桂之性,嫉惡如仇,但這件事他也說不出口。
對此,尹岱的解釋是:為了逼問聶恆城的秘密,他們決意要生擒開陽。殺人容易,生擒卻難,師兄弟二人這才出了岔子。
周致嫻略一思索,也道:“當年尹老宗主耳目遍布天下,無需法空上人告知,想來他也能探知你師兄們的意圖。”
她粉面含怒,橫劍當胸,高聲道:“李文訓,我堂兄與你無冤無仇,你何故勾結戚雲柯將他殺害!你,簡直歹毒之極!”
“還有誰啊?”楊小蘭摸不著頭腦。
上官浩男皺起眉頭:“法空上人這麽做就不地道了,不幫忙就算了,居然還告密。”
好在因為事起倉促,司徒輝的手下一時沒有全部趕到,眼看覺性禪師的鐵杖越舞越近,正在左支右絀之時,司徒輝忽聞後頭有人大喊‘援兵來了’!
上官浩男一刀劈開敵手,他個子高,最先看見熟悉的高瘦身影,暗道不妙,回頭向眾人道:“糟了,李文訓帶了許多人趕來了!”
“你們不必多言。”李文訓冷漠的搖搖頭,“當年青闕三老,座下的嫡傳弟子恰好是二十八人,在江湖上威名赫赫,人稱‘天下四方,二十八星宿’。到如今,死的死,殘的殘,散的散,就請法空上人下去,替我師兄們念念經吧……”
“你簡直喪心病狂!”覺性大師怒吼。
李文訓不再理他,“來人,先把崖邊機括全都推下去,封住萬水千山崖!”
“三師兄?”蔡昭抱著梁柱,匪夷所思道,“你胡說的吧,他怎麽會知道?”
慕清晏道:“你以為藏身之地那麽好找,隨便尋個山洞就行了?修煉《紫微心經》最後一關何其凶險,分毫意外不得,什麽飛禽走獸刮風下雨都可能驚擾修習,導致走火入魔——所以那些年久失修,不大牢靠的地道密室都不能用。”
“所以……”蔡昭若有所思,“師父只能找那種修繕完好架構牢固的密室。也就是說,他只能找近十幾年收拾過的密室?”
她目光一閃,“尹岱的密室?”
慕清晏點點頭,“尹岱執掌青闕宗三十年,不論是重新使用的陳年舊址,還是他新擴建的……他都詳詳細細的繪了圖,交給長女青蓮夫人。而這些,如今都傳給了宋鬱之。”
蔡昭頗是懷疑,“青蓮夫人自然將辛秘都傳給了三師兄,這我早就知道了。可是,可是師父真的會使用尹老頭的密室麽?”
慕清晏冷聲道:“你是盼著戚雲柯用呢,還是盼著他不用呢?”
蔡昭不解這話深意:“你什麽意思。”
慕清晏冷下臉來:“你是不是不舍得宋鬱之扯進這件事?是不是不舍得讓他出賣自己師父?”
蔡昭一時無語,氣的當時就想扭頭走人,遠遠離開這個腦殼有洞又小肚雞腸的魔頭,然後找床厚厚的鋪蓋將自己埋進去,這輩子都不出來。總算半途想起自己身在房梁之上,她才生生忍住了怒氣。
楊小蘭仿佛察覺到兩人之間猶如洪水即將決堤的氣氛,忍不住將自己縮的再小些。
蔡昭深吸了三口氣,“慕清晏,我現在以三清祖師的寬容大度和西天佛祖的慈悲心腸跟你說……”
她拚命壓製住自己急於飆高的嗓門,“都到了這等十萬火急的地步了你能不能想些有氣度有格局有見識的事別老扯這些芝麻綠豆!!”
慕清晏眼見女孩腦門青筋暴起,立刻見好就收,“我也知道你沒這個意思,就是一時沒想到嘛,別氣別氣,氣急攻心容易走火入魔。”
蔡昭按著起伏的胸膛,“我若是走火入魔了,都是你害的……”
楊小蘭實在忍不住了,出言提醒道:“不如我們先想想那宋少俠如今在哪兒?”
蔡昭懊惱,“糟糕了,三師兄和五師兄這會兒正躲在外頭,等著我去與他們會和呢。我想此戰凶險,他倆又都受了傷,就沒去叫他們。”
“我們昭昭真是手足情深,這麽心疼自家師兄,生怕他蹭破點兒皮。”慕清晏笑的陰陽怪氣,“不過小楊女俠放心,宋鬱之他此刻就在萬水千山崖上,”
在李文訓面無表情的指揮下,原本混亂的守方立刻行止有度起來,一部分拖住周致嫻等人,另一部分拚死衝向崖邊,不住的將懸崖邊上巨大的鐵索機括推下崖去。
丁卓拚命護衛最後幾尊機括:“希望他們沒毀去庫房中的備用機括,不然就算將賊人殲滅,咱們又怎麽出去呢?”
上官浩男安慰道:“放心吧,我們早就奉教主之命打造幾尊鐵索機括。等全殲敵人後,咱們在這邊發出哨聲,風雲頂那頭射來鐵索,咱們接住就行。”
雲篆道長眉頭一皺,“你們沒事打造鐵索機括做什麽?”
遊觀月一臉和善真誠無辜,“這難道不是外出郊遊訪親走友跋山過河必備之物麽?”
“哼,還是居心叵測!”雲篆道長一甩拂塵向敵方揮去。
慕蔡楊三人離開暮微宮,疾速來到赤麟門外一座清雅大宅的不遠處。
“你怎麽知道他們被關在這裡?”蔡昭疑惑。
慕清晏微笑道:“為了找你,適才我先摸去了守衛弟子所住的宿房,有幾位熱心人告訴我,宋鬱之等人的關押之處。”
蔡昭木然,“呵呵,不知這些‘熱心人’可還活著。”
“這個麽,天若有情天亦老,各人生死各有命。”
“……”
三人迅速衝向大宅,一乾守衛難以抵擋,不是被點倒在地,就是嗚呼哀哉。
蔡昭掀開地板一路向下,空闊巨大的地窖展現在眼前,行至深處,果然看到了一間間整潔乾燥的牢房,並且陸續找到了莊述等人。
見到是蔡昭來了,宋鬱之先是一愣,隨即面上羞愧:“昭昭,叫你見笑了。那日你我分開不久,師父的人就找上門來,將我和五師弟一道捉了回去。”
樊興家連滾帶爬的抱住蔡昭的腿,嚎啕大哭,“都是我的錯師妹你打我吧我不知道師父會這麽乾啊我根本不知道什麽紫微心經啊啊啊啊啊我不該把血蘭分枝給師父的……”
雷秀明煩躁道:“昭昭你有沒有……興家你別嚎了像什麽樣子,昭昭,我們都中了你家的細雨酥麻散,半點力氣都沒了……興家閉嘴我自己說話都聽不清了,昭昭你有沒有解藥?”
蔡昭的確有解藥,可隨身所帶僅有一小瓶,哪夠幾十個人分的。
雷秀明抓抓腦袋:“我和興家就算了,本來也幫不上什麽忙。解藥先給鬱之吧,他修為高,之前的傷也恢復的差不多了,運功三周天就能複原。”
最後,那一小瓶解藥只夠解開宋鬱之與莊述等三五人的酥麻散。
慕清晏冷眼看宋鬱之運功三周天,就迫不及待抓上蔡昭出去,同時毫不客氣的使喚楊小蘭,“請楊姑娘扶上宋三公子一道來。當心些,宋公子體弱。”
宋鬱之黑著臉表示自己不用扶,與楊小蘭跟上慕蔡二人。
四人來到一處山腳,慕清晏三言兩語交代完前情,徑直詢問宋鬱之知不知道宗門之內,究竟什麽地方最安全最適合閉關修煉。
宋鬱之沉下心來細細思索,最後抬起頭來,“外祖父擔心江湖凶險,他又有不少仇家,有朝一日危及母親與姨母,於是為她倆建造了一座密布機關的地下堡壘。”
“在哪裡?”蔡昭追問。
“就在雙蓮華池宮的地下。”
蔡昭哦的向後仰了一下,深覺這個地方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雲篆道長踉蹌的連退數步,指著眼前的金剛指高手,大罵道:“歐陽克邪,你是當年尹岱手下的暗士,如今戚雲柯要害尹家母女,你為何還要幫他?”
歐陽克邪收掌,微微一笑:“道長以前見過我?”
雲篆道長一愣。既然是暗衛,他當然沒見過。
歐陽克邪道:“我有一位嫡親兄長,雖是自幼家貧,亦無名師指點,卻靠著自行修煉,小有所成。他立志要去江湖上闖蕩一番,一走就是好幾年。好不容易來了封信,說武林中有一位大大的豪傑賞識兄長,願意給他出人頭地的機會,他一定要好好賣力,闖出個名號來。”
他嘴上說話,與雲篆道長動手卻不停。
“之後,我就再無兄長的消息了。待我大些,就去江湖上打聽,誰知,江湖上竟然從未有人聽說過兄長的名字。”
雲篆道長似乎明白了,“他,他,令兄他……”
歐陽克邪淡淡道:“那個‘大大的豪傑’就是尹岱,他要建一支暗衛死士。可是天下有名有姓的門派弟子,誰肯乾這等髒活累活。於是尹岱只能一面招攬在□□上混不下去的大盜悍匪,一面哄騙我兄長這等初出茅廬卻天資卓越的鄉下小子。”
“後來我假裝受到招攬,混入尹岱的暗衛,才知道像我兄長這樣的傻小子一年要死十幾個,都是滿心希望將來出人頭地,最後不過黃土一抔,草草掩埋。因為尹岱嚴令他們不許泄露身份,便連家眷親屬都少有知曉的,如此還能省一筆撫恤金。”
一旁打鬥的丁卓聽聞這段,不由得愣了神,“我,我爹他……”
歐陽克邪冷笑道:“你爹也是被尹岱‘賞識’的鄉野子弟之一,不過他運氣好,多少和尹家沾親帶故,尹岱總算在他死後假惺惺的哭了一頓,隨後將你帶回青闕宗撫養,博了一個憐弱撫孤的好名聲!”
丁卓臉色大變,一時手足酸軟,險些被砍中。遊觀月趕緊將他拉到一旁,提醒他當心。
周致嫻心頭一動,目光緩緩移到與覺性禪師對戰的大悲手陳瓊身上,心道莫非此人也是一樣的遭遇。
覺性禪師怒道:“好,我們都知道尹岱老兒不是好東西,所以你們究竟是要怎樣!”
陳瓊一掌劈來,怨毒道:“我要尹岱身敗名裂,遺臭萬年,還要青闕宗四分五裂,天翻地覆,給我慘死的侄兒出口氣!”
“放屁!”雲篆道長破口大罵。
上官浩男左右環顧一圈,喊道,“周女俠您看眼下這態勢不大妙啊,趁著還剩下最後一尊鐵索機括能用,趕緊讓我教兄弟過崖罷。”
周致嫻道:“還不到時候。”
上官浩男惱怒道,“喂,這位大娘,差不多得了,如今情勢危急,大娘您還是別硬撐了。”
周致嫻雖然年過三旬,但風姿不減,這還是她生平頭一回被人叫‘大娘’。饒是她涵養頗好,也忍不住怒道:“上官壇主稍安勿躁……”
這時,前方天際砰的爆出一朵煙花,雖在白日,金燦紅豔的箭頭形狀還是十分醒目。
上官浩男面色一肅,“教主找到戚雲柯了,咱們趕緊過去!”
“好!”遊觀月將鬼首彎鉤一收,當即召回七八名得力部眾,順手拉上魂不守舍的丁卓,與上官浩男向著煙花箭頭所指的方向飛奔而去。
遊觀月一行人向著雙蓮華池宮的方向疾馳,沿途還遇上了正在收攏同門弟子的莊述。
“我們給雷師叔找齊了藥材,送他們回了藥廬,然後雷師叔就叫我們自己出去找事做。我們找到了這些躲起來的師兄弟們,然後,然後……”
莊述滿心的掙扎痛苦,他們幾個是李文訓的嫡傳弟子,感情告訴他應該與師父一道,理智卻提醒他這是錯的。
遊觀月很是自來熟,上來就拉著莊述噓寒問暖:“唉,我知道諸位少俠的為難,手心手背都是肉啊,如今這局面,只能說是造化弄人!李大俠雖有不是,但諸位少俠畢竟是人家弟子,領人去打自己師父總不好。可若是袖手旁觀,也違背了俠義之道,眾位說是不是啊……”
遊觀月能說會道,頂著一張感同身受的苦情臉,舌燦蓮花,東拉西扯,終於說的莊述等人跟著他們同去救戚凌波。雖說戚雲柯是宗主,但總算不是嫡傳師父了。
隔山打牛,疼的是牛又不是山。
繼續前行一陣,他們終於追上了慕清晏等人。
他們四人被攔在了雙蓮華池宮的庭院中,攔住他們的正是宋秀之——他帶來的人馬雖然分了一大部分去守衛萬水千山崖,但剩下來的俱是頂尖的好手。
宋鬱之冷靜的將青虹白宮雙劍從背後拔出,劍光瀲灩,寒氣四射。他緩緩道:“二哥,你我兄弟該有一個了結了。”
宋秀之微微一笑,“哦,你們四個要以寡敵眾麽?”
這話太氣人了。
蔡昭歎著氣去摸腰間刀扣,慕清晏掰捏幾下手指,微笑道:“廣天門真是好地方,人傑地靈,宋氏子弟尤其出眾,待會兒你們可以自己挑個死法。”
楊小蘭皺起眉頭,“還有大敵在後,這會兒就打起來,要耗費不少力氣。”
“不然呢。”蔡昭無奈,“不把他們打倒,難道他們會自己讓開路來麽?”
此時援兵趕到。
“教主別急,昭昭姑娘看看我把誰帶來了?”遊觀月笑的合不攏嘴。
蔡昭一眼看見遊觀月身後的莊述丁卓等人,頓時福至心靈,瞬間明白了遊觀月的用意。
她笑著迎上前去,“莊師兄丁師兄你們快來看,前面那人模狗樣的就是宋秀之,他不但殘害父兄,竊奪權位,還想趁咱們宗門有難來撿便宜,簡直是不可忍孰不可忍!”
莊述冷著臉,緩緩拔出長劍,“行,這群人就交給我們!”
——這下可好了,既不用打師父也不用打宗主,只是打打師兄弟的兄弟,簡直毫無心理負擔。
丁卓也默默的拔劍當胸,作勢欲戰。
宋秀之眼見敵方人數越來越多,心中不免發慌,正想讓部眾擋一擋自己好趁機溜走,不妨宋鬱之橫劍攔在他跟前。
“二哥。”宋鬱之道,“父親至今尚在昏迷。還有慘死的大哥,你不該給個交代麽?”
宋秀之一咬牙,也唰的抽出長劍,“好,你非要兄弟相殘,那我們就單打獨鬥,生死由天定。”
宋鬱之眼中閃過一抹痛楚。
慕清晏幸災樂禍,“兩位宋公子好膽色,這就各使本領,一決勝負吧!”說著,趕緊拉起蔡昭往前奔去,遊觀月與上官浩男等部眾跟在後頭。
蔡昭搖頭加歎息,“唉,兄弟相殘啊,何必呢,我來動手好了嘛。”
“你知道什麽,有時候,自家事就得自家料理。”慕清晏拉著蔡昭的小手,“你別看宋鬱之嘴上說的狠,我跟你打賭,他必然舍不得殺宋秀之,必然最後廢去宋秀之的修為,沒準還會好吃好喝的軟禁起來。哼,這樣心慈手軟,必然將來鎮不住廣天門那幾個老滑頭了!”
進入雙蓮華池宮,忽見一道道兵刃白光閃過,眾人急忙後退,只見兩排殺氣四溢的衛士手持長刀攔住了去路。
楊鶴影呵呵陰笑著走出來,“慕教主別來無恙啊!”側眼瞥見楊小蘭,沉下臉罵道,“賤丫頭你來做什麽!”
楊小蘭一聲不響的推開蔡昭,走上前去,緩緩解下綁在身後的包袱,托出兩個菜瓜大小之物,並排放在地上。
眾人一看,齊齊抽氣,地上赫然竟是兩個人頭,面目依稀可辨,一個是沙祖光,另一個竟是沙夫人。
要說上官浩男等人也殺人不眨眼的角色,兩顆頭顱本不會叫他們吃驚,然而楊小蘭素來一幅瘦伶伶怯生生的模樣,滿身的溫順柔懦,竟然不動神色的背了兩顆死人頭顱,直是驚掉了眾人的下巴。
慕清晏一歪頭,“這個你知道麽?”
蔡昭想到這一路來楊小蘭的背囊中都裝著兩顆人頭,覺得渾身發毛,“我知道她殺了沙氏兄妹,但我不知道她把首級帶在身邊啊!”
楊鶴影被駭的一個踉蹌,定睛再看地上頭顱,果然是愛妾的面容。
他目眥欲裂:“你,你竟敢弑殺母舅,簡直禽獸不如!就算沙祖光行事不謹,你庶母只是一介女流,你居然也趕盡殺絕!你這般行事,與邪魔外道有何區別!”
“楊老匹夫你省省吧,也不怕被自己的口水噎死!”心頭髮毛歸發毛,蔡昭立刻跳出來替楊小蘭辯護。
“沙家兄妹都是作惡多端殘害無辜之輩,手上不知有多少條人命,小蘭妹妹這是替天行道!!尤其是這位嬌滴滴的沙夫人——我都打聽過了,但凡看見哪個女子稍有姿色的,她就放出惡犬將人家撕咬的面目全非血肉淋漓,簡直死有余辜!”
楊鶴影神情猙獰,厲聲痛罵:“長輩再有錯處也是長輩,做小輩的竟然動手殺人,老子這就清理門戶!”說著就一掌拍向楊小蘭,楊小蘭正面迎上,砰的接下這掌。
父女倆同時後退數步,只不過楊小蘭神情冷靜,楊鶴影面色一滯,心道這賤丫頭何時修為這麽高了。
楊小蘭靜靜道:“上有天,下有地,究竟誰才是禽獸不如,天下人都知道,爹爹就不必色厲內荏的叫罵了。”
她抖開腰間的皮袋,探出一對閃著銀光的兵器,那古樸簡潔的紋路兼作血槽,透著森森冷意,寒芒吞吐,也不知當年飲過多少人的鮮血。
楊鶴影瞳孔收縮,“風雷子母鉞!”
“對,外祖父成名兵器,”楊小蘭將皮袋遠遠丟開,雙手各持一鉞,鉞刃微搭,蓄勢待發,“外祖父受傷歸隱之後,就偷偷托人送了給我。”
黃老英雄全盛時期的威勢如何,作為女婿的楊鶴影再清楚不過了。
若論單打獨鬥,黃老英雄的武力幾可直追青闕三老,只可惜他出身草莽微賤,又重情念舊,為了庇佑百姓耗費太多精力。不但得不到大門派的支持,還屢受父老鄉親的拖累,導致修為遲遲無法更上一層,最後落得晚景淒涼。
楊鶴影眯眼:“敢向生父亮刃,看來你今日真要做個豬狗不如之人了。”說著他手一揮,身後的衛士層層擠到父女之間。
慕清晏使了個眼色,遊觀月與上官浩男會意,二話不說領著手下殺了上去。
雖說敵眾我寡,但遊觀月與上官浩男和他們帶來的幾名部眾,都是屍山血海裡拚殺出來的悍將,以一敵十不在話下,雙蓮華池宮內一時殺聲四起。
楊鶴影一看情形不對,轉身欲走,楊小蘭恰好攔在他的去路上。
“父親,請吧,今日你我父女只有一人能活下來。”
楊小蘭鼻端仿佛嗅到了淡淡的松木氣息,宛如無數個天光將亮的晨曦,清風將牆外的松木氣味緩緩送來。習以為常的勤修苦練後,汗水將內衫沾濕,她舒展全身,感受著筋骨酸痛帶來的暢快。
簡陋的小小宅院中還無人醒來,她獨自坐在青石上,再次展開外祖父偷偷送來的書信,在清晨的靜謐中獨自閱讀。
信中一片溫暖柔軟,外祖父的豪邁鼓勵,舅舅舅母的殷殷關懷,還有年幼的表弟表妹們期盼能早日見面,一起玩耍。
她短短十幾年人生中唯一的溫暖,已隨風飄逝。
“外祖父,娘親,還有舅舅舅母們,都在天上看著我們呢。”
她平靜的比開子母鉞,鉞刃雪亮,嗜血如饑渴凶獸。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