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司恩的話音剛落,不等其他人有所反應,身邊的碧華一咬牙跪在了地上道:「老爺明鑑,當時奴婢正在服侍世子用膳,董媽媽非逼著世子喝藥。世子爺識破董媽媽的奸計後,讓董媽自己把藥喝下,那藥毒性巨大,董媽喝了便啞巴了。她看事情敗露更是狠心的想要世子的命。世子一向待董媽媽不薄,董媽媽竟然如此惡毒。世子原本以為自己身子骨弱是天生的,沒想到這禍患根源竟然出自董媽媽之手,世子這些年一向敬重董媽媽,發生了這種事,定是要傷心的。」
碧華的話說的又快又條理清晰,在場的眾人自然是聽的一清二楚,只是聽到最後那句話,他們想到任人觀賞的董媽,實在看不出做出這種事的韓司恩哪裡傷心了。
而韓司恩隨著碧華的話,臉上卻適時的露出一絲複雜難過的表情。
對此表演他心中卻覺得分外好笑,前兩世他只想著把這府上的破事早早的處理掉,以免耽誤自己投胎。
他從來沒有花費過心思和這些人演戲,這輩子倒是想嘗試一下演戲的感覺。
韓司恩還記得上輩子這府上的老夫人,因為他後期的手段過於粗暴,還當抓住了他什麼把柄似得,直言他不孝,逼著韓卓去請旨廢除他的世子之名,同時還想把他從韓家族譜上除名。
要不是韓卓心裡有自己的思量不肯那麼做,他還真除名了。
當然,韓司恩對除名不除名根本不在意。只是現在,他一想到以後自己只要找好藉口,即便是在眾目睽睽之下做著讓韓家懼怕的事,這些人也不得不憋屈的吞下這口氣,還得笑著說自己有理贊同自己的場景,怎麼想怎麼爽,而且還有趣。
所以這輩子韓司恩不但不準備委屈自己,還準備好好的坐下看韓家人玩變臉遊戲。
韓司恩略帶幾分悵然委屈的表情讓在場的人心底都有些古怪,他們看了看韓司恩瘦弱病殃殃的身體和他手上的傷痕,又看了看被折磨的這麼慘的董媽,心裡都有點不是滋味。
有那麼些從文弱書生考入官場的官員,一想到董媽媽的下場是韓司恩親自動手的,臉色就著實不大好看,心裡不由得給韓司恩扣上一頂殘暴的帽子。
而心思九轉的其他官員,倒是另外一番心境想法。什麼樣的情況下,自己的奶娘才能一直給自己喝有毒的藥而不被覺察?每次把脈的御醫是幹什麼吃的?這奶娘甚至到最後還要下毒手是為何?
有人想起國公府主子間的關係,心中有些瞭然。
韓卓自然也能想到這些的,不過他並沒有說什麼辯解之詞,只是愣怔的看著韓司恩,滿眼愧疚、不安和心疼,許久後,他嘆息般低聲道:「你向來愛重董媽,她……」說道此處,韓卓聲音裡飽含悲切,似乎不知道該如何開口說下去。
韓卓對前妻的深情,帝京有幾人不知?眾人想到當初靖國侯府強勢送人到國公府的事,此時又聞韓卓這般悲涼的聲音,都心有慼慼然。
韓司恩在心裡對韓卓進行了評價,四個字:活的,影帝!
這時,雍郡王開口了,他看著韓司恩嚷嚷道:「你身邊這老婆子應該是靖國侯府那邊送來的,說到底還是靖國侯府那邊的下人沒調_教好,養出了這麼個刁婦。只是這是侯府送你的人,到底還是侯府的奴才,你如何能下手這般狠毒?再者,這老婆子現在也啞巴了,看來也說不出辯解的話了,還不是你想說什麼就是什麼。你也別嫌棄本郡王說話難聽,今天是你祖母的生辰之日,莫不是你對你祖母有什麼不滿,非挑今天弄出這麼一堆見血的事?」
雍郡王的表情是浪蕩的,說出來的話也著實不好聽,但知道他本性的人都知道他這是嫌事情不夠大,在看笑話。
也有人覺得雍郡王說的話雖然粗暴但還是在理的,老夫人生辰日見人血,終究不是什麼好事。
此刻二房老爺韓殊心裡是真心感謝雍郡王這個愛看熱鬧的本性,這話就是他們韓家正需要的及時雨。
因此他在雍郡王話音剛落,便看著韓司恩皺眉冷聲道:「世子心中竟然對自己的祖母如此不滿嗎?這是何道理?」
這話是要立刻坐實了韓司恩別有用心了。眾人看到這種情況,目光都聚焦在韓司恩身上。
而韓卓也在看著韓司恩,微張著嘴,搖著頭滿眼不信,似乎在等待韓司恩給出一個答案。
跪在地上的碧華動了動,抬頭想說什麼,但看到韓司恩的神情,她又垂下了頭。
韓司恩閉了閉眼睛,臉皮動了動,似乎有些心灰意冷,而後他猛然睜開雙眼,直視著雍郡王道:「這位大人,就是因為董媽是靖國侯府的奴才,我才留她一命的。幸而外祖家親人遠在邊疆,若不然聽聞奶娘犯下的惡事,定是要她償命的。」
「誰知道你是不是空口白牙想殺人滅口草菅人命。」人群中,有個韓殊手底下的小官小聲嘀咕了句。
韓司恩聽了,嗤笑一聲,他看著那人溫聲問道:「草菅人命?這位大人,我雖然身體虛弱,這些年並未真正在學堂待過,沒有熟讀律法,但也知道這個詞不是這麼個用法。如果按照大人這意思,那以後誰家有賣身死契的奴才,出手殺害主家,主家不但不能懲罰還要供起來?若不然都是草菅人命了?我就想請教一番,這是我朝的哪條律法規定的?」
「你休要胡言攀扯。」這小官想巴結韓國公府,嘴賤的說了那麼一句話,此時聽了這話,哪敢隨意應下,這帝京誰家後院沒死過人?他冷著甩了下袖子大義凜然道:「你在自家祖母生辰之際用這般殘忍手段,上不敬神明下愧對你的祖母,不思悔改不說,還這般胡攪蠻纏混淆視聽,簡直是不孝至極。」
聽到這話,韓司恩嘆息一聲,語氣幽然。
那小官嗤笑,正想要趁機擼下韓司恩時,跪在一旁的碧華突然哭著開口道:「世子,你敬重董媽媽,不願意開口,任由別人往你身上栽贓,可你是奴婢的主人,奴婢不能看著你被人污衊,有些話奴婢斗膽就替你說了。」
說完這話,她從袖子裡拿出一張摁著鮮紅手印的紙張,看著眾人道:「董媽媽之所以今天想要世子的性命,是因為她這些年一直在偷偷昧下夫人的嫁妝拿出去賤賣。據世子所知的便有九轉百心壺、紅靡瑪瑙珠、百壽迎客屏、百鳥千姿釵等貴重物品。要不是今天董媽逼迫世子想要世子性命,往日世子那般敬重董媽媽,如何願意親自下手?」
碧華的話一出,眾人愣了,有個官員的臉色瞬間不是很好看。
這人乃是大理寺卿,姓章名韓平,他出身寒門,為人古板,不通情理,向來受皇帝看重,又因家世貧寒有些小肚雞腸愛佔個小便宜。
此時他看向韓家人的目光有那麼點異樣和不善。
因為碧華口中的這幾樣東西,他記憶中自家逢年過節收的禮品中,好像有那麼一兩樣符合的。
尤其是那百鳥千姿釵,他女兒今天頭上戴的就是,如果真如碧華所說,這些東西是世子母親的嫁妝,不管這些東西是被人賣了還是國公府的人自作主張動了人家母親的嫁妝,他章家今天是丟臉了。
章韓平之所以記禮品記得那麼清,也是因為自家以前窮,家底薄,因此別人送的稍微貴重禮品,他都記掛在心裡。
韓司恩這時開口道:「如果祖母為此要責罵我要不孝,那我便去給祖母請罪,一直等祖母原諒就是了,即便是祖母生氣,讓父親請旨剝奪我的世子之位,我也毫無怨言的。」說完這話,韓司恩突然咳嗽起來,別人咳嗽時滿臉通紅還算正常,他咳嗽時,皮動肉不動,很是嚇人。
這時,章韓平上前一步,他冷笑道:「這等刁奴犯下的乃是重罪,世子手中的有了證據就是到了天子面前她也是死刑。世子手段雖然粗魯了些,但到底心善,饒她一命。你祖母知道了,如何怪你?我想她定然是心疼你性命受到威脅,人受了驚嚇的。」
章韓平一開口,有和國公府不那麼對付的,立刻隨聲附和起來,就連那雍郡王也只是吧唧了下嘴,沒在說出什麼驚人之語。
二房老爺韓殊看著眾人這般,心頭一驚,今天這事處理不好,他們國公府以後怕是要成為帝京的笑柄了,他不由的拿眼看向韓卓。
韓卓正看著韓司恩,他眼睛裡帶著欣慰,心裡卻是疑惑重重。他想不明白韓司恩為什麼這麼做?牽一髮而動全身,他難道就不怕自己暴虐的名聲傳出去嗎?
只是此時他心中萬般想法,面上卻一絲不漏,道:「章大人說的是,今日我兒受到驚嚇,心裡可有什麼想法,為父一定會為你辦到。」
韓司恩看著韓卓扮演慈父模樣,微微一笑,語氣誠懇卻又毫不客氣的說:「看到董媽媽這般,我心中萬般後怕。身邊伺候的人想要害人是如此簡單,想來只怪我手中沒有讓他們害怕的東西。我這院子裡服侍的人沒有幾個是家生子,所以我想要他們的賣身契。」
父親二字他是喊不出來的,孩兒這個自稱他更不會開口,所以說出來的話便有些生硬了。
韓卓愣了下,神色微暖,臉上帶著包容道:「我會讓你母親把你要的都給你送來的。」
韓司恩垂頭又咳嗽起來,這次咳嗽的有些劇烈,看樣子隨時要暈倒的樣子。
章韓平今天一肚子氣,看到這種情況,便直言不打擾世子了。
其他人看了一場大戲,自然見好就收。
韓卓安撫了韓司恩幾聲就帶著眾人離開了。
姬懷也在其中,他腦子現在還有些混亂,心跳的有些急促。韓殊看著他蒼白的小臉,心疼的不停的安慰著,心裡恨死韓司恩這個禍害了。
在拐角處韓卓突然回頭,他看到韓司恩還在捂著嘴咳嗽,身形單薄無力,卻讓他感到不受控制了。
方蘭院門外,韓司恩突然大笑出聲,笑自己也笑他人,自己擁有的能力的確應該讓人羨慕,不需要出門就能知道他人心底的弱點,稍加利用就能挑起事端,玩弄人心,就變得這麼簡單可。
這讀心術的確是個人人都想擁有的能力。
地上跪著的人聽著刺耳的笑,卻是連動都不敢動一下,碧華總覺得世子的這笑聲有些不一樣,裡面有些諷刺有難過。
許久後,韓司恩停止了笑,他看著腳邊跪著的碧華和那個跑去找韓卓的小廝安草,輕聲慢語道:「你們兩個今天做的很好,以後這院子裡的丫頭小廝就歸你們管了。」
碧華和安草忙應下,韓司恩看了看天色,慢吞吞的說道:「這宴席怕是辦不下去了,給我拿件衣服,我要去給老夫人請罪。」
只有韓司恩自己知道,他說這話時心裡有多麼愉快,因為他知道老夫人此刻心裡恨不得要殺了他,吃他的肉。
而他就是想看老夫人不爽快的樣子。所有想讓自己不痛快的人,自己都會提前讓她不痛快的。
想到這裡,韓司恩溫和的吩咐道:「門前的髒東西都清理了,把奶娘缺少的東西拿給她,別嚇著奶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