閨房。
蕭衡從記憶裡回過神。
這些年,也不是沒找過名叫東珠的少女。
只是探子訪遍建康城的名門望族,也沒有誰家的閨女名喚東珠。
那年夏天,就像是他黑暗人生裡的一場夢。
那個小女郎,是那場夢境裡最美的泡沫。
如今夢醒,泡沫消散,終究是可遇不可求……
他的目光落在裴道珠臉上。
少女生得美貌,名字裡也有個“珠”字。
拿她當替身,彌補這些年的缺憾,似乎也未嘗不可。
他起身。
他往閨房外面走,走出幾步,回眸道:“收拾東西,下個月,迎你過門。”
裴道珠咬牙切齒,朝他扔了一個枕頭。
枕頭軟綿綿的,砸到人一點兒也不疼。
蕭衡拾起枕頭,淡定地扔回給她。
他慢慢道:“做我的妾室,規矩只有兩條,第一,聽話;第二,忠誠。裴道珠,掂量掂量自己的身份,若是再叫我瞧見你和謝麟曖昧不清,我不介意對你用家法。”
他徑直離去。
裴道珠目瞪口呆地坐在榻上。
蕭衡……
對她用家法?
簡直滑天下之大稽!
她笑出了聲。
笑完,她模仿蕭衡的語氣自言自語:“‘做我的妾室,規矩只有兩條,第一,聽話;第二,忠誠’……”
她學完蕭衡,沒好氣地罵道:“什麽晦氣玩意兒?做我的夫君,我還要立規矩呢,他倒是先立上了!還家法,誰跟他是一家人?!”
她越想越氣,忍不住狠狠捶了下懷裡的枕頭。
然而氣歸氣,她還是要想辦法解決眼前的麻煩。
她左思右想,決定找父親談一談。
可裴茂之卻不知所蹤。
她去了一趟官衙,獄卒說親自送裴大人出了監牢,具體去了哪兒,他也不知情。
裴道珠又隻得去拜訪裴茂之的幾位酒肉朋友,然而他們也都沒瞧見他。
裴道珠隻得回了家。
她在家中苦等三日,才終於等回裴茂之。
解決掉牢獄之災的男人,本該容光煥發,可裴茂之卻是蓬頭垢面滿臉憔悴,眼睛裡全是紅血絲,周身的酒氣更是臭的熏人。
裴道珠趕緊把兩個妹妹攆回房。
她親自侍奉父親洗漱,小聲道:“父親平安出獄,該早些回家才是,怎麽在外面待了三日?”
裴茂之閉著眼,任由她拿濕熱的毛巾為他敷面,並不說話。
裴道珠強忍著不耐煩,小心翼翼道:“聽九爺提起,阿父把我送給他做了貴妾?阿父,裴家也曾四世三公,是江南有頭有臉的大族,嫡女做妾,傳出去是不是不太好聽?九泉之下的阿翁若是有知——”
“砰!”
裴茂之直接掀翻了臉盆。
滿盆的水濺灑出來,打濕了裴道珠的裙裾。
她捏著毛巾,小臉蒼白。
裴茂之冷笑:“在家從父,出嫁從夫,這點子規矩,也忘了?什麽時候嫁娶之事,輪到你來多嘴?!我在牢裡受苦的那些天,你跑到哪裡去了?既然指望不上你,就只能指望我女婿了!說到底,還是你阿娘沒用,沒給我生個兒子!你出生時,就該溺死才好,省得這些年吃我的穿我的,卻在我出事時屁用沒用!”…
裴道珠抿著唇。
她閉了閉眼,掩飾眼底的恨意。
裴茂之輕哼一聲,自己收拾起蓬亂的頭髮。
裴道珠睜開眼,從鏡子裡看他。
不知過了多久,她才平靜道:“裴家的嫡女,給人做妾……阿父不在意先祖的臉面,難道連你自己的臉面也不在乎了嗎?你就不怕被人笑話?”
裴茂之大笑出聲。
他喝多了,雙頰凹陷,眼睛裡的紅血絲看起來十分嚇人。
他道:“臉面算個什麽東西?這些年,咱們家丟的臉還少嗎?!你被蕭榮那個小崽子大張旗鼓地退婚時,咱們家還不夠丟臉嗎?!”
裴道珠沉默。
蕭榮退婚,是她藏在心裡的一道疤。
哪怕如今可以雲淡風輕地戲弄蕭榮,可是只要想起這件事,她就覺十分丟人。
蕭榮是怎麽退婚的?
那天是她的生辰。
裴家雖然衰落,但彼時家產還沒被父親輸光,她邀請了建康城的世家子弟在府上吃酒玩耍慶祝生辰,自然也邀請了表姐顧燕婉和未婚夫蕭榮。
那天她打扮的光鮮亮麗,看似不經意的妝容,卻是她整整半個時辰的成果。
她在花園裡,和女郎郎君們談笑風生,正接受著無數人的豔羨和妒忌,卻有侍女突然臉色慘白地跑過來,嚷嚷著不好了。
她問侍女發生了什麽,那侍女支支吾吾了半天也不敢說,最後憋出一句:“女郎跟奴婢去看看吧,您看見就知道了。”
她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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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笑。
她自詡有雅量有氣度,哪怕泰山崩於頂也能色不變,還有什麽事能驚嚇到她?
她帶著一幫世家子弟,浩浩蕩蕩跟著侍女往花園角落走。
走近了,便聽見一陣嬌弱的哭泣。
花叢掩映。
顧燕婉撲在蕭榮懷裡,哭得淒淒切切:“縱然你我相愛,可表妹不肯成全,又有什麽法子?這輩子,我和榮哥到底是有緣無分了!但願榮哥娶了表妹以後,能敬她愛她!至於我,我也是知廉恥講禮義的姑娘,我絕不會插足你們!”
她說著不會插足的話,卻把蕭榮抱得緊緊。
蕭榮一看心愛的女人哭成這樣,立刻心疼的什麽似的,這叫他如何能忍。
他扭頭瞧見裴道珠就站在不遠處,頓時氣不打一處來。
他摟著顧燕婉,沉聲:“既然你看見了,我也就不瞞你了,我喜歡的,其實一直都是你表姐燕婉。我受不了你時時端著的姿態,也受不了你事事都要追求完美的苛刻。裴道珠,我要退婚。”
“退婚”二字,重若千鈞。
捶打的裴道珠滿心生疼。
那時,她雖然不喜歡蕭榮, 卻也做好了和他共度余生的準備。
那時,她也沒有如今這般處事圓滑滴水不漏。
那時的她面色蒼白,一個字也說不出。
精致的妝容和襦裙,豔壓群芳的美貌,身為世家貴女的驕傲,在這一刻都淪為了笑話。
那時的她,大約就像一條落水狗。
蕭榮就那麽退婚了。
當著所有同齡人的面,在她的生辰禮上,利落又厭惡地退婚了。
那一天,她成了所有人的笑柄。
從那一天起,她不敢踏出閨房,不敢再參加建康城的宴會和雅集,像是蝸牛般蜷縮起來,用自以為牢固的蝸牛殼保護自己——
直到,她被前世的夢境驚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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