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界好像变得不一样了。
但好像又没有什么不一样。
次日辰时,赤日踏火于东边攀升,第一缕晨曦照在桃花岭洞府前时,南扶光顶着熬夜的黑眼圈晃到不知道什么时候早已起身的杀猪匠身边。
男人的听觉灵敏,像一名修士,南扶光脚步靠近的第一时间他就知道了,但他没有回头,只是背影稍微动了动让她知道,他已经听见了她的动静。
不像修士。
南扶光面无表情地心想。
是太阳一旦升起就只剩下一把懒骨头的大型猫科动物。
看着这人今天也很好的活着,南扶光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她就像是在暴风雨天气捡回来了只只剩下一口气的很可怜的濒死之猫,日日夜夜都担心它会不通知一声就随便死掉。
“今日要闻?”
从后面越过男人的肩膀,自他手上抽走了今日最新《三界包打听》。
自从她胡乱在流动版留言导致谢允星禁言,她再也不肯将她那份借给她看,因此南扶光不得不自己掏腰包自订一份。
展开今日《三界包打听》,迅速浏览了一遍当日消息,果不其然铺天盖地都是昨夜“狂猎”现象相关,一切并非噩梦一场,昨晚所有修仙界人士围观目睹了这场盛大的天降异象。
流言蜚语四起,狩猎”的“领袖”那张脸被放大无数倍放在了最显眼的头版头条,“神凤还是女武神,警示还是丰获之年”的标题足够惹眼。
看了看流动版,说什么的都有,大家普遍还是接收“祥瑞”说法,提醒“星象落坠”的留言都被飞快的最新讨论声压了下去。
鹿桑因此在三界获得了新的称号:象征着五谷丰登的女武神。
非常响亮。
南扶光用手中卷起来的竹简敲了敲杀猪匠的肩膀:“你知道吗,大日矿山是弥湿之地著名的不冻港。腊月,昆法大陆鹅毛大雪纷飞之时,那里也只是稍微凉快一些......那里的老百姓可能一辈子也没见过雪。”
男人终于回过头,给了她一个莫名其妙的眼神。
显然是不知道她为什么看着今日的《三界包打听》却提起大日矿山的地理气候??
今日的竹简上也并没有突然新增一个地理气候版块。
“有朝一日不冻港终于冰冻甚至大雪封山了,你觉得这件事足够惊奇吗?相比起“狂猎”这种不详之兆如何?又或者“狂猎‘领袖形象具象化,人们发现她长着修仙界救世主的脸?这些事相比起来,你觉得哪个更值得上《三界包打听》头版头条?”
“你在说什么?”
我在说,大日矿山真的下雪了吗?
南扶光知道这件事大概没头没尾的,甚至和“狂猎”现象,和鹿桑都没有半毛钱关系。
她只是有太多的疑问。
她绕过杀猪匠,绕到他面前,把竹简扔回他腿上又盘腿坐下,因为身高的差距,她微微仰着头看他:“今日身体如何?”
“还可以,离死差一步。”杀猪匠盯着她的眼睛平静地回答,“你准备一早上都这样毫无逻辑地说话?”
“不,我准备带你去用早膳,但我怕你又想吐,所以先问问。”
“你师父不出现我就不会想吐。”
“......你在他的地盘。”
“哦,又怎么样?”
杀猪匠说着突然一顿,表情又变得有点奇怪,南扶光问他怎么了,后者干脆伸手拽住了她的手,向着自己方向拉扯。
手腕落入温热的掌心那一下确实是吓了一跳。
但和宴几安之前毫无征兆凑过来时感觉并不一样,或许是因为直接的接触是有温度的,除了感到微微诧异是一样的,南扶光还感觉到了眼皮子和心脏都罕见又唐突地乱跳了一下。
很快南扶光就没有胡思乱想这其中究竟有什么具体区别??
因为杀猪匠这个人完全不在乎个人**地牵着她的手,放到了他胸腔正逐日逐夜扩大的洞里。
南扶光张了张嘴,想要尖叫。
但是没来得及发出声音,她感觉自己的手好像是伸进一汪冰冷幽潭,头发一根根竖起来时,有什么毛茸茸的东西在幽潭里,拱了拱她的手背。
南扶光深呼吸了一口气。
大清早的尖叫声差点掀了桃花岭的洞顶。
南扶光的面白如纸。
在她慌乱的满地找牙地回忆手背那一瞬间的触感到底怎么回事时,隐约听见杀猪匠解释,好像是大日矿山最后的缠斗中,巨兽中的某一位受了重伤,濒危时躲进了他的肚子里。
所以现在他的伤口如此诡异,不完全是南扶光的责任。
南扶光心想怎么不完全是她的责任?
如果是九只尾巴的那个,那是她召唤出来的。
如果是被九只尾巴打伤的那个,那就是她召唤出来的东西打伤的。
她缩回手,精神还是很恍惚,至今日之前她都很坚定地以为这个杀猪的在跟她玩什么孕吐烂梗,没想到他怀里真的揣了个??
光想到过去看的恐怖题材凡尘话本或者记录简片,那些倒霉蛋如何被异界生物开膛破肚,血肉横飞,她头皮发麻。
“你现在的表情很像刚刚知道自己的情人怀胎并不想负责想始乱终弃的人渣,为什么?”杀猪匠问,“因为你师父昨日终于肯在大庭广众之下开口与你求亲,现在你暂时不方便和别的男人珠胎暗结?”
哦对了,还有这茬,真是谢谢提醒。
这人很会哪壶不开提哪壶。
现在南扶光的头更疼了。
“这玩笑非开不可吗?”
纵使是清晨刚醒来,此时南扶光已经感觉到了疲惫。
“不知道你有没有一点点应该要有的常识与觉悟,肚子里有这么一个东西,你可能会死。”
“我觉得它没有恶意。”
南扶光无语凝噎地望着杀猪匠,盲猜他肚子里应该是只有一只眼睛那个??
毕竟那个家伙能够轻易让人发疯,义无反顾地为它自刎或者以各式各样的姿势牺牲。
就像杀猪现在表现出来的那样。
“我不会让你为它死的。”
“谢谢。虽然我也并没有这个打算,但你毫无理由却宣告负责的模样稍微不像人渣了。”
“......以后请不要随便把别人的手放进你的肚子里。”
“好的。”
我的手也不行。”
“好的。”
从男人光速答应的效率和他的表情来看,南扶光怀疑他根本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辰时已到。
南扶光带着杀猪匠离开桃花岭,在祭出青光剑御剑前,她罕见犹豫了下,转头看了看主峰方向,发现往日白雾环绕,灵气充裕的山脉今日似乎有些不一样……………
雾好像淡了些。
有几座过去几十年不得窥见其真貌的山,能看见山峰了。
也可能是错觉。
来到膳食堂,虽然她张不开口劝他现在是一具身体两张嘴这么离谱的话。
今日的膳食堂倒是与往日没什么区别,甚至更加热闹,大家七嘴八舌地讨论着昨天发生的一切八卦?
关于“狂猎”。
关于“狂猎”中出现的云天宗小师妹的脸。
关于“结契”。
关于“结契”关系中云上仙尊的主动求结合与云天宗大师姐的始乱终弃。
关于“搬家”。
关于目前居住于陶亭的小师妹今日突然就要搬离赤雪峰,前往位于与赤日峰相对的赤月峰独居。
......?
在各种话题里南扶光捕捉了最新鲜的那个,万万没想到宴几安还真让鹿桑搬啊,关于这个事他们昨天不是没谈拢吗?
周围人们聊的不亦乐乎,很有一种想在膳食堂就着一碗奶豆浆把该说的八卦说完或者讨个结论出来再离开的架势。
南扶光一脚踏过膳食堂门槛时,再次引发小规模的寂静,投来的目光竟与前几日相似,夹杂着好奇,鄙夷或者理解。
“是大师姐。”
“啊啊啊啊大师姐,您真的就要与仙尊结契了吗,那鹿桑小师妹??唔呜呜!”
“闭上你的嘴,小师妹也还在呢!”
“这件事确定了?”
“真没想到啊,最后仙尊是主动发起确认的那个?”
南扶光“呃呃”敷衍着,只说这事儿还得从长计议。
“那让小师妹搬离赤雪峰总是你让的吧?”
大家围上来,都在询问南扶光的婚期,毕竟他们不敢问云上仙尊是不是因为大师姐带回来的杀猪匠感到了危机,只能旁敲侧击地问她……………
南扶光一边说着“不是”,目光游离寻找鹿桑,在角落里找到缩在阴影处闷不吭声的小师妹,面色有些惨白,眼底挂着淤青,一反常态今日小师妹周围没有再围着各种乱七八糟的同门师兄师姐,独自一人。
似感觉到南扶光的目光,她抬了抬头,两人目光相撞,她停顿了下,沉默地又低下头。
“昨日的天空异象大师姐看到了吧,我的三清祖师爷,这辈子没想到还能看见这个!我师兄说这种现象完完全全的泊来品,罕见到若不是博览群书恐怕连听都没听过!”
“是啊是啊!是叫‘狂猎”现象,我还是看今天的《三界包打听》才知道的,昨晚我们讨论了一宿,没一个人猜出那是个啥来哈哈哈哈!”
“你还挺高兴。
“被自己的无知可爱到了,不行吗?”
不知道谁提起了昨晚的天降异象,大家注意力被转移,又对此展开讨论。
南扶光松了一口气,感慨这群人思维跳脱,虽然不再纠结她和宴几安的结契是好事,但“结契”与“昨日天空异象”八竿子打不着边,到底有什么关联能让他们同时提起??
“你们看到没?领首那东西长着鹿桑小师妹的脸哩,就在仙尊向大师姐提出正式结契后。”
“是啊,神凤果然威风啊,今日的《三界包打听》看了没,他们给了个新的绰号:女武神。”
南扶光动了动唇,准备愉快加入这场逐渐跑偏到跟她没关系的讨论里。
南扶光委婉道:“这绰号挺好玩的。”
身边立刻传来反对声音。
“什么‘女武神”,这绰号挺蠢的,是准备又像云上仙尊那样伴随着一年又一年给小师妹冠上一个又一个新头衔?你这是什么表情?你又想说什么?”
目光聚集到被开炮的内门弟子身上,长得很路人,修为也很路人,南扶光不认识他。
只见他积极响应了挑衅:“我没想说什么,‘狂猎”的出现除却它本身应有的含义,提醒我们真龙与神凤前后降世一切正在稳步向好??但还可能是一种警示,是在警告什么人,真龙与神凤自古天生相伴而生,不可拆不可......嗷!你打我做什
么!”
被打的内门弟子很委屈。
打他的是另一个南扶光都叫不上名字的炼器阁女弟子,她是刚才第一个发难的那个,这会儿她瞪着眼,骂道:“阴阳怪气什么呢,大师姐人都站在这,那意思是她在横刀夺爱吗?!”
那先前还叭叭个没完的男弟子闭上了嘴,只是眼珠子很委屈地在眼眶里滴溜溜地转,半晌嘟囔:“我只是想说,鹿桑小师妹上午情场失意,当夜异象封神,天道偏爱,不愧是神凤。”
南扶光安静的听她们讨论完,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很多人将昨日异象理解为是祖师爷或者沙陀裂空树或者玉皇大帝总之随便什么人,在给失去前世道侣的鹿桑小师妹找回场子。
??现在鹿桑失去了爱情,但获得了整个三界六道更深层次的敬畏与爱戴。
南扶光:“......”
今日份魔幻。
南扶光对此不知该作何评价,透过人群她找到了坐在角落里的当事人,她蜷缩在一个不起眼的地方,面前放着一根啃了一小口的油条……………
争论鹿桑显然听见了。
这会儿正低着头把那根油条撕成小小的块状扔进碗里,本人面色涨红,从脸到脖子根都是红的。
很显然她也很是不知所措。
这场闹剧。
南扶光收回目光,面瘫着脸问:“怎么,你们很喜欢当着本人的面聊这些八卦?”
人群像是终于反应过来好像是这么回事,赔笑着嘻嘻哈哈一拥而散??
有几位走之前还不死心,用目光去偷窥她身后的男人,原本今天一系列的讨论跟他更是丝毫不搭嘎,奈何这原本叫人觉得职业卑微的杀猪现在已经在流言蜚语中获得了新身份:云天宗大师姐的面首。
这人也算罪魁祸首。
没他的刺激,云上仙尊也不知猴年马月才能亲开尊口要求与大师姐正式结契呢?
那样神凤也不会那么快面临失去自己的爱情。
天道也不至于那么着急天将异象替神凤找回场子……………
话说回来,面首要做什么来着?
可能在大师姐与仙尊结契第二日要给仙尊敬茶?
反正凡间话本都是这么演的。
南扶光想要挡住众多内门弟子诡异的目光也是挡不住的,毕竟身后那人壮的像一座山,她才是被笼罩在山下的那个,转头,艰难地抬头盯着他高挺的鼻梁,用很明显岔开话题的语气问他要吃什么。
“米粥。”
两个字也听不出情绪。
南扶光拿了米粥递给他,同时见缝插针
狡辩:“我没想到这多人,这时候原本应该都去早课了。”
她说的是真的。
早就猜到今日人群聚集处,各种话题必然鸡飞狗跳,特地在赤日峰磨蹭了会儿才到膳食堂,现在她有些困惑她来得赶上了早高峰。
南扶光甚至在坐稳后,立刻施展更咒查看时辰,然后发现空中漂浮的金光半天汇聚不成像样的字,慢吞吞地才显示“辰时”。
后面却没具体的几刻。
“?“
云天宗大师姐一脑门问号,更咒不过是修仙界最简单的一个报时法诀,很多修仙世家出生的小娃娃可能在学会利索说话前就能掌握它,她这辈子没想过她还能有施展缺失更咒的一天??
她有点被整不会了。
“怎么?”杀猪匠问。
南扶光搓了搓手指:“你砍猪骨时,会担心剁到自己的手吗?”
男人挑起眉,就好像她问了个很蠢的废话。
见他这副理所当然的模样,南扶光更不确定了:“刚才,我好像被剁到了。”
这杀猪的当然并不知道她在说什么,从他看似很认真在聆听,实则漫不经心的眼神就能看出来。
南扶光指出了他的虚伪,后者很无辜道:“可能只是你的祖师爷在提醒你勤耕不辍,今日早课不可缺席、迟到。”
南扶光磨了磨后槽牙,觉得自己受到了挑衅。
??没有人可以质疑她的努力,她敢肯定三界六道之内,放着好资源(如云上仙尊与他的巨龙宝库)不用光靠自己硬上金丹期的修士,古往今来,就她一个。
诚心可鉴。
她绝对不是空有头衔草包。
“你再多说一句类似我不勤勉才修为退步的话,就会挨打。”
“哦。
“......“
又来了。
“你总是想惹我气。”
南扶光觉得很不公平。
“但我早起第一件事担心的是你死了没,操心怎么才能顺利说服所有人去轨星阁借来治愈你的宝物,又害怕他们会看不起你是个凡人对你出言不逊。”
杀猪匠难得的愣怔,显然这种情绪对他自己来说也十分陌生,于是平日里那招人讨厌的懒洋洋笑容收敛了起来。
他突然感觉到了肉身的存在,好像胸口的洞真情实感的疼痛和腐坏。
皮肤则诡异地变得酸胀。
好似醋水从七窍争先恐后涌冒出来。
他没有办法告诉南扶光他其实只是觉得什么修为、法术、突破对他来说毫无意义。
但此时此刻,他没有辩驳,只是垂眼望入她怀着委屈的眸中,轻声道:“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