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他一生的夢魘。
城外是濃稠的血霧,漫天的血腥之氣充斥空氣中。
可怖的嚎叫從霧裡響起,忽遠忽近。
所有人都站在高牆上,無望地看著城外。
城主在發送數道熾翎無果後,組織所有練氣之上的修士,想從霧中突圍。
章禮知道這一去凶多吉少,偷偷用師父贈予的法寶掩蓋修為,混在普通百姓之中。
恰巧那時他是獨自來江城,並無同門在此,便無人知他這般行徑。
城主攜十五金丹修士,數十個築基修士一齊飛入血霧之中。
他們中有的人妻女俱在,有的人年紀輕輕剛至築基,有的人雙親年邁仍需供養……但沒有一人退縮。
城主夫人攜幼女站在高牆上,身著縞素,頭戴白花。
江城城主不過壯年,烏發紫袍,負手禦劍空中,與夫人遙遙相望。
二人未曾言語,然而人們卻不由低低啜泣起來。
滿城百姓白衣相送,百名修士一去不返。
知其不可為而為之。
雖千萬人,吾往矣。
章禮那時忽然領會到了聖人的這兩句教誨是一種怎樣孤勇的氣魄。可他身為聖人莊弟子,卻不敢邁出這一步,不敢與這群人一齊赴死。
他愧對聖人。
又過幾日,血霧愈發逼近,援軍久候不至,城主久等不歸。
所有的人都放棄希望,無神地望著血紅色天空,忽而,一列人衝透血霧,禦劍而來。
那是一列孤山弟子,極為年輕,帶頭的那名女子青衫翠羽,碧如水的長長翎羽系在腰間,隨風拂動。
他認得這個人。
孤山新秀,試劍大比魁首,年紀輕輕便任百代峰峰主。
修真界的傳說。
劍修懷柏,身披翠羽氅,手持雲中劍。
懷柏在得知城主和其他修士葬身血霧後,好似無意地往章禮身上看了一眼。
少年頓時面紅耳赤,雙手緊握成拳,不敢對上她的眼睛。
那明明只是很尋常的眼神,可章禮卻讀出許多——鄙視、嗤笑、冷漠。這成了他三百年來的夢魘,也導致他遲遲無法突破至元嬰。
無數次將要突破時,他的眼前總會不自覺閃過懷柏那雙似笑非笑的眼,然後心魔頓生,功虧一簣。
這三百年來,章禮一直刻意回避與懷柏相見,沒想到今朝小城客棧中,又聽到她的聲音。
懷柏笑著走入客棧,拍拍身上的雨水,“哎這雨下得喲,可真大。”
她一抬頭,見客棧幾人都看著自己,眨眨眼,“你們看我做什麽?”
說著往木梯走去,一面走一面張開手,“徒弟,三秋不見,讓師父抱抱。”
佩玉心中微緊,後退一步躲開她的懷抱,恭恭敬敬行禮之後,問道:“師尊為何去而複返?”
懷柏失落地收回手,“我擔心你嘛。你看就這麽一會功夫,你就被人欺負了。”
她偏頭,目光從趙橫羽、天心、霽月身上一一掠過,似笑非笑地說:“你們這些小輩,真是青出於藍勝於藍,不錯,真不錯。”
明明她是和顏悅色,笑如春風暖人,可這幾人不約而同感到一陣惡寒,連天心都默默往後挪了一步。
在看到章禮時,懷柏驚訝地說:“原來是你。”
聖人莊禮樂長老,主角的第一個大腿。
章禮卻錯會了她的意思,以為還記得江城之事,以為她還如那般嘲笑自己。
他咬緊牙,眼框發紅,害怕她將當年之事說出,於是先發製人道:“懷柏峰主不要給我們一個解釋嗎?”
懷柏愣住了,“啊?”
佩玉站到她身前,稍稍仰起下巴,看著章禮,“我師尊要給你什麽解釋?”
這個護住懷柏的姿勢已經出乎本能。
正如她的前生。
佩玉使勁掐著掌心,瞳孔中掠過一抹黯淡的紅芒。她小小的身子不過到懷柏的腰,但仍固執地擋在女子身前,腰背如松,有股萬夫莫開的狠絕氣勢。
章禮指指尋魔盤,“你作何解釋?”
“不過死物而已,”佩玉看都沒看尋魔盤,隻重複霽月的話,“難道依真人修為,看不出我只是個未入仙門的普通人嗎?”還未等章禮開口,她繼續道:“若我真能在諸位面前隱藏修為,又是你們口中的魔物,你們如今還能站在這同我說話嗎?”
“我徒弟說得對!”懷柏笑彎了眼,趁著小孩背對,抱住她的腰將她一把摟在懷裡,“不過這樣的事呢,師父來應對就好,小孩子乖乖站在大人身後才對嘛。”
懷中小孩輕輕的,隔著衣能感覺到她硌人的骨頭,像隻瘦弱的小貓。
懷柏面上笑容愈甚,笑眼看向眾人,“好了,現在我來向你們要個解釋。”
章禮不敢再說話了。
趙橫羽深吸口氣,上前行禮後答道:“峰主,我乃顯城明鬼門下趙橫羽,在得知血霧後,我畫符通知師門,隨後想用尋魔盤根據感應找出血霧所在,只是不知為何,羅盤指針居然指向令徒。”
“尋魔盤?”懷柏嗤笑,“死物罷了。”
趙橫羽向來以此盤為傲,聽此言後馬上說:“前輩差矣,尋魔盤原先是可以根據魔氣追蹤,但魔氣總能偽造作假,且大魔經過之地,就算已過經年,也會殘留許多魔氣,因此不可作為即時追蹤之器。”
他頓了頓,頗為自豪地說:“但經我改良之後,指針所向不再依據魔氣,而是依據魔血。血脈之力,無人可以作假。”
“故而,”趙橫羽看了眼默默不語的懷柏,又道:“故而指針指向令徒,必定是因她體內流淌有魔血。這也是我們先前懷疑她的原因。”
懷柏眉彎如月,唇翹若柳,笑了笑後,輕輕吐出四個字,“汝戲甚多。”
什麽尋魔盤、魔氣、魔血,她根本沒寫好嗎?這些不配擁有姓名的路人甲為什麽要給自己瘋狂加戲呀!就算是魔血,那也該是主角身上有吧。欺負她清清白白的徒弟做什麽?
懷柏抱著小孩,笑道:“我想你們弄錯一件事。”
眾人不解地看向她。
“她是不是魔不重要,她是我的徒弟,這才重要。”
女子面上含笑,一步步往門外走著,章禮伸出手,但終究是不敢攔。
懷柏心中大笑。
嘿,裝完逼就跑,真刺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