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從潑天夜雨中走來,黑衣黑笠,與黑夜融為一體。只露出雙秋波脈脈的眼眸。
懷柏愣了下,呆立當場,面上浮現很古怪的神情。
來者脫下帷帽,拿在手中,露出慘白的臉,在燈火映照下猶如鬼魅。
佩玉窩在懷柏懷中,看不見她的臉,只是感覺她的身子先是微微一震,而後又放松開來,似乎是如釋重負。
“原來是你。”懷柏松口氣,手拍著小孩的背,問:“你要攔我?”
趙橫羽見來者,歡喜道:“師父!”
他說完,佩玉便知這人身份——墨門明鬼堂執事,旬常笑。
她雖叫常笑,卻從未開口笑過一次,總是冷冷的,生得跟個勾魂無常般。
墨門弟子便常戲謔道:“寧闖鬼門關,不見旬閻王。”
足以見得這位的可怕。
懷柏笑意盈盈,與對面人的冷面形成鮮明對比,“勞煩執事讓個路。”
旬長笑握著黑笠,一動不動。
“執事,這是何意?”
旬長笑皺皺眉,開口道:“尋魔盤,是真。”她似乎是很久未曾開口,喉嚨如生鏽般,言語間總帶著難以忽視的凝澀。
“是真又怎樣?”
旬長笑動動唇,艱難地說:“血霧,徒弟,魔,留。”
懷柏:“……啊?”
趙橫羽十分熟稔地翻譯:“我師父說,血霧重開,事關重大。你徒弟既然身負魔血,不管與此事有無關系,最好都留下來。”
懷柏氣笑了,“你們看不出她只是個孩子嗎?”
趙橫羽有些為難,“峰主,這事若是在其他地方發生也無妨,可顯城腳下,出現血霧,還有聖人莊弟子被害,我們不能不細查。”
章禮在一旁添道:“被害之人,是吾親兒。”
他這番話,已經表明聖人莊的態度。
趙橫羽呆住,“啊,您……”
他俯身行禮,道歉道:“長老,節哀順變,晚輩在這兒為方才失禮致歉。”
章禮擺擺手,示意無妨。
懷柏懶得看他們這般假意寒暄,慢慢撫著小孩瘦削的背,眉頭輕蹙。
“所以,你們執意要攔我?”
她面上的笑已經冷下來,聲音冰冷,好似玉落珠盤。
章禮心底已有幾分怯意。
這女子神情漠然地站在那,像極了昔年分山劈海的絕世劍修。
身披翠羽氅,手持雲中劍。
過了三百年,新生小輩中沒多少知道劍修懷柏,他們隻知守閑峰主不務正業,成天醉心鳥語花香、美酒佳肴,修為停滯不前,堪稱修真界一大米蟲。
但章禮卻無法忘記。這個叫懷柏的人,現在有多籍籍無名,以前便有多驚世駭俗。
那時,她是修真界中的一個神話,是天上遙不可及的明星,是所有劍修想要攀爬的高峰。
他不敢不怕。
懷柏站在那兒,手緊緊抱著懷中小孩,盯著旬長笑,眼微眯著,其中沒有半分笑意,道:“其實,我本不想與你相鬥。你很像我一位故人,非常像。但是……若你非要攔我,那便請戰罷。”
旬常笑沉默地點點頭,死灰色的手中忽然出現一節閃著冷電的長鞭。
長鞭出現刹那,眾人耳畔響起數聲震耳欲聾的驚雷。
“打鬼鞭?”懷柏似笑非笑,“看上去不錯。”
旬常笑道:“請戰。”
懷柏把懷中的孩子放至一旁長凳上摸摸她的頭,“徒弟,等我一會。”
佩玉乖乖地點點頭,見她轉身,忍不住又喊:“師尊……”
懷柏回頭,“怎麽?”
佩玉低聲道:“小心。”
小孩的瞳孔極深,好像地獄中燃起的黑炎,總是透著股黃泉不悔的癡與執。她攥緊手,心火燒得面泛緋紅,這麽多年來,她習慣了衝鋒陷陣,血雨腥風,但她從來沒有過,這麽無力地坐在別人身後,只能喚一聲“小心”。
懷柏輕輕笑了,說:“別怕,師父很強的。”
她施了個法,讓打鬥不至波及客棧陳設,隨後站在黑衣無常身前,笑道:“那便戰罷。”
旬常笑問:“你不用劍?”
懷柏似如夢初醒,恍然道:“……啊,還要用劍嗎?”
身為劍修,與人打鬥卻不用劍,無疑是對對方的輕視。
趙橫羽維護他師父,當即大聲問:“峰主,您這樣未免太過目中無人。”
霽月拉住他,壓低了聲音說:“峰主不過是不懂這些。”
趙橫羽也反應過來。
若是尋常劍修,定然不會這般。但懷柏她不過是空負劍修之名,平日裡說不定連把像樣的劍都沒拿過,更別提和人比試,哪裡會知道這些打鬥的規矩?
更有修真界小道消息,說著這位的修為也是用丹藥堆砌起來,修為雖至金丹,實力卻不如築基。
趙橫羽又憂心忡忡起來,只怕師父傷了這位金貴的朽木枯株,讓孤山和顯城結怨。
懷柏沒有想這麽多,她只是覺得有些麻煩,為什麽劍修比試一定要用劍呢?
她左右看了看,沒找到合適的東西,輕歎一聲。
章禮忽然發問:“峰主,您的雲中呢?”
懷柏面上笑意凝滯片刻,而後眉眼舒展,笑道:“啊……我扔啦。”
章禮瞪大了眼,不可置信地喃喃:“扔、扔了?”
雲中是上古留下的奇珍。
天外隕鐵為骨,上古仙人親鑄。劍成之後,又置於地火之中熬煉千載。可謂吞日月之精華,奪天地之造化。
萬年來無數人想要得到雲中,可獲得雲中劍認可的,也只有一人而已。
她卻輕描淡寫地說扔了?
章禮震驚之後,又覺好笑,這怎麽可能是真的。
懷柏又煞有其事地說:“用著不順手,而且生鏽了,我就扔啦。總不能用一把鏽劍吧。”
章禮確定她在撒謊了,神兵怎會生鏽?
懷柏笑著伸出手,“所以,我又換了把趁手的劍。”
她右手微合,如握住劍柄,手腕轉動,似挽一個劍花。“劍已在手,執事,請戰。”
眾人皆不可思議地望著她。
她手裡空空蕩蕩的,哪裡有劍?
旬常笑面色更冷,“你,戲弄,我。”
懷柏仍掛款款笑容,“啊,我忘了介紹,我的這把劍名叫皇帝的新劍。”
她眨眨眼,“只有聰明的人才能看見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