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欺負你了?”懷柏執著雲中就要往殿內闖。
佩玉忙把她拉住,“師尊,我想回去。”
“不行,我非得把他揍一頓。”懷柏想,她捧在心尖上的人,居然被人欺負哭了,這世上除了自己還有人敢欺負她徒弟,非要討回來不可。她拉開門,對剪雲砂對個正著。
斜陽泄進昏暗殿內,剪雲砂眯著眼睛,如雪白皙的膚色被映出幾分豔,盛世牡丹,國色無雙。
懷柏嗤笑一聲,“我以為是誰,千寒宮主。”
剪雲砂目光頗為不善,與懷柏對視,一時間火光四射,寧宵拍拍佩玉的肩,帶她往旁邊挪了幾步。
懷柏與剪雲砂頗為不對盤,此刻更是相看兩厭。
她們積怨已久,若說源頭,大抵要算到三百多年前,懷柏帶人在天海秘境劫了剪雲砂的朱脂。
朱脂是仙門千金難求的胭脂,要取紅蕪獸眉心精血,數十隻紅蕪獸才可製成一小盒朱脂。
剪雲砂素來是愛美之人,前去天海秘境也是因為朱脂難求,而紅蕪獸長居秘境之中。待她好不容易找到一窩巢穴,取血到一半時,卻被人橫空劫去,叫她如何不記恨許多年?
懷柏初時也並非故意。
紅蕪獸本是怯弱親人的妖獸,卻因懷璧之罪瀕臨滅絕,取血之法亦十分痛苦。她當時看剪雲砂下手便要趕盡殺絕,毫不留情,便上前交涉,一言不合二人動手,打鬥之中,不小心損壞剪雲砂的朱脂,紅蕪獸也趁機逃脫。
她們同為仙門俊傑,若只是此事,未必沒有轉圜之機,懷柏只要弄盒朱脂或其他美容聖品賠罪,剪雲砂或許能原諒她,握手言和。
偏偏那時懷柏嘴欠,在剪雲砂驚呼“你居然毀了我的朱脂”時,回敬一句“毀了就毀了,還要挑日子嗎”。
從此二人的梁子便這麽結下。
懷柏問:“是你欺負我徒弟?”
剪雲砂冷笑:“呵,欺負就欺負了,還要挑日子嗎?”
懷柏心道,沒想到過了這麽多年,她還是這般小氣。
剪雲砂咬牙切齒說完在心裡醞釀了三百年的話,心中舒爽,又意識到不對,“你徒弟是誰?我欺負誰了?”
懷柏默不作聲地看著她。
“朝雨的孩子是你徒弟?”剪雲砂掩唇笑起來,很是暢快,“我徒弟是你徒弟的娘,那我算不算你娘?”
懷柏:“幼稚。”仙門關系錯綜複雜,個個都是活了千百年的老王八,今日你兒子拜入我門下,明日我孫女拜入你門下,真要細算輩分,不知會亂到哪去。
懷柏覺得和這活了幾百年毫無長進之人無話可說,轉身朝佩玉招招手,“徒弟,我們回去。”
“慢著,”一隻玉簫攬住她的去路,剪雲砂道:“她是千寒宮的人。”
“她是千寒宮的人?”懷柏一字一句問,猛地轉身望向剪雲砂,“那我問問你,她流落窮山惡水時,你在哪裡?她被人踐踏辱罵時,你又在哪裡?你連自己的徒弟都沒護好,還跟我來搶徒弟了,敢問閣下算命嗎?”
剪雲砂不明所以,“算什麽?”
懷柏道:“你算什麽東西。”
剪雲砂氣惱萬分,玉簫一劃,但雲中更快,如驚鴻遊龍,刹那間橫在剪雲砂眉間。
未出鞘,劍風依舊凜冽。
剪雲砂瞪大了眼,眉心有些冰涼,“雲中?!”
懷柏道:“三百年前,你我便已戰過一場,如今你又想再打一次嗎?”雲中切著玉簫蜻蜓點水般掠過,懷柏挽個劍花,“好巧,我正想舒展筋骨,”
剪雲砂忌憚雲中之威,沒有動彈,隻道:“若是三百年前,你收她為徒,我不說什麽,但如今你不過是個廢物罷了,也要耽誤了她嗎?”
懷柏笑著說:“若我真是個廢物,此刻你還會不動手嗎?”
她把劍收回,歎道:“若要打就打,不打就各回各家,我還要同我徒弟一起吃飯呢。”
剪雲砂依舊未動,並非只因雲中,更是因為寧宵在側。昔年的少女自然可以肆無忌憚,做事全憑喜好,但身為一宮之主,不得不考慮更多。有時候,她有些羨慕懷柏,風華不改,依舊肆意。
“你真要留在這兒?”剪雲砂看向佩玉,夕陽照在她臉上,眼底的寂寥被點亮。
佩玉眼神堅定,“孤山是我的家。”
剪雲砂想起許多年前的朝雨,那時她也信誓旦旦地說過,千寒宮是她的家。
朝雨不同於其他弟子。
剪雲砂以情入道,並非愛情,而是親情。
於是她撿了一個孤兒,待她視如己出,親手撫育她長大,看著她從牙牙學語的幼童長至娉婷少女。直到剪雲砂衝擊化神失敗再出關時,世事變幻,故人不再,她的道心一朝受損,修為倒退至元嬰後期。
朝雨已經死了,眼前的孩子……
剪雲砂心裡暗暗歎一口氣,如若佩玉答應同她回去,或者是接受她的贈予,讓她彌補在心裡對朝雨的愧疚,也許道心能得以圓滿,成為仙門化神第一人。
但大道無情人有情。她以前把朝雨當作得道工具,這麽多年悉心愛護下來,虛情假意裡也未必沒有幾分真心,看著這張與朝雨相似的臉,無法出說強迫的話。
終究是問心有愧,對朝雨,也對她的女兒。
“你日後若有什麽想要的東西,或是其他,”剪雲砂柔聲道:“來找我便是。”
佩玉轉身便走。
她想要剪雲砂的命。
暮色四合,天光漸暗,佩玉一言不發地走在石階上,頭頂飛過幾隻歸巢倦鳥。
懷柏跟在他身邊,沒有說話。
“師尊,”佩玉頓了頓,“是否覺得我氣量太小?”
懷柏搖搖頭,“我只是覺得自己愧為你的師父。”她質問剪雲砂時,也在暗暗質問著自己,當年在書上寫佩玉的來歷只是簡單提及一筆,地址模糊不明,但若她有心,未必不能早點找到。她只是這麽多年心灰意冷,竟忘卻了這個孩子,讓她在絕望裡掙扎這麽久。
她亦問心有愧。
佩玉道:“……其實,我亦時常慚愧,自覺不配做師尊的徒弟。”
懷柏笑出聲,揉揉她的頭,“那我們不是王八配綠豆,什麽鍋配什麽蓋,活該我們是師徒。”
佩玉心中塊壘被她的笑容澆熄,雖對王八綠豆的比喻不甚滿意,還是小聲補充,“當道侶也很般配。”
懷柏老臉一紅,咳嗽幾聲掩飾心虛。
佩玉想起方才之景,問:“師尊和千寒宮主是舊識嗎?”
懷柏毫不謙虛,“當然了,現在仙門大部分上年紀的都與我相識。”曾經同她打過架,或者說被她揍過。懷柏道:“我曾經用德服過很多人啊!”
佩玉問:“師尊覺得千寒宮主是個怎樣的人?”
懷柏想了想,“是個弟弟。”
佩玉眨眨眼,又問:“巨子呢?”
“也是弟弟。”
“聖人莊莊主呢?難道還是……”
懷柏停下腳步,面色嚴肅,“不,他是個弟中弟。”
想起昔日因為明英被聖人莊訛了一大筆,懷柏頗為肉痛,不過念及一事,她馬上笑起來,攬住佩玉的肩,道:“這回的試劍大比是在聖人莊,我帶你去轉一轉、拆一拆,出出氣。”
“拆?我要做什麽?”
懷柏笑道:“正常發揮就行。”
佩玉不知道,她弄壞的天階與問心石皆無法再用,孤山不得不改變考核方式,隔了五年還未重開試煉。以一己之力改變試煉規則,真可謂前無古人,後無來者。
幾位峰主還曾向懷柏提過小小建議,讓她沒事帶自己徒弟去其他幾門轉一轉。
懷柏想到五年後的熱鬧,變得壯志激昂:“試劍大比,將是我們的一小步,是仙門的一大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