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顏仰面躺在床上,房內的燈已經熄滅,眼中卻無半分睡意。
前幾日她與公羊府的二公子公羊槐見了一面,雖然南宮讓還是將職位給了陸伯言,但有了邢經賦的舉薦公羊槐也在戶部謀了個肥差,日子相當愜意。
他本身就是世卿家的公子,有了這一萬兩的“孝敬”邢經賦已經將公羊槐視若門生。
公羊槐對齊顏說,中書令大人更希望他可以“子承父業”六部官員遠沒有宗正寺卿的位置重要,那是一個與皇家事宜息息相關的位置……
公羊槐為了讓齊顏明白他非忘恩負義之人,和她談論了許多朝中事情。
也將邢經賦的分析告訴了齊顏:陛下之所以將職位給了陸伯言還是顧念了昔日的幾分舊情,太尉大人作為開國功臣已經在府修養了大半年……
這件事在齊顏看來,並非如此簡單。
南宮讓之前對太尉府一直秉持著打壓的態度,這次安撫之意如此明顯,只有一個可能:他要對太尉府動手了。
這大半年陸權一直龜縮在家中,南宮讓很難找到借口,那麽自己就幫他一把好了……
陸權想置身事外?也不問問草原遺孤答不答應!
兩位皇子同時找上太尉府,齊顏就不信南宮讓一點風頭都摸不到。
荼害南宮皇族其他成員的事情可以先緩一緩,陸權必須要在南宮讓在位時除掉,不然以他的功勞和地位、新皇是絕不敢動他的。
……
又過了幾天,南宮姝女突然來了蓁蓁公主府。
南宮靜女很開心,親熱地拉著自家二姐的手:“二姐來得巧,我打算去看你呢~今日新得了一本棋譜,你幫我看看如何?”
南宮姝女卻道:“小妹,可否與本宮到後花園走走?”
南宮姝女先是漫無目的地走了走,之後便拉著南宮靜女進了湖心亭。
南宮姝女坐到石凳上悠悠地歎了一聲:“小妹,本宮有件事想請幫著拿個主意。”
“嗯~。”
南宮姝女轉過頭看著亭外碧波蕩漾的湖水,輕聲道:“我想與陸仲行離合。”
南宮靜女目露驚愕又很快釋然:陸仲行如此不堪,二姐有這樣的心思倒也是情理之中,若換做是她恐怕早就提了。
南宮靜女意外的是:若換做從前,自家二姐是絕對不會有此等想法的。
“我自然是讚成的,就像二姐一直對教導我:人這一輩子太長了,總要和喜歡的人共度才不會太無聊。雖然本朝本無先例、但前朝有過公主與駙馬離合的事情,之後那位公主再嫁孕有三子兩女、生活和美壽終正寢。”
南宮姝女知道南宮靜女說的是誰,不過那是一百三十多年以前的事兒了。
笑道:“真是士別三日,看來小妹讀了不少書?”
南宮靜女有些羞澀,就在兩年前自己還是一位頑劣不堪的公主,“不學無術”,自恃有些小聰明其實胸無半點文墨……
直到嫁給齊顏才看清自己的不足、可他從未嫌棄過自己,用溫潤的胸懷包容自己的一切,不著痕跡的督促自己進步。
在齊顏的熏陶下,她讀書入心並將之變成了生活的一部分,現在無需齊顏多說,每日都會固定拿出一兩個時辰來讀書。
府中可憐的藏書已經被她啃完,時常到弘學館去借上幾本回來。
書讀的多了,再回憶起齊顏昔日之言便愈發覺得字字珠璣,齊顏的博學與眼界讓南宮靜女自慚形愧——原來他早就將最好的都給了自己,她卻這般後知後覺。
每一本齊顏給她送來的書南宮靜女都視若珍寶,命人在書房放置了一個獨立的櫃子,裡面擺的都是齊顏給她的。
書、泥人、摔碎又粘好的九曲玲瓏環、齊顏在公主府住時留下的手稿、還有……那錠舊墨。
嘴上嚷嚷著不喜歡,卻連一直都沒舍得用。
每每想到齊顏,南宮靜女便由衷地感慨:得君如此,夫複何求?
再看從前對她也是百依百順的陸仲行,便愈發無感甚至厭惡……
“小妹?”
“啊!?”南宮姝女的呼喚將她從對齊顏的思念中拉回,看到二姐探尋的目光,有些羞澀。
“想什麽呢?這麽入神?”
南宮靜女紅著臉,支吾半晌也沒說出下文。
南宮姝女心下了然,她並不奢求能與南宮靜女一樣,卻也不想陷在陸仲行這片泥潭中了。
想看兩厭,又何必?
南宮靜女握住了南宮姝女的手,鼓勵道:“二姐盡管去,我相信父皇會答應的。若有需要我的地方妹妹義不容辭!”
南宮姝女表情輕松些許:“總要先問問母妃的意見。”想到這裡她的心又有些涼。
南宮靜女卻說道:“二姐,我的意思是先不要請示昭容娘娘。”
南宮姝女:“為何?”
南宮靜女:“正所謂當斷不斷必受其亂,我知二姐孝順。可這件事既然已經有所決斷又何必再生苦惱?一則離合之事還是要父皇點頭,二則以昭容娘娘的性子定是不會同意的。屆時二姐若再求父皇,至娘娘於何地?成與不成怕是都要落下個不孝的名頭,若是昭容娘娘的意見與父皇相左怕也是不妥。與其三方為難,不如先緩上一緩、待聖旨降下也免去諸多波折。”
南宮姝女茅塞頓開,欣慰地說道:“小妹如今之言立足高遠,果真是精進了。”
南宮靜女嫣然一笑,便又想起齊顏來。
若是他也在,是不是會誇讚自己?
結束了談話,南宮姝女心意更加堅決。
或許她人微言輕,但有了雅妃和靜女的支持,心中多少有了底氣。
不過一個謎團一直縈繞在她的心裡:吉雅為何會主動幫她。
難道只是因為自己進宮陪了她幾日?
這個理由南宮姝女自己都不信,但眼下她並沒有別的辦法,只能先行順應後觀其變。
南宮靜女想留她在公主府用晚膳,但她心中有事並無胃口,辭別回府去了。
南宮靜女將自家二姐送到府門口,抬頭看了看日頭,正當中天。
吩咐道:“秋菊,我記得內廷司新送來幾隻小羊?”
“是,一共五十隻養在後廚房的院子裡呢。”
“差人到駙馬府走一趟,就說請他晚膳過來品嘗烤全羊。”
“是。”
今日並非初一,也不是十五、只是想他了而已。
齊顏接到通傳竟有些正合心意之感,對這件事她已經不願再深思了。
她與南宮靜女的親昵第一次還可以說服自己是一時衝動,那麽第二次呢?第三次呢?
她喜歡上仇人之女了,以女子的身份喜歡上了另一個女子。
痛苦麽?似乎沒有想象中那般……
如今的齊顏隻想在所有的事情都結束之前,與南宮靜女保持這份“常態”。
至於以後的事情,她不想去想,當然這僅限於她們兩個人的事情,其余人她是不會手軟的。
真到了那一天……再說吧。
禦膳堂裡香氣彌漫,不時傳出“滋滋”的聲音。堂正中砌了一個泥爐庖丁正在往烤得金燦燦的羊羔身上撒作料。
齊顏不由得暗暗皺眉,好好的一隻羊就這麽被毀掉了。
羊肉的香氣被作料分走,最好的吃法當然是一邊用炭火溫著,一邊切下來蘸上韭花醬。
庖丁將羊烤好放到托盤裡,端到二人的桌案上,在邊上片下一塊先吃了以示無毒、方退了出來。
秋菊拿起小刀卻被南宮靜女止住:“把刀給本宮就行了,本宮要與駙馬說說話,周圍三十步不留人伺候。”
“是。”
待秋菊走後,齊顏握住了南宮靜女持刀的手:“臣來吧。”
南宮靜女露出淺淺的笑容,柔聲道:“這兒又沒有外人,你就安心坐著好好享用。這烤全羊片起來極為繁瑣、本宮看了幾次今日正好試試手。”
齊顏只能松開手,從壇子裡舀了一杓韭花醬、趿坐在南宮靜女身旁。只見南宮靜女抓著一條羊腿上去就是一刀,卻砍在了腿骨上……
齊顏勾了勾嘴角收回了目光。
論起吃羊,縱然是渭國皇族也比不上草原人的……
果然南宮靜女片了幾塊之後就漸漸失了力氣小刀險些脫手,齊顏見了將淨布遞給南宮靜女:“還是臣來吧。”
南宮靜女把刀交給齊顏吃了幾塊滿足地眯了眯眼,然後將齊顏的韭花醬碟子拿到自己面前,取一塊腿肉沾了醬遞到齊顏嘴邊。
齊顏張嘴含下,眼中劃過絲絲笑意。
南宮靜女亦笑了起來,就著齊顏的碟子吃了一塊,讚道:“這韭花醬配羊肉真是一絕,不過本宮不是很喜歡到了嘴裡後那股跳動的辛味。”
齊顏勾了勾嘴角,淡淡說道:“蘿卜白菜各有所愛,臣反而很喜歡。”
南宮靜女突然停了下來,齊顏轉過頭去見她笑容燦爛,好奇問道:“殿下笑什麽?”
南宮靜女抿了抿嘴,嘴角還有燦燦的油漬:“沒想到能從‘二元一花’的嘴裡聽到這樣粗白的民間話,感覺……”
南宮靜女沒說完,齊顏卻心領神會。
她放下小刀取了一塊羊肉,沾上南宮靜女喜歡的作料送到對方嘴邊:“民間的生活,大抵就是這樣平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