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慌忙起身告罪:“先生恕罪,我二人一時失言,還請先生莫要放在心上。”
“子言兄說得對,學生再不敢有這樣的心思了。”
齊顏擺了擺手,示意二人坐下,繼續說道:“你們記好了,殿試就是文人的戰場,要時刻懷著破釜沉舟的勇氣,不到放榜的那一刻,不要輕言放棄。”
五人神情為之一振,不自覺地挺起了胸膛。
齊顏:“在你們之前來拜訪的所有晉州學子,我說的都是一樣的話。也是我作為過來人的肺腑之言,不過除此之外我還要對晉州學子多說幾句。”
五人全神貫注地看著齊顏,等待指點。
齊顏足足停了幾個呼吸,才繼續說道:“縱然諸君總不出門,也該知曉天下事。如今朝廷外有連年降下的天災,內裡也並非太平。甘冒不韙說句萬不該講的話……近幾年不少國策都暴露了弊端,百姓深受其苦。陛下近幾年身體不好,雖有垂簾聽政但五皇子殿下監國已有五年,許多事情礙於身份不好修正,可一直拖下去危害的是社稷根本。再則……太尉陸權雖然稱病休朝有幾年了,但我渭國的兵符卻一直握在他的手裡,縱觀這天下半數以上的將軍皆出自太尉府,更別提各地的總兵,節度使了,長此以往絕非好事。”
有幾人忍不住咽了一口口水,臉都嚇白了。今日的談話內容若是傳出去,他們幾個都脫不了乾系……
齊顏環顧一周:“若有害怕的就自己退出去吧,本官以人格擔保若是事情不小心傳出去,一定會竭盡全力保其性命。”
五人交換了眼神,雖然眼中還有怯意,卻沒有一個人起身離開。
齊顏滿意地點了點頭:“你們也不必太害怕,這些事情既然我能想到,以陛下的高瞻遠矚也一定洞悉到了。不過是陛下這幾年身體不好,這些事又盤根錯節牽扯太廣,暫時沒有名頭提上議程,不過按照本官的分析,此次殿試很可能就是一個機會,也是諸君的機會。”
齊顏:“殿試的題目是陛下親自出的,本官也不知道是什麽,不過若讓我押題,大抵脫不開我說的這幾件事兒,你們回去好好準備。即便這次殿試沒出,有所準備總是好的。朝廷正值新舊交替之際,會試的考題也是事先請示過陛下的。我鬥膽推測陛下也準備著手新政事宜,到時候朝中會空出許多職位,對汝等來說是一次天賜良機。”
齊顏最後的一番話,徹底點燃了五位考生的心中的血性,他們寒窗苦讀十數載,初出茅廬涉世未深,一腔熱血無處揮灑,會試登榜更是激發了這一切,齊顏的話不過是推波助瀾罷了。
至於她說得話有多大逆不道,誰還會在乎呢?
晉州府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就算真的有人想走偏門告發了這一切,齊顏也不怕。
朝廷雖未易主,南宮靜女已經成了幕後的統治者,再加上南宮讓的那道聖旨,這些學子想撼動齊顏無異於蚍蜉撼樹。
齊顏正是深諳這一點,才敢說出這些話。不過她不是盲目地播撒“激進”的種子,這五人的文章她都看過,也曾接觸過,變革是來自於他們骨子裡的。
曾幾何時,齊顏只是一個政治生涯基本終結的內臣駙馬。七年後,她一步步爬上高位,位極人臣、待到這批學子在朝堂上站穩腳跟,她便是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權臣。
也就是她與南宮靜女正式開戰的時候了。
堂下五人見齊顏有些出神,以為是她招待了幾批學子已經累了,各自使了個眼色,起身告辭。
齊顏點了點頭,端起茶盞以表送客,待到人都走光,她疲倦地揉了揉眉心,來到書房親自寫了一封拜帖交給錢通。
請帖是寫給蘇州學子柳予安的,就是那個美得不似人間客的少年郎,不過他的文章中規中矩,在齊顏的操控下會試的名次並不好,按照常理柳予安是沒有資格被主考官特別接見的,不過由於他會考中使用的蠟燭被人做了手腳,齊顏覺得值得挖掘一番,才特別寫了一封拜帖。
每一名考生的下榻之處在禮部都有備案,錢通並沒有費太多功夫就找到了柳予安的臨時住所。
“篤篤篤。”
“何人?!”
錢通:“小人錢通,家主乃吏部尚書,上諱齊大人。敢問蘇州柳公子可下榻此處?特有請帖一封。”
不肖片刻,隨著一陣重物挪動的聲響傳來,門閂拉開、柳予安拉開了門。
見到本尊錢源瞪大了眼睛,柳予安穿著一襲柳綠色的長衫,腰間系著一條白色的腰帶,勒出盈盈一握的腰身、單薄的肩膀邊是柔和的弧度,修長的胳膊隱於碧色的廣袖中。
不過月余光景,柳予安整個人瘦了一圈不止,原先的袍子穿在身上稍顯松垮,三千青絲一絲不苟地盤在頭頂,被一枚白石發箍捆住。
一副弱柳之姿,羸弱之態。
錢通第一次見到齊顏的時候也曾被對方的容貌驚豔到,不過更多的是那雙異目,淡然的神態,以及橫在左臉頰上違和的傷疤。
柳予安所帶來的視覺衝擊與前者全然不同,如果齊顏給人的驚豔來自於她的氣質,柳予安則純粹來自容貌之美。
錢通年少,心性不穩。臉頰“騰”地一下紅了個徹底,支吾道:“柳公子在麽?”
柳予安的神色中透出淡淡的疲憊,見到錢通如此,不自覺地蹙起眉,不過想到錢通來自齊府,隱忍未發。
柳予安:“在下正是柳予安。”
錢通別開眼,拱手道:“小人適才失態,還望公子莫要放在心上,這封是家主給公子的請帖。”
劉予安的臉色少霽,請帖措辭委婉,全無高位者的口吻。裡面說等柳予安得空,請他到城南齊府一聚。
雖然只有兩行字,但字體兼並顏柳之風,筆鋒遒勁、力透紙背,讓同樣寫了一手好字的柳予安也自愧弗如。
錢通:“既然請帖送到,小人就回府複命了,公子請留步。”
柳予安:“請留步!”
錢通:“公子可有話要讓小人帶去?”
柳予安想了想自己的境遇,回道:“齊大人請帖上說,小可若得閑可隨時拜訪,不如就現在吧。”
錢通看了看暮色四合的天色,抬起手臂比劃了一個請的姿勢:“公子先請。”
錢通是騎馬來的,他為柳予安租了一輛馬車,先行飛馬回府回報。
齊顏聽到這個消息後挑了挑眉,不過很快想通了其中的關節:看來柳予安得罪的那個人,分量不輕。
就連柳予安會試登榜都不足以讓對方罷手,恐怕不是一般的世家子弟。
齊顏命人準備了酒席,等柳予安來了直接請他去了膳堂,屏退左右。
齊顏見柳予安一進門就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佯裝不覺。先動了筷:“不必拘謹,暢快享用。”
柳予安:“是。”說著提起酒壺就要為齊顏斟酒。
齊顏抬手虛擋了一下:“酒是給你準備的,本官從不飲酒。”
柳予安坐了回去:“如此……學生也以茶代酒吧。”
齊顏:“請便。”
齊顏自顧自地吃著,柳予安卻鮮有動筷,直到見齊顏吃得差不多了,柳予安將筷子按在桌上,起身端平了手臂對著齊顏恭恭敬敬地行了一個尊禮:“求大人救我!”
齊顏:“可是無芯蠟燭的那件事還沒平息嗎?”
柳予安沒想到齊顏毫無推諉就接了自己的話,心中更感動了:“大人明鑒,學生已被逼到絕路……求大人施以援手。”
齊顏:“走吧,隨本官到書房來。”
二人來到書房,柳予安忍不住好奇偷偷打量一番,在齊顏的書架最上一層看到了一排小豬木雕,不明白這種童趣的玩意兒怎麽會出現在這位大人的書房裡。
齊顏:“坐吧,說說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本官也想知道是誰有這麽大的膽子能把手伸到會考考院裡來。”
柳予安重重地歎了一聲:“說起來,一切都是學生這張臉惹的禍……”
原來,柳予安自幼就長了一副魅惑眾生的妖孽相,好在是男兒身也算平安長大了。在柳予安十三歲開蒙進學的那年與其他的學子一同住在考院裡,曾經受到過當地名門望族家的公子的覬覦,柳予安說得很委婉,但從他那羞辱的表情上來看,這段經歷怕是沒有那麽輕描淡寫。
柳予安雖然男生女相,但性格十分剛烈竟狀告到了府衙,寒門出身的柳予安並不是對方的對手,流言蜚語一度甚囂塵上,無奈隻好到蘇州舅舅家借住,從此以後柳予安就萬分小心,防男防女的長到了今天。
好不容易一路過關斬將考到入會試,卻在考試前不久再次被人當街調戲,幸虧那次他與同窗數人結伴而行,少年人義字當頭竭盡全力保護柳予安,才沒有被人擄到府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