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下意識中產生的某種決定,最接近內心的真實想法。
或許齊顏自己都沒察覺:在不知不覺中她的心已經逐漸偏向了南宮靜女。矛盾的是:她從未想過終止復仇,可面對突發危機又情不自禁地掛念仇人之女。
齊顏:“如此,明日本官便率儀仗出發,前往烏蘭城……”
阿努金:“不,你只能一個人去。”
齊顏與阿努金對視,對方又重新闡述了一遍:“自己去,或者繼續等下去。”
齊顏溫和一笑,單從表情上看不出一絲的不滿或疑惑:“好,我明白了。”
齊顏從阿努金那兒出來,直接到了丁酉處。
丁酉:“怎麽樣?阿努金怎麽說?”
齊顏:“明天我讓錢通來尋你,你到我房裡來待上幾日就說我得了時疾,需要靜養拒不見客。”
丁酉:“怎麽回事?”
齊顏:“照我說得做就是,其余的等我回來再說。記住不能讓任何人知道我不在燕然府,是生是死就看這一回了。”
丁酉:“……究竟是什麽要緊的事兒?連我也不能說麽?”
齊顏:“並不是防著你,而是此事說來話長,不是三言兩語就能解釋清楚的。如果不相信你就不會把生死都托付給你,我還有別的事要處理,先走了。”
丁酉將齊顏送到門口:“那我宣稱你得了什麽病?”
齊顏:“隨你。”
……
丁酉追到門口,目送齊顏頭也不回地離開。
齊顏又到了錢通那裡,對方聽完了齊顏的計劃後反應十分激烈。
錢通:“不行,這太危險了,小人要同去!”
這還是錢通跟隨齊顏以來,第一次這麽大聲和齊顏說話,看到齊顏微微蹙起的眉立刻跪了下去:“這人生地不熟的,小人實在不放心,求主人帶上我吧。”
齊顏將錢通扶了起來,輕歎一聲:“你要是和我一起走了,誰留下來應付這裡呢?光有丁酉一個人是不夠的,我生病臥床總要有個人伺候吧?旁人都知道你是我的近身隨從,我生病了卻見不到你別人會怎麽想?再說光靠丁酉一個人怕是擋不住的。”
錢通:“可是……”
齊顏:“我意已決,你不必再勸了。”
錢通:“是……”
齊顏轉身欲走,錢通卻叫住了齊顏,從懷中掏出一把匕首雙手捧著:“主人把這個帶上吧,小人多少也能放心些。”
齊顏接過匕首,見少年的眼眶都紅了也有些於心不忍:“你去給我準備些乾糧和水,秘密送到我的房間裡來,三日的量即可。”
錢通:“是。”
齊顏回到房中,坐在桌前陷入了沉思,她的心裡亂極了。
吉雅為何要單獨見自己?圖巴部到底和面具人有沒有勾結?
是阿努金要反,還是南宮望要反?
這次出來身邊只有丁酉和錢通兩個信得過的人,該如何把消息傳給南宮靜女呢?
不管阿努金是否有反心,也無論此行的結局如何,讓她有個預防總是必要的。
齊顏渾然忘我地思考著如何給南宮靜女傳遞消息,而且不能讓阿努金發現,連自己的事情都忘了籌劃。
直到敲門聲再次響起,齊顏才驚覺回神。
齊顏:“誰?!”
錢通:“主子,是小的。”
齊顏:“進來吧。”
錢通推門而入,胳膊上掛著一個鼓得驚人的包袱。
錢通將包袱放到桌上解開,裡面的東西失去了布料的束縛,鋪了一桌子。
錢通的表情極為認真,拿起幾個瓷瓶:“綠色的瓶子是驅蛇蟲的,萬一要露宿請主人灑在身上一些,地上也撒一些,白色的瓶子裡是活血化瘀的外用藥粉……萬一,小人是說萬一,主人受了傷就用這個。黃色的瓷瓶是清熱解毒的口服藥,這張獸皮是小人買來的,可以鋪在地上、這兩身乾淨的衣裳夜裡睡覺蓋在身上,這三個油紙包裡是漬好的羊肉、這個小布袋裡裝得是三日的口糧一共二十張燒餅,這裡還有幾根火折子,這裡是散碎銀子和銅板,出門在外的千萬別露富!還有,水壺也裝好了……”
齊顏看著眼前這個未及弱冠的少年像老媽子一樣的囑咐自己,心裡頭湧出一股類似親情的情緒。
在這個世上,除了小蝶,靜女、丁酉,原來還有人真的關心自己,牽掛著自己的安危。
齊顏沒有拒絕錢通的好意,安靜地聽對方囑咐完才說道:“不過這些東西實在是太多了,都帶上怕是會影響行程。這樣吧,一會兒我自己挑幾樣必要的帶上。”
錢通張了張嘴:“小人可以把主人送到目的地,再日夜兼程的回來,絕對不影響主人的部署。”
齊顏靈光一閃,錢通的這句話提醒了她!
齊顏:“我問你,我們距離此處最近的產業在哪兒?”
錢通略思考了一下回道:“過了洛川就有。”
齊顏:“很好!”
……
當天夜裡,齊顏便騎著金環烏出了燕然府,一路向北。
次日一早,錢通也打馬出發,向南而去。
中午,欽差大人病倒的事情傳遍了整個隨行隊伍,不少前來探望齊顏的人都被丁酉擋在了門外。
很快大家便都知道:欽差大人染上了惡疾,情況很嚴重。
有人說洛北簡陋,缺少幾味救命的藥材,齊大人的貼身隨從已經連夜趕往洛南取藥了。
這一路錢通都是寸步不離地守在齊顏身旁的,隨行的渭國人不見錢通已經相信了一半,再看到隨行禦醫丁酉找了一塊白紗布蒙住了半邊臉,而且齊顏下榻的院子不時飄出熏醋的氣味,便全信了。
而且齊顏的病情越傳越邪乎,有人說齊顏得了天花,還有人說齊顏出痘瘡了……
這個消息一出,前來探望齊顏的人徹底絕了。
可憐丁酉終日枯坐在齊顏的房裡,守著被子裡的假人……不僅要用厚布蒙臉還要時時忍受空氣中的那股醋酸味。
這是齊顏經過錢通的提醒想到的主意,齊顏給南宮靜女寫了一封密信,讓錢通當著自己的面一字一句的背熟,反覆考了他三次才將密信燒了。
齊顏讓錢通借著取藥的名頭到洛南的聯絡點,去找到可靠的人把這封信連同自己的貼身玉佩一起送到京城灼華公主府,請南宮姝女將信送到宮中。
……
草原的黑夜比南邊的更加陰森,天空中掛著一輪慘白慘白的月亮。依稀可以看到一人一騎乘著夜色在一望無際的草原上狂奔,馬蹄踏在草地上發出特有的聲音,幾乎是剛聽到聲音人影已經閃了過去。
齊顏將包裹固定在了馬鞍上,單手捏著韁繩另一隻手提著一把木質的弓,身後背著一個箭壺,裡面插著十幾支箭,箭支撞擊竹筒不住發出清脆響聲。
乞顏蘇赫巴魯曾經告訴過年幼的阿古拉:這個季節裡草原的夜晚是十分危險的,越往北越是如此。
草原上的狼群到了繁衍季,夜裡會有大批狼群集結,尋覓食物。
……
突然,金環烏發出一聲不安的嘶鳴,齊顏拍了拍馬兒的脖頸安撫它。金眼烏告訴齊顏:它聞到了一股陌生的氣息,這氣味讓它懼怕。
四歲的金環烏還從未見過狼群,它怕讓主人失望強忍著心中的恐懼已深入了數裡,直到這股氣味濃烈到不容忽視,才發出了嘶鳴提醒齊顏。
寂靜的夜,馬兒的嘶鳴傳出很遠,金環烏抬了抬前蹄,這氣味令它十分不安。
齊顏一扯韁繩,環顧一周。
在他們的左側可以看到一個巨大的黑影,應該是某座城池,冒然繞路或許會驚動城門上的士兵……
而讓金環烏不安的源頭就他們的東北方向,也是到烏蘭城的必經之路。
齊顏立在馬背上望向漆黑的遠處,緊了緊手中的弓,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金環烏,你見過狼群嗎?”
金環烏:“沒有。”
齊顏:“那你敢不敢隨我闖一闖?”
金環烏立刻發出了一聲嘶鳴,表示願意。齊顏拍了拍它的脖頸:“噓……你就朝著這個方向全速前進,不管發生什麽事都不要停下來,我會保護你的。”
聞言,金環烏一揚前蹄,如離弦之矢向東北方向奔去。
齊顏松開了韁繩,空出另一隻手從背後的箭壺中取出一支箭,雙腿夾住馬鞍,雙腳勾在馬鐙上、在金環烏的全速奔跑下僅用下盤之力便穩住了身形。
如此騎術,怕是南宮靜女苦練十年也望塵莫及。
齊顏多年不曾騎馬,馬術生疏不少,但她牢牢記住了父親傳授給她的騎馬要領,而且擁有與馬兒溝通的先天優勢,可以輕松地做到人馬合一。
就像當年草原大祭司說得那樣:阿古拉王子擁有天神的賜予,注定會一輩子生活在馬背上。
故此,不少撐犁族人相信:他們的阿古拉王子會繼承大汗的王位,率領撐犁部稱雄草原。就算阿古拉身系一半南人血統,也並未受到過實際的排擠。
為這事兒母親還哭過一場,芙蓉認為:這種命格不利於女子,誰會娶一個整日與馬為伍的人為妻呢?
蘇赫巴魯聽了是既心疼又覺得好笑,摟著哭泣的愛妻溫聲安撫:“妹子別擔心,這裡是草原不是南邊,我可以保證咱們的阿古拉不會為這件事發愁。”蘇赫巴魯說完又向阿古拉擠了擠眼,那時的阿古拉不懂雙親在說什麽,她也想跟著父親笑,可看到母親哭了又不敢。
芙蓉擦了擦眼淚,低聲呢喃道:“這次懷的一定是個兒子……”
往事一幕幕在齊顏的腦海中閃過,這些事她已經很多年不曾回憶了,或許是故地重遊,亦或是難得獨處,這幾日她連夢中都是舊事。
只可惜草原滅了,什麽都沒了。
阿古拉沒能看到期盼多年的弟弟出生,沒有看著小蝶長大,沒有兌現和巴音結下安達時的承諾,更沒有接下父親的意志……也沒有兌現答應流火的諾言。
什麽都沒了……如今的阿古拉,像一個無處歸依的遊魂,頂著渭國人的身份在草原上孤零零地夜奔。
臉上露出一抹諷刺的笑:如今看來大祭司的預言似乎並不準確,這樣的自己又如何戎馬一生?
遠處,傳來一聲悠長的狼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