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環烏發出一聲本能的嘶鳴,但奔跑的速度不減,方向也沒有偏移。
齊顏亦是心頭一跳,快速控制自己冷冷靜下來,搭箭在弦、警惕地看著周圍。
齊顏是見過狼的,並且還親手射死過一匹狼。
不過與這次截然不同,那次是他們一群半大的孩子逮到了一匹落單的孤狼,將它驅逐到了絕境齊顏趁機射殺,這次她將孤身面對的是一群狼。
一群處在繁衍季,餓極了連守衛森嚴的羊圈都敢闖的狼群……
上次開弓還是在十多年前,也不知這麽多年沒有練習還能不能再開弓。
這場夜奔,無論是對齊顏還是金環烏,都是一場試煉。
頭狼嘯月,群狼回應。
狼群的叫聲不住在耳邊回響,在如此寂靜的夜裡,尤為瘮人。
齊顏不住地在心中安慰著金環烏,下盤加力全神貫注地注視著聲源的方向。
一朵黑雲悄無聲息地掩住了月亮,草原陷入一片漆黑。
風吹過,草地傳出沙沙聲。
在他們行進的東北方,突然亮起了十數盞幽綠色的光點,齊顏深吸一口氣,拉弓瞄準朝著其中一對綠光方向射出了一支箭,箭矢破空而去卻並未聽到應有的哀嚎聲。
即便是箭無虛發曾被稱為“小哲別”的齊顏,時隔數年的再度開弓,也脫靶了。
狼是非常聰明的動物,見這個落單的人類箭法不精,頭狼當機立斷發動了群攻的命令。
只見那十數盞幽綠色的眼珠以極快的速度朝著齊顏飄了過來,齊顏卻並沒有受到脫靶的影響,重新取出一支箭搭弓瞄準,這次瞄準的時間明顯比上次長了許多,“嗖”的一聲,箭矢破空而去。
一聲哀嚎傳來,那對眼睛晃了晃倒在了地上,發出一聲悶響。
黑雲隨風飄動,月亮的光芒再次籠罩整個草原,隱在黑暗中的狼群顯出了身形,十幾隻毛色各異,面目猙獰的狼尾隨著金環烏。
這已經是齊顏在草原上度過的第三個夜晚,人倦馬乏,金環烏的速度有所下降。
只見這些餓紅了眼的狼群,距離他們越來越近……
齊顏再次取出一支箭,瞄準射出,可惜月光不僅恢復了齊顏的視線,也讓狼群更加敏捷,被瞄準的那匹狼生生地改變了方向,躲過了齊顏的射擊。
齊顏咬了咬牙,再度搭弓射箭這次她將瞄準的時間縮小到最短,準備來個猝不及防。
一匹狼躲閃不及,倒在了地上。
雖然倉促之下沒能射中要害,但是也讓這匹狼失去了追擊的能力。
命中率雖不佳卻也比齊顏自己預估的要好上一些,又脫靶幾次後齊顏逐漸找回了手感,狼的哀嚎不時響起,追在屁股後頭的狼群數量銳減,一轉眼的功夫就剩下三匹了。
齊顏心頭稍定,她能感覺到金環烏已經很累了,在極度恐懼的情緒下奔跑是非常耗費體力的。
她抬手向背後的箭壺摸去,卻摸了一個空。
齊顏的冷汗流了下來:箭用完了!
繁衍是動物的頭等大事,哪怕狼群戰至最後一員也不會輕易放棄,想要它們主動退卻根本不可能!
金環烏感覺到了主人的慌亂,本就靠齊顏的鼓勵支撐的它這下子徹底慌了,速度再次減慢。
狡猾又聰明的狼沒有放過這個機會,隨著一聲低吼一匹狼騰空而起,朝著馬屁股掏了一把。
即便齊顏輪起長弓敲在了狼的頭上,但也只是起到了微末的阻擋作用。
馬屁股上當即綻開了三個血口,金環烏受痛嘶鳴並開始尥蹶子。
不過這一下正好將失去平衡的這隻狼踢飛,但金環烏已經徹底慌了,停在原地不住地尥蹶子,揚完了後蹄揚前蹄,若是換做旁人早就被甩下去了,齊顏也不得不分出一隻手扯住韁繩。
金環烏才四歲,第一次面對狼群能表現成這樣已經非常好了。
剩下的兩隻狼默契地分散,匍匐著試圖給這一人一馬致命一擊。
其中一隻狼繞到了側面,朝著馬背上的齊顏撲了過來,齊顏屏息凝氣掄圓了手中的長弓欲還擊,千鈞一發之際她忽然想起自己的父親曾說過:狼有金頭,銀牙、木頭腰之稱。
齊顏手腕一扭改輪為刺,阻住了一波攻擊後借著金環烏跳騰的力道飛身撲下,以身體壓砸在狼的腰部,這一招其實是很冒險的,可眼前的局勢不容齊顏思考。
只聽“嘎巴”一聲,齊顏聽到了骨折的聲音,那匹狼發出前所未有的哀鳴,齊顏擔心狼反咬自己向一旁足足滾出十多圈才停下,回頭一看那匹狼已經倒地不起了。
還剩下最後一匹狼,失去齊顏操控的金環烏向黑暗中狂奔,狼沒有去追它而是轉頭對著落單的齊顏發出低吼。
齊顏火速回頭看了一眼,確定身後沒有狼再追來,才彎下膝蓋與最後的這匹狼對峙。
長弓在滾動中脫手,齊顏緩緩地彎下了身子從靴筒裡取出了錢通給的匕首,在月光的映照下泛出閃閃寒光。
那匹狼就在齊顏的不遠處,低匐著身體隨時都會撲過來。
一滴汗珠從齊顏的額頭上滑落,順著眉毛淌到了眼角,齊顏不敢去擦,甚至不敢眨眼。
齊顏心如擂鼓,雙膝亦有些發軟。她知道:這把匕首太短,即便能夠擊殺這匹狼自己也必定會受傷。
她揮了揮手中銳利的匕首震懾這匹狼,然後趟著腳往自己墜馬的方向挪過去,她動狼也跟著動,始終維持著危險距離。
狼的低吼聲越來越大,齊顏擔心再拖下去會有輕傷的狼追來,屆時腹背受敵自己必死,可是她不敢提速擔心讓這匹狼理解成自己要逃跑而撲上來。
時間一點一滴的過去,這是齊顏二十五年來距離死亡最近的一次。
成股的汗流下來,齊顏強壓著逃跑的本能,克制恐懼。
終於!齊顏感覺到腳碰到了一個硬物,她直著身子緩緩地半蹲下去,摸到了遺落的長弓。
有長武器在手齊顏的內心稍安,可就在這時那匹狼也毫無預兆地撲了上來。
齊顏被撲倒在地,一股腥臭氣味從狼的口中噴出,琥珀色的瞳仁裡,狼牙的倒影越來越清晰。
時間仿佛靜止了,齊顏的腦海裡飛速閃過無數個畫面。
有草原,有故人、有仇敵、還有……南宮靜女。
……
“啪”地一聲,南宮靜女豁然起身。提著熱水壺的秋菊慌忙跪在地上。
秋菊:“奴婢該死!”
南宮靜女“嘖”了一聲,飛快地把桌案上的一摞公文呈表拿開,免於熱水的侵染。
夜已深沉,未央宮卻燈火通明。這幾日南宮靜女的效率低下積壓了不少公文,今夜更是莫名地焦躁不安。
她聽從了齊顏的勸告,自齊顏走後就沒有再上朝,而是改為處理謝安的事,謝氏一族鍾鳴鼎食上百年,樹大根深盤根錯節。
謝安是個聰明人,為了保命做了汙點證人。
按照渭國例律:凡首告者,不滅九族。且在案件塵埃落定前不對首告之人上刑,若首告立下大功,首告者或可免死。
謝安倒是沒有供出南宮望,這條線是南宮靜女自己查到的。但是他咬出了不少朝廷重臣和封疆大吏,這是一個無比龐大,觸目驚心的利益集團,牽一發而動全身,讓南宮靜女有些無從下手。
南宮靜女知道謝安這是在拖延時間,他想等到南宮望回京,南宮靜女並不打算讓對方得逞。
可是,謝安供出了一個人,讓南宮靜女不得不重視——當朝吏部尚書,蓁蓁公主府駙馬爺,齊顏,齊大人。
不過齊顏足夠小心,她和南宮望雖然在謝府會面卻從來都是與南宮望獨處的時候才獻計,所以謝安知道的事情並不多。
而且南宮望是謝安唯一的生機,他絲毫不敢提齊顏投靠南宮望的事情,反咬齊顏的罪名是:收受賄賂,以權謀私。
收受的賄賂是:城南的一處價值三千兩白銀的宅邸,以及府內下人若乾,古玩字畫上百件。
謝安言之鑿鑿,稱:所有齊府私宅留下來的下人都能為自己作證,若是大人不信可以查一下景嘉九年,謝安曾到戶部為這些家生子易主備案,至於留在宅子裡的古玩字畫,只需拿著謝府帳冊到駙馬府的私宅一查便知。
以權謀私是:齊顏當年以權壓人,在謝安這裡訛詐了一萬兩的銀票。
這一條就有血口噴人之嫌了,曾經齊顏為了幫公羊槐疏通關系,是在謝安這裡拿過一萬兩的銀票,但之後齊顏已經把這筆錢還了。齊顏的本意是埋下引子端掉謝府,但後來她被下放到晉州做太守,這件事便擱淺了。
可齊顏不知道的是:謝安在這裡使了一個小手段,他命人把這筆支出記在了帳冊上,但齊顏還錢之後他沒有銷帳。
無商不奸,謝府能煊赫百年不是沒有理由的,這世上也並不是齊顏一個人有心機。
這件事牽扯到皇親,內廷司,刑部和應天府三堂不敢處置,寫了聯名呈表遞到了南宮讓,也就是南宮靜女的手上。
一並呈上的還有在謝府搜到的牧羊居士的墨寶三卷,牧羊居士雖在京城曇花一現,但在朝中上層官員中,牧羊居士的身份是一個公開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