帳篷內霎時安靜了下來,南宮望煞白著一張臉驚恐地望著齊顏。吉雅也將目光投在了齊顏的身上,巴音更是將一隻蒲扇似的大手按在了齊顏的背部稍稍用力。
齊顏看著手中泛著寒光的彎刀,沉默了。
自從被面具人救到無名谷中,日複一日承受著對方近乎嚴酷的教導,數不清楚有多少個夜裡,齊顏都是靠著幻想自己手刃仇人支撐下去。
她想象著用彎刀抹過仇人的喉嚨,看著對方驚恐的表情,然後自己再大聲告訴對方:這就叫血債血償!
實現夢想的這一天終於來了,她苦熬了十七年!
這一天,終於來了……
巴音:“安達!還等什麽,快殺了他!”
齊顏緊了緊手中的刀柄,卻將彎刀收了起來。
南宮望的眼中閃過一絲希冀:“妹夫,只要你能放過我,等我當上了皇帝,願意與你共坐江山!”
說著竟跪在地上,發起誓來。
齊顏連一片余光都不屑投在南宮望的身上,她用草原話同巴音解釋道:“南宮望畢竟是成年皇子,他生前無過,即便是死在草原,棺柩也會運回京城安葬,皇家禮儀十分複雜,前陣子剛死了一個皇子,就怕南宮讓會風光操辦南宮望的身後事,陰封是難免的。倒時候一定會開館換裝還要陪上些殉葬品,我們不能讓他的身上有傷。”
見巴音的眼眸中跳動著憤怒的火苗,齊顏拍了拍他粗壯的小臂:“不要兵符了?”
聽到這個解釋巴音的臉色才好看些,問道:“那你打算怎麽處置他?”
齊顏:“先好吃好喝的供一段時間,找個大夫給他配一副草藥治一治臉上的傷,等傷都好了斷水斷糧,相信用不了多久他就撐不住了。如此朝廷的禦醫也查不出死因,我就說他生了惡疾食不下咽就行了。”
巴音冷哼一聲:“便宜他了!”
齊顏轉而對吉雅說道:“後面的事就交給你處理了,回宮之前我要帶上南宮望完整的屍首。”
吉雅點了點頭,沒人再理南宮望,直接離開了。
南宮望癱坐在地上,還以為自己撿回了一條命,殊不知更殘忍的死法正等著他。
齊顏的說辭雖然有理有據,但她瞞得過巴音卻糊弄了不吉雅,她雖然和南宮靜女不熟,卻也聽說過蓁蓁公主有多疼愛駙馬,憑齊顏的心智和手段想要把這件事瞞過去易如反掌。
南宮讓這盞老燈說不上什麽時候就滅了,南宮望的死自然是能瞞就瞞的。
所以,齊顏不殺南宮望在吉雅看來,只有一個原因:他過不了自己心裡的那一關!
要說齊顏這麽多年一個人都沒害過吉雅都不信,但用計謀殺人和親手結果一個人的性命是兩回事,特別這人還是南宮靜女同宗的兄長!
吉雅的唇邊勾起一絲弧度,真是一段孽緣。
吉雅不禁有些同情齊顏了,她抬起頭看著走在前面一高一矮兩個背影,竟也忍不住天真地設想:若當年撐犁部的汗王蘇赫巴魯同意了兩族的聯姻,分出一些草場來給圖巴部,草原也不至於走到今天這般地步。
那麽自己呢?自己也會安心地做這人的王妃吧……
吉雅輕歎一聲收回了目光,暗笑自己無趣,竟會想這些莫名其妙的事情。
她並非對齊顏還心存什麽幻想,只是作為當事人之一,見證了局面一步步發展到今天這個地步,唏噓之余歎上一句:命運弄人。
……
齊顏離開燕然府的第十五天,烏蘭城無事發生。
天塹洛水的另一邊,卻炸開了鍋。
要說這個錢通也真是癡人,齊顏明明囑咐他過了洛南將背誦的書信謄寫一份,連同玉佩一並交給心腹,命他們送到京城灼華公主府即可。
可他見齊顏信中的內容十萬火急,又覺得能送信的幾個人都不如自己幹練,索性日夜兼程一路從洛川河畔狂飆到了京城,他舍不得糟蹋齊顏給他要來的坐騎就把它寄存在洛川河畔的產業中,到市集買了一匹長途馬,路上經過馬市就換一匹新的,足足換了十多匹馬途中沒有睡過一個整夜,終於到了京城。
目的地近在眼前,錢通卻愈發急切了,灼華公主府這整個一條街對車馬都有管制,那些侍衛見錢通風塵仆仆又騎了馬,便要他下馬接受搜查,錢通的懷裡揣著齊顏的信,如何接受搜查?於是錢通強行闖關,不僅引來整條街的巡邏侍衛,還驚動了京城的巡防營。
到了灼華公主府府門外,錢通見追兵將近,直接踩著門口的石獅子跳過了院牆。
這下可炸鍋了,灼華殿下若出了什麽意外,他們這些人都要受到牽連,於是侍衛敲門的、翻牆的、報信的……徹底亂套了。
他見人就問南宮姝女的位置,可府中的下人哪敢告訴他呢?還好最後掌事女官百合出面,對方認識錢通將他帶到僻靜處問清緣由,才領到南宮姝女那邊去。
接著百合又接到巡防侍衛闖府捉刺客的消息,巡防營的長官親自帶了數百人浩浩蕩蕩地往這邊趕,嚇得沿街百姓閉門不出,商鋪和小販直接收攤了。
京城出事了!不知是誰先提出了這個猜測,然後就像風一般地傳開了。
雖然有百合親自出面解釋了這件事,但民間的影響卻在持續擴散著。
無怪京城百姓如此敏感,若是放在平時也不會掀起這麽大的波瀾,實在是這幾年發生的事情實在是太多了!
先是轟轟烈烈的巫蠱之案被推到菜市口斬首的犯人把路口的地磚都染紅了,好幾個月才褪色。之後各地洪澇泛濫大量災民湧入京城,使得京城的治安直線下降,不少人家都學起鄉下養了狼狗,挺過了災民潮駙馬府又走水了,之後似乎就沒消停過。
未及弱冠的景王歿了,煊赫百年的謝府也倒了。
後者對京城百姓的波及很大,京城將近三分之一的商鋪或多或少都和這位謝大官人有些關系,三堂會審時不時就抓幾個人進去提審,如此這般折騰下來京城百姓已經快到臨界點。
南宮姝女見到錢通嚇了一跳,辨認良久才想起他的身份。
南宮姝女:“你不是隨行去了洛北,怎麽一個人回來了?”
錢通跪在地上從懷中掏出用油紙包好的信封,連同齊顏的貼身玉佩一起舉過頭頂:“十萬火急,叩請殿下入宮轉交蓁蓁殿下。”
南宮姝女面色凝重接過了信,錢通完成了使命,一根緊繃的神經隨之松懈,露出一個虛弱的笑容倒在了地上。
南宮姝女發出一聲驚呼,裝著膽子探了探錢通的鼻息,發現只是昏過去了才松了一口氣,她命人將錢通安排在客房,一刻也不敢耽誤立即出發入宮。
在馬車上,南宮姝女曾數次向拆開信看看,直覺告訴她:錢通如此急迫不是洛北生變,就是他的主人齊顏出事了。
通過與小蝶這段時間的朝夕相處,南宮姝女也漸漸發覺小蝶對齊顏並不是愛情,而是一種類似親情的感情。
她不知道小蝶和齊顏之間發生過什麽,但若齊顏出事小蝶會發病的。
南宮姝女沉吟再三,最終壓下了這個念頭。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這點品格她還是有的。
南宮靜女剛好批完了奏折,聽說二姐來了自是歡喜,用黃綢子蓋上了書案,命陳傳嗣守在門口,獨自往正廳去了。
南宮靜女:“二姐今日怎麽得空入宮?”自從得了“佳人”,自己這個二姐已經很久沒來看過她了,最多去探望玉簫。
南宮姝女:“你們先下去吧,我們姐妹要說些體己話。”
聞言,南宮靜女臉上的笑容逐漸消失,她了解南宮姝女若非十萬火急,絕不會做出此等喧賓奪主的事情。
南宮姝女從懷中掏出一物,南宮靜女的臉瞬間失去了血色,她看到了齊顏的貼身玉佩。
南宮靜女當著南宮姝女的面撕開了信封,舉著信紙僵在了原地,短短的幾句話她看了一遍又一遍,信紙飄然落地,南宮靜女的身體晃了晃。
南宮姝女:“小心!”她扶著南宮靜女坐到了椅子上:“出什麽事了?”
見南宮靜女怔怔出神,南宮姝女轉身拾起了落在地上的信紙,只見:
殿下,見字如面。
景嘉十五年六月初六,臣抵達燕然府。
然,北九州節度使:額日和阿努金與臣交談之中屢出僭越之語,臣念及不習禮節,或為無心之失,又恐阿努金已生反心危機社稷,遂自請深入,秘行調查之事。
至此時,臣並無確鑿證據,懇請殿下切莫過牽,然防范之心不可無,還請殿下早做布防。
令,值此多事之秋,布防之事不易宣揚,若消息走漏恐生激變,屆時狼煙四起,百姓塗炭,臣萬死難辭其咎。
依臣之見,殿下萬不可先發製人,應以靜製動,以逸待勞,阿努金若反則朝廷師出有名,四海助力。若此乃臣之誤判,權當無事發生。
維持現狀,靜待時機。
阿努金若反,臣絕不會甘當俘虜,提防阿努金以臣為質脅迫朝廷,故此言明,望殿下明鑒。
遙拜叩請殿下已大局為重,切切。
南宮姝女看完了信也驚得說不出話來,阿努金要反?齊顏孤軍深入調查真相?
聽他的意思是:如果阿努金反了,齊顏絕不會被生擒……
這,這不是絕筆信嗎?!
其實齊顏寫最後一段的時候也猶豫了好久,但她覺得:如果阿努金反了意味著自己不再需要這個偽裝的身份了,這世上會少了一個駙馬,多出一位草原王子。
南宮靜女是不可能親自上戰場的,與其如此……不如讓對方覺得齊顏已經死了。
這或許是自己最後能給她的,一絲慰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