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宮姝女只是看到了信的內容,而南宮靜女卻能從裡面讀到更深層次的東西。
置身險地的齊顏讓南宮靜女秘密調兵布防的同時,也告訴了南宮靜女千萬不要因為她而主動出兵,就算阿努金有反心也要南宮靜女沉住氣。
等到對方先反了再名正言順地與對方宣戰,齊顏還告訴南宮靜女:如果阿努金說抓了自己做人質,那麽一定是假消息,讓南宮靜女千萬不要相信,阿努金若反了,她會在淪為俘虜之前先自盡……
這樣一封信,句句肺腑,字字誅心。
特別是“維持現狀,靜待時機”八個字,更是隱晦地告訴了南宮靜女:欲成女帝,現在還不是動阿努金的時候,除非對方先反了,不然就這樣拖下去,拖到南宮靜女登上帝位,根據穩固,在此之前無論發生什麽事都不要輕舉妄動,更不要顧慮她的安危。
南宮靜女怎會看不明白?
齊顏在寫這封信的時候也是字字啼血,一邊是草原的血海深仇,一邊是對南宮靜女的深沉的情愫。
站在她的立場上來看:這封信已經算是背叛了草原,也背叛了自己的安達,巴音。
齊顏思索再三,還是寫了。
她抱著這是今生今世和南宮靜女最後一次通信的念頭,把自己所有的愛意,愧疚,牽掛都凝聚在了這封短短的信中。
那一刻,齊顏並不只是背負使命的草原遺孤,也是身不由己的癡心人。
她甚至知道這封信會令草原陷入被動,會重演十多年前顛覆的局面!卻還是提筆了……
她擔心南宮靜女會因為自己而做出衝動的事情,又擔心這封信會泄露出去,絞盡腦汁,字字推敲終於寫出了這樣一封隱晦的信。
不僅如此,齊顏還巧妙地解釋了自己孤身前往烏蘭城的原因。
她擔心丁酉一人抵擋不住渭國的隨行官員,擔心那些人看不到自己而猜忌,便在信中點了一筆。
齊顏心想著:若阿努金反了自己一定是回不去了,但她仍抱著一絲希望,僥幸地想著自己還能回到南宮靜女的身邊……
有了這個秘密查訪的解釋,即便假病的消息暴露,自己也能讓南宮靜女相信自己,即便她又撒了一個謊。
可是她想回去啊,或許是想親眼看著一個個仇人死在自己的面前。
或許……是如飛蛾撲火般,想多陪在南宮靜女身邊一些時日。
從景嘉八年到景嘉十五年,轉眼七年……
南宮靜女這個身負原罪的仇人之女,不知何時在齊顏的心裡生了根。
這件事,齊顏早有感覺卻不敢面對,直到巴音將彎刀塞到她的手上,齊顏才第一次直面自己的內心。
南宮望必死,可若是由自己親手做了這件事,自己和南宮靜女就真的再也回不去了。
齊顏很清楚:這些年自己做過的事情注定了敗露即死。
可是……她還是想回去。
就算回去親手殺死對方,也要讓南宮靜女死在自己的懷裡,或者……自己死在對方的手上。
她願,無悔。
世間安得雙全法?
無法。
渭國必將覆滅,這是他們欠草原的債。
……
南宮姝女:“小妹……”
呆愣中的南宮靜女突然一把抓住了南宮姝女的胳膊,熱淚溢出眼眶,求救般地看著南宮姝女,一雙手不自覺的加大力道,死死地攥著:“二姐,怎麽辦?我該怎麽辦?”
南宮姝女看到自家小妹如此,也是心頭一酸,思索片刻回道:“你先別慌,不如找五哥商量對策?”在南宮姝女看來,她們不過是無權參政的公主,而南宮達是監國皇子,自然有辦法。
南宮靜女當即否決:“不能找他!”
南宮姝女大感不解:“為什麽?五哥有代擬聖旨的權力,這件事光靠我們怎麽行?”
南宮靜女吸了吸鼻子,喃喃道:“他不會顧及緣君的死活的。”
南宮姝女:“怎麽會?那邊還有三哥呀!”
南宮靜女緩緩地松開了手,唇邊勾起一抹苦澀的弧度,真是有口難言。
正是因為這樣才不能告訴五哥,當初崔禦史當堂彈劾齊顏三大罪狀,南宮靜女在後面聽得很清楚:五皇子南宮達的態度明顯是站在崔禦史那邊的。一定是齊顏在會試中的作為觸動了對方的利益,而齊顏身份特殊不好拉攏,南宮達才會借崔禦史之口除掉齊顏。
如果這件事讓南宮達知道了,就算阿努金沒反,他也會想辦法逼迫阿努金反了!
如此,不僅借阿努金的手除掉齊顏這個眼中釘,又能解決掉一個強勁的政敵,一舉兩得。
如今朝中“三五”黨爭得頭破血流,南宮靜女頒發的政令能順利開展也得益於此,失去了南宮望,這個平衡的局面就會被徹底打破。
到時候南宮達一家獨大,一旦對方質疑謀道聖旨借機面聖,南宮靜女就離暴露不遠了。
南宮靜女搖了搖頭:“沒辦法的,二姐難道忘了,五哥前陣子為景王入皇陵的事情跪求父皇,被關了禁閉的事了?父皇有旨讓五哥閉門謝客,現在尚在禁足期,就算是我也不好公然抗旨的。”
南宮姝女長歎一聲:“這可如何是好?”
南宮靜女沉默了,如果現在兵權在自己手上就好了……
南宮姝女:“你也別太著急,妹夫這不也是猜測嗎,或許阿努金不會反?”
南宮靜女:“緣君的個性我了解,若不是真的到了十萬火急,連他也處理不了的地步是不會輕易求援的。而且……”這封信的字都不是齊顏親自寫的,可見情況已經危及到何種程度。
南宮姝女:“不然……你去把這封信呈交父皇吧,請父皇定奪。”
南宮靜女:“二姐。”
南宮姝女:“嗯?”
南宮靜女:“我記得上次大姐回京,是不是留下了一批信鴿?”
南宮姝女:“是,就養在我府上……”南宮姝女瞪大了眼睛:“你要向大姐夫求救?!”
南宮靜女點了點頭。
南宮姝女坐到南宮靜女身邊,傾著身子按著她的胳膊,勸道:“不行!此事萬萬不可,大姐夫是世襲的戍邊將軍,雖有自主調動軍隊的權力,可是私通番將可是重罪啊!就是因為大姐夫身份敏感,大姐走了幾年我都沒用過那批信鴿!”
南宮靜女:“我要救他。”
南宮姝女大急:“小妹,這件事可不是三五百人就能解決的,求了大姐夫,就等於驚動了整個幽州城!這麽大的動作就算大姐夫想瞞也瞞不住的,兵部一定會問詢出兵原因的,到時候你讓大姐夫怎麽辦呢?”
南宮靜女回道:“我會在信中講明緣由,如果兵部問起就把我供出來,不必瞞著。”
南宮姝女:“你瘋了嗎?這件事或許還有別的辦法,我們再想想?小妹,你可聽姐姐一句勸吧,就算你再得寵也只是個公主,后宮不得乾政,就算是皇子私通番將還調動駐地兵馬也是死罪啊!出了事父皇也未必保得住你!”
南宮靜女:“沒有別的辦法,已經過了十五天了……難道讓我去求太尉府嗎?幽州離洛北最近,信鴿比驛馬的速度快,不管會面臨什麽後果,我都要救他。”南宮靜女的聲音很輕,卻透出一股不容商榷的堅定。
南宮姝女:“……要不,你連同這封信一起寄給大姐,請她和姐夫私下說說?”
南宮靜女搖了搖頭:“這是我的決定,沒必要讓大姐夫替我背這個黑鍋。如果我這麽做,豈不是置大姐於兩難之地?朝廷若是怪罪下來,你要他們夫妻今後如何相處?大姐孤身遠嫁已屬不易,即便他們夫妻情深,但有些事情還是要小心維護的。”
南宮靜女當即命人取來了文房四寶,當著南宮姝女的面寫了求救信,末端還蓋上了自己的印鑒。
她怕一隻信鴿不保險,一口氣寫了十多封內容一模一樣的信,看得南宮姝女頭皮發麻,她知道自家小妹這是鐵了心要救齊顏了,根本顧慮暴露的事兒。
南宮姝女:“好了好了,大姐一共就留了十二隻信鴿,綁不下了。”
南宮靜女筆尖一頓,卻還是寫完了第十三份:“送信的人呢?”
南宮姝女:“那人送完信就昏過去了,正在我府上休息,我記得好像是妹夫的貼身隨從。”
南宮靜女聽完愈發擔憂:“勞煩二姐把這封信交給他,讓他再跑一趟幽州。”
南宮姝女:“你這是……”
南宮靜女:“信鴿雖快,總有些不保險,這封信大姐夫必須收到。”
南宮姝女:“……我知道了,我會親自把信挨個綁到信鴿的腿上,親自把它們放了,看著它們飛!”
南宮靜女:“如此就多謝二姐了。”
南宮姝女歎了一聲,小心翼翼地將一摞信疊好放到懷中:“我先回去了。”
……
南宮姝女走後,南宮靜女直接去了甘泉宮,傳國玉璽並沒有在她手裡,歷來南宮靜女要擬旨的時候都是到甘泉宮的。
南宮靜女留了一手,以南宮讓的口吻寫到:奉天承運皇帝,詔曰:朕近日身體抱恙,召雅貴妃速回京侍疾。
欽此。
聖旨也是分很多種的,若無大事,比如召貴妃回京這種小事,一般都是以口諭或者格式相對隨意的形式頒旨,一旦用了“奉天”起頭,“欽此”結尾,便視為最高且必須執行的聖意,非死不可抗拒,抗拒視為欺君。
而且這種格式的聖旨要由宗正寺謄寫一份,呈交弘文館存檔,在每一任皇帝駕崩後,史官撰寫君王本紀時,要把帝王一生頒過的這類聖旨都記錄進去,可見這道聖旨的重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