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了來時候的心情,齊顏與南宮靜女安靜的坐在各自的位置上,不知何時天空中飄下鵝毛大雪,同樣也是那樣的安靜。
安靜的搖曳,無聲的墜地、或無聲的消融,或寂靜的殘存。
在隱約能聽到轎夫踏雪的“咯吱”聲時,未央宮也到了。
齊顏率先跳下轎輦,如來時一樣抬起了手:“殿下。”
冰涼的指尖劃過齊顏的掌心,只因南宮靜女將自己的手爐給了齊顏。
齊顏的目色一沉,把手爐交給秋菊牽著南宮靜女的手:“雪天路滑,臣下牽著殿下吧。”
南宮靜女抿了抿嘴唇任憑齊顏牽著,二人同時邁開腳步向正殿走去。
來到殿門前齊顏請南宮靜女先進去,對秋菊說道:“秋菊姐姐,不知宮中可有跌打酒。”
“有的,奴婢這就去取。”
“多謝。”
齊顏走了進去,見內殿的窗戶開著。南宮靜女立在窗前安靜的看著漫天大雪。
齊顏輕聲道:“幾位姐姐先退下吧。”
“喏。”
齊顏走了過去:“殿下。”
“嗯。”
“起風了,當心受涼。”
南宮靜女輕歎一聲轉身走開,齊顏關上了窗戶來到南宮靜女身邊:“殿下這件披風沾了寒氣,脫下吧。”
南宮靜女依言解下,齊顏接過披風掛到屏風上又繞到後面取了乾淨布,回到南宮靜女身邊。
南宮靜女正坐在桌前,齊顏便立在身側手持淨布,為她細細拭去頭頂融化的雪水。
“你先回去吧,本宮想靜一靜。”
南宮靜女此時的心情十分低落,南宮姝女又不在,她很想齊顏能留下來陪陪自己,哪怕什麽都不說就這樣安靜的坐坐也好。
這是她十四年以來第一次沒有父皇“撐腰”,她還沒有學會如何消化委屈。
可是在回宮的路上她突然發現:自己有些不願意和齊顏獨處!總感覺他們之間多了一些說不清的東西,她不想去弄清楚,更不想去面對的東西。
齊顏手上的動作一僵,輕聲回道:“容臣下將殿下的頭髮擦乾再走。”
南宮靜女一把奪下齊顏手中的淨布擲在地上:“走啊!”
齊顏垂下眼眸,立在原地沒有動。
南宮靜女氣急,抬腿向齊顏踢去。可在最後關頭腦海中突然閃過南宮姝女對她說的話,還有齊顏兩次擋在自己身前的畫面,便硬生生的停住了。
重新坐到椅子上,指了指殿門。
齊顏不語亦不動,南宮靜女的心思她多少是能猜到一些的,畢竟她曾有過帶妹妹的經歷。
今日在大殿上南宮烈當眾令她難堪,而且是力量和語言的全面的碾壓。這個年齡段的女兒家內心最為敏感脆弱。
如果此時自己聽話的離開,那麽不僅數日來處心積慮積累的好感將化為烏有,今後也再難走進對方的心了。
可是……一定要用這種辦法麽?
南宮一族欠下的血債理當血償,時機成熟她自會親手取了南宮靜女的性命!可是,真的有必要連對方的心也騙麽?
見齊顏站著不動,南宮靜女的心裡稍稍受用了些,卻口是心非的說道:“本宮不是叫你走麽?”
話音剛落,“咚”的一聲,齊顏乾淨利落的跪在南宮靜女面前,雙膝擊在冰冷的地磚上,發出脆響。
齊顏垂著頭,琥珀色的眼眸中一片死寂。
沒有別的辦法!
從她成了不得參政的“內臣”起,就斷了所有的途徑。南宮靜女無條件的信任是復仇的關鍵。
一副早該死去的身體裡,跳動著一顆腐爛的心。還需要講什麽道義?自己早就決定了不是麽?
十四歲,多麽千載難逢的年紀?不諳風月,情竇初開。
“你做什麽?起來!”
齊顏任憑南宮靜女拉扯,直到對方的聲音裡帶了一絲怒氣,她才開口說道:“因臣下之故,令殿下受委屈了。”
南宮靜女倒吸了一口氣,“委屈”兩個字直擊內心。是啊,自己何曾受過這樣委屈?
母后早逝,良妃與母后同宗她一度很依賴馬氏,歲之前經常到馬氏的碧波宮小住。直到和南宮烈的關系惡化,便再沒去過。
“你起來!”
“是。”齊顏仍舊站在原地,南宮靜女輕歎一聲:“坐吧。”
“謝殿下。”
“篤篤篤。”
“駙馬爺,奴婢秋菊給您送跌打酒來了。”
“進來吧。”
秋菊將跌打酒放在桌上,打了一個萬福退了出去。
“殿下,給臣下看看你的手。”
見南宮靜女沒反應,齊顏主動拉過南宮靜女的手,柔聲道:“若是不把傷處揉開,過了夜就會化為淤青要疼上好多日的。”
齊顏挽起南宮靜女的袖口,見白皙的手腕上那個模糊的手印已經微微有些泛青了。
“殿下忍耐些,揉開就好了。”
“嗯。”
齊顏將跌打酒倒在掌心,攤開後貼到南宮靜女的手腕上,揉搓起來。
“嘖。”
齊顏手上的動作不停:“殿下忍忍。”
大約過了一盞茶的功夫,齊顏感覺掌心火熱而南宮靜女的手腕亦是一片赤紅,不見了指印才停下。
拾起地上的淨布到屏風後面洗了手,重新坐到南宮靜女身邊。
齊顏看了南宮靜女一會兒,問道:“殿下想不想知道,臣下為何阻止你將此事稟報陛下?”
“嗯。”
齊顏語重心長的說道:“即便殿下不說,陛下也會知道的。如果臣下沒料錯,陛下此時已經知道了。”
南宮靜女點了點頭:“也對,那麽多人都看到了。”
“再則,當時六殿下已離開,殿下若是再稟告此事就會落下口實。”
“為何?”
齊顏耐心的解釋道:“不論六殿下對臣下做了什麽,畢竟尊卑有別即便有礙觀瞻也不是什麽大事,這是一件事。殿下踢了六殿下則是另外一件事了,即便六殿下有萬般不對,他也是兄長。而且所有人都看到是殿下先動的手,若是在六殿下走後殿下還要告狀,一旦被言官記錄,輕則會被認為殿下目無尊長,持寵而嬌;重則會被寫成挑撥父子不合的不孝女。”
南宮靜女驚愕的看著齊顏,感覺對方所說的一切是那麽的不可思議。
齊顏注視著南宮靜女,見她滿眼的驚愕和迷茫,理智告訴她勸說應到此為止。畢竟,仇人的女兒太精明可不是什麽好事。
可嘴巴卻不受控制的繼續說道:“臣下不諳宮廷之事,但在民間孝悌是衡量一個人品行的重中之重。子侍父則講求小杖受大杖走,為的便是避免父親落下殺子的惡名。兄弟之間講求兄友弟恭,高堂在不分家、此乃孝悌之義也。臣知殿下受了委屈,可殿下動手在明處六殿下下手在暗處。殿下已是出閣的大姑娘難道還能讓陛下驗傷?若是如此,被言官知道了怕是會把殿下寫成……不知廉恥。”
“怎麽……會這樣?”
齊顏溫柔的注視著南宮靜女,誠懇的說道:“無論如何,臣下都不想殿下受委屈。臣下雖人微言輕亦會竭力回護殿下周全。”
蓁蓁殿下,在阿古拉取你性命之前,定會竭盡所能的讓你快樂的活著……
南宮靜女沉默良久,喃喃說道:“這就是為什麽明明六哥是醉宿大鬧,二哥卻說他身體不適了?”
齊顏有些意外,繼而露出欣賞之色:南宮靜女果然冰雪聰明,明明深受打擊卻能迅速抓住關鍵。
“臣下鬥膽推測,殿下此言不差。當時有不少內侍都看見了六殿下的醉態,陛下很快就會知道事情原委。二殿下如是說,雖有欺君之嫌卻盡到了呵護幼弟的兄長之責,陛下不僅不會怪罪還會深感欣慰。”
南宮靜女呆坐良久,突然說道:“齊顏,本宮想回府去。”
隱藏在廣袖下的手指抖了抖,她默默的牽過南宮靜女的手捧在手心:“殿下可願與臣下做個遊戲?”
“什麽?”
齊顏莞爾一笑:“今後殿下每贏臣下一盤棋,臣下便答應您一件事。”
南宮靜女的眼中閃過一道精光:“什麽都行?”
“不可違背君子之道,讓臣下赴死也不行。”
“誰會讓你做這些事啊,真是怕死。”
齊顏輕笑,南宮靜女又問:“喬裝出府玩也行?”
“自然。”
南宮靜女卻突然抽出了手,氣鼓鼓的說道:“哼,狐狸心眼!”
“殿下為何這樣說?”
“你明知道本宮棋藝不……嗯,初學棋道。畫個大餅誘惑本宮!”
齊顏煞有其事的思索片刻:“那……讓殿下兩子可好?”
南宮靜女眼前一亮,卻還是佯裝不滿不說話。
齊顏怎會不知對方的心思?還是放低了聲音商量道:“那……三子?”
南宮靜女已經非常開心了,雖裝作一副不為所動的模樣,嘴角不自覺勾起的得逞弧度卻出賣了她。
齊顏故作為難,似乎下了很大決心:“那就……四子。真的不能再多了,殿下如此聰慧再讓有失公允。”
“成交!”
南宮靜女豎起了手掌:“來,擊掌!”
“啪”的一聲,誓約達成。
“說好了哦,本宮每贏一次,你都要陪本宮出府,而且不準告訴父皇。”
“好。”